第18章 (第三十五——三十八节)
——三十五——
通过几个月在茶场的学习、观察和分析,糜海仓发现各地茶商贩卖茶叶几乎都是一条龙全包,也就是从茶场讨价还价、定购、验货、包装、运输,到目的地后再分包、销售全链条的事务,家家重复。
他就在想,自己能不能挑个头,有人专门在各地茶场定货、发货,有人专门组织马帮、船队跑运输,茶商只在家门口收茶、卖茶就是了。
这样,既可各干各最熟悉的环节,各赚各的那部分银子,又能分工中有合作,合作中求共赢。
最先和他达成一致的是来自青海和甘肃的茶商。
时令已经过了立夏,在祁门胡老板的茶场,茶工们整天都穿着坎肩、短裤,光脚穿草鞋了,糜海仓在胡家的客栈里看到一群背着皮袄、棉袍的茶商。
他意识到这是一群来自西部或者北国的客人,他想从他们那里了解有什么可以做的生意。
茶,当然是他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但是,糜海仓还想知道些别的。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包袱里的皮袄。
这是一群来自青海的商人。他们中有汉族,也有回族和藏族。
他们从格尔木出发时,还是刚刚过完春节,马队驮的是盐。
马队到宝鸡、长安一带时盐就卖完了。跑那条盐道的马队很多,盐又是他们的副业,利润当然是可想而知的,少得可怜。
白了,也就挣个脚力钱。而从长安到浮梁、祁门他们基本上都是空跑的。
因此,一个人、两三匹马用半年时间跑一个来回,也就挣个七八两,最多十两银子。
因为都是胡家的客户,他们是有基本的信任的。他借了他们中一件最好的皮袄和一件最好的皮坎肩,去找了冉州城最好皮货商。
皮货商仔细一看,这么好的皮子可惜了。如果在这里加工,这一件皮袄至少能值五两银子。
而做这样一件皮袄只需要四张上好的羊皮,边角料还可以做成手套、皮帽和手包。
当糜海仓问皮货商,愿意给这样上好的羊皮出什么价的时候,皮货商毫不迟疑地比出一个「一」字。
就是一张好羊皮可卖一两银子,并且特地明有多少要多少。
回到客栈,糜海仓和皮袄的主人详细谈起了羊皮的事。皮袄的主人,这件皮袄是自己动手做的,皮子也是自己家的羊皮,在当地不算最好的。
最好的一张羊皮在当地能卖上半两银子,差一些的一两银子能买五、六张。
如果是请他们顺便捎到祁门的茶场来的话,每八张皮子加一两银子。
这样一算,每八张上好的羊皮在冉州的交货价是五两银子,和皮货商的报价有三两的利润。
糜海仓觉得这可比茶叶的利润高多了,而且茶叶和盐都怕淋雨、易霉变,季节性强,一旦路上从马背上掉落,盐和茶则肯定要不同程度地造成损失。这一切问题对羊皮来都不是问题。
经过仔细估算,这个马帮的三十匹马,一次能轻松带来两千张羊皮,如果质量没有问题,他就可以净赚七、八百两银子。
一年一个马队跑上两趟,再加上茶的少许利润,仅靠这一个马队就能挣上二千两银子,马队也能净赚几百两。双方一拍即合。
糜海仓花五两银子买下了那件皮袄给皮货商留下当样品,皮货商和他签下了一次性收购二千张羊皮的契约,同时付给他五百两银子作为订金。
糜海仓用五百两银子的茶叶和五百两现银作预付款,从马帮那里定下了在冉州交货的两千张上好羊皮的契约。
他知道这是有风险的。但是,作为商人,有六成的利润,他觉得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两边的契约都签了后,糜海仓想起了一个人:江树恪。
在和江树恪的父亲谈了去青海的事儿后,糜海仓再次和江父谈起了工钱。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往返要四个月,一年跑两趟青海要八个多月时间,在家的时候就让他回家帮家里干活。
每次路上的盘缠全部另算,工钱是十两,年底再给封一个十两的红包,一年就有三十两的净收入。
三十两可是江树恪零工三、四年的收入,而且还不包括日常的吃穿用度。
江父当然是满意的。况且路途虽远,毕竟没有出国。因为是夏天,江树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青海的马队忙活起来了。
很快,他又以同样的条件和来自银川、武威的马帮签订了契约。
他不想再派人跟这两支队伍了,只是从定货量上比青海的队伍少了一半。
万一这些这帮家伙有去无回,青海赚下的钱也可补这两个窟窿。
再回族商人的口碑一向是不错的,有些人和胡老板他们是多年的合作伙伴。
这一切都是悄悄展开的。一来他不确定这些马帮一定讲诚信,二来他要保守这个利润极高的商业秘密。
——三十六——
白露前,江树恪跟的这个马队回来了。因为是第一次收皮子,江树恪和马帮的兄弟们把关格外严格。
成年羊皮一定要大张的,毛色光亮洁白的,没有刺眼和伤口的,熟的很地道的。
羔羊皮要绒厚实的,皮子柔软的。江树恪还自作主张按三两银子一张的价格带回来五张生牛皮。
皮货商见到这些皮子眼睛都直了,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皮衣皮袄,他哪里见过这么好的皮子。
糜海仓这个商场老手,他当然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几经讨价还价,羊皮每十张再加一两银子,牛皮则按每张六两的价格收下。
对于多赚的这一百多两银子,糜海仓决定拿出五十两来奖励江树恪和马帮的锅头。
当江树恪拿到二十两银子的时候,有点不敢相信。
糜老板告诉他:“第一次跑,风险自然大了些,再牛皮的事办得漂亮,在工钱外再奖励你十两。”
听到老板这么一,江树恪的心思活泛起来了。他对糜海仓:“先生,这次我跑了一趟青海,在牧民家里,看到那里的牛马都很便宜,基本上也就值三、四张牛皮的钱。
如果先生能把我下一趟的工钱先付了的话,我算这次去回来时买上三四匹马回来,反正这个马帮也是个「逗凑帮」,他们都是邻近村子的人,每家带上几匹马,结队而行,路上各自照看自家的马。
结算时按自己驮的多少分红。马锅头就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经验丰富人,分红时按每匹马抽头。这样,每次我也能多给家里挣点银子。”
糜海仓一想这是好事,可以真正把江树恪和这个马帮捆在一起,就把下一趟的二十两工钱和奖金也付给了江树恪。
知道了这个马帮是个逗凑帮,糜海仓决定给每两匹马奖励一两银子,给每个跟帮的人奖励回程的全部吃食,又给马锅头封了个十两的红包。
这样一来,跑青海的这个马帮俨然成了糜家商号的专用马队。
当糜海仓问马帮中一个人最多能照看多少匹骡马时,江树恪告诉他,有经验的人能看七八匹甚至十匹,自己最多能看五六匹。
糜海仓在和马锅头咨询后,认为江树恪是个稳重人,有马锅头照应着,看个七八匹骡马没有问题。
糜海仓随即在冉州周边买了三头健壮的骡子让江树恪赶着去,回来时再买他自己的马。
糜海仓想得更长远些。他要让江树恪在青海培植自己的茶叶经销商。
他从胡老板这里订制了贴糜氏商号的红茶,让江树怀按自己的要求炒制了贴糜氏商号的绿茶,又在浮梁选了一家世代做砖茶的茶农按自己的要求制作了大捆的糜氏黑茶。
他要让江树恪赶着自家的骡子驮着自家的茶去西宁、到格尔木自家的品牌。
他告诉江树恪,找门头大的当地茶商,把茶送出去,让人家定价,不图赚钱,他要市场。
江树恪过多年零工,他明白老板的意图,他知道什么叫开辟新市场。
银川和武威的马队也都前后脚回到了祁门。
银川的马队是家族式的,是由当地回族的穆姓和马姓的两家儿女亲家组成的马队。
媳妇穆家的马多些,但夫家马家的男丁多,而且长期跑马帮,马锅头是马家人,这个马队对外就叫「穆马帮」。
收回来的皮子多是自己家的,质量上参差不齐,糜海仓只好拿着样品再次和皮化商讨价还价。好在最后货都被收下了,只是利润比青海的要差些。
武威的马队要复杂些、松散些,就是那种没有固定的组织,只不过因为走同一条路,办相同的货物,又担心匪患而走到了一起的结帮。
他们既抱团取暖,又互存戒备心理,马锅头的权威也差一些。
他们每次来的人马数量不定,带的货物量也就定不下来,不好事先付定金。
糜海仓只好加重给马锅头的佣金比例,让他在皮子的原产地把关。当然,皮子质量的责任也是要马锅头来担当的。
这三个马队一个往返,糜海仓赚了一千多两银子,笼罩在他心头的家庭生计上的雾霾一扫而空。
他决定把赚钱的思路放在用好已有商户身上,而不是完整地组建自己的队伍。
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女儿的婚事和帮助马先生的事情上了。
但是,时局的变化显然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光绪三十四年(1908)初冬,发生了有「启武汉之先声」、「辛亥革命威武雄壮的前奏曲」之称的安庆熊成基炮马营起义。
是年11月19日夜,熊成基、范传甲等趁清政府在太湖举行新军秋操,安庆城内清军兵力空虚之际,发动驻在王虹门的骑兵营和驻在东门外的炮兵营,举火为号,同时起义。
起义军夺取菱湖嘴弹药库,会同北门外测绘学堂的步兵营围攻安庆城,因预定为内应的驻在北城脚百花亭内的步营队官薛哲犹豫,未能及时开城门接应,致使巡抚朱家宝加强了城防。
起义军苦战一昼夜后撤退,熊成基率军退至合肥,残余部队散去,马炮营起义宣告失败。
如果前一年的徐锡麟巡警学堂起义,官府还可能判断为一个偶发事件的话,那么这次的熊成基炮马营起义就引起官府乃至朝廷的高度关注。
一场大规模搜捕革命党、杀害革命党人的行动,在武汉以东的鄂皖赣、江浙沪地区全面拉开,刚刚站稳脚跟的糜家再一次陷入风雨飘摇的惊涛骇浪之中。
——三十七——
马伯韬、梅青子离开冉州前,和糜海仓一起在糜家的厨房里烧掉了几乎所有纸质的东西后,趁着没有其他人在场,跟糜海仓了三句话。
一是立即把糜府一进二层的房间改做仓库。二是他们不知道要转移到什么地方、还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为了确保糜家的安全,也请糜海仓不要听和寻找他们,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主动联系。
三是孩子们在上海的学习和安全肯定不会出问题,会有人不定期地给他们捎来关于孩子们的消息。
江树恒是马先生他们离开后第一个带回传家、腊佳和明如星安全消息的人。
现在,不光是腊佳她们这些女孩子在法国人办的教会学校里念书,传家他们这些男孩子也都转到那里去了,学校还提倡有条件的家庭可适当给予学校一定的捐助。
明家答应先捐一百两,糜海仓则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交给了江树恒。
朝廷对革命党的搜捕行动是统一部署展开的。
连续两年的巡警学堂起义和炮马营起义都发生在安庆,以安庆为中心的周边地区成为搜捕的重中之重。
江树恒这次以茶商身份回到冉州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探和协助同盟会在这一地区骨干力量的疏散。
随着糜老先生的仙逝,糜家与革命党的关系也少有人关注了。
阿贵父子也从糜家的盐业生意里得到了实实在在地好处,而且自己越努力,得到的利益越多,他们也就懒得去管革不革命的事了。再他们真的不知道糜家人现在真正的去处。
办完正事,江树恒几次三番地到糜府来过,虽然他多问的是三哥江树恪的情况,的是些江家如何感谢糜家的话。
但是,糜海仓知道,江树恒的心思还是在大女儿荷佳身上。
每次江树恒来,糜家当然是不许荷佳出头露面的。但是,从荷佳的兴奋劲和坐立不安的表现,糜老太太和何氏都知道真的是「女大不中留」了。
江树恒不好意思直的根本原因是家境。父亲已经跟全家人商量好了,三哥这次从青海回来,会用自家的马驮回些值钱的东西,到那时再托媒人到糜家提亲。毕竟二哥还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他。
江家的境况糜海仓当然再清楚不过了,况且这桩婚姻是他糜家招女婿又不是人家江家娶媳妇。
他们答应荷佳嫁给江树恒,本来也不是图江家什么,只是单纯地看中了江树恒这个人。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官兵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搜查之下,糜海仓明白是到了把一家老分散居住的时候了。
浮梁城,江家肯定要比糜家更熟悉些。在确定购买现成的宅子和算投入的银子后,江家父子开始在整个浮梁城找寻合适的目标。
浮梁、景德镇、冉州城这些处在皖南赣北地区的地方,有「介万山之中,地狭人稠,耕获三不赡一」的法,可见百姓生计实在艰难,更有「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哀怨歌谣广为流传。
一个「丢」字,道出了生活环境难以解决温饱的被迫之举,也明把十三四岁的孩子送去经商实在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但而这也恰好反映出这一带从商习俗形成的必然性。丢在外面后,“三年吃苦,拼搏出头,发达是爷,落泊歙狗”。
那些当了爷的,大多会带着银子回来筑宅盖屋,光宗耀祖。
往往到了第二代、第三代,他们大多会在从商的地方娶妻生子,家中的宅子被转让是常有的事。
江家推荐了三个老宅子请糜海仓先生去考察。作为一个商人,糜海仓当然既要考虑女儿、女婿在这里的生活,也要考虑他们将来在这宅子里做什么生意。
江树恒的特长是识茶,其中有个宅子还真适合做茶叶生意。
这是一个只有一进院子却有三层的宅子,门前的溪长流不断,河堤本身也是比较繁华的街道,最重要的是屋后有一块不的空地,可以再盖房子,也可以当晒场。
五百两银子的报价是可以商量的,这也符合糜海仓的预期。
在何氏和荷佳悄悄看过之后,糜海仓花四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个家具基本齐全的宅子,又花了将近一百两银子按照荷佳母女的意思进行了修补和改造。剩下的事就是糜江两家互托媒人上门提亲了。
江树恒被从上海派回到皖南来,是因为以冉州为中心的组织暴露的差不多了,需要他这样一个对当地很熟悉,身份又隐蔽的新人。
而且,革命的重心已经从沿海沿长江向西、沿武广铁路向北推进到武汉了。
江树恒离开上海后,糜传家他们几个孩子的情况,每隔一阵子,宝来钱庄的来辉斌那总有消息捎过来。
荷佳和江树恒结婚的事是个很有意思的过程。几个回合的折腾,事后想来都是为了照顾糜、江两家的面子。
正式的婚礼是在冉州的糜府里进行的,特意商量好没有让江家的人参加,算是糜家招了江树恒。
还有一个插曲必须要一下,就是举办婚礼仪式的时候荷佳配戴的手饰问题。
江树恒是在大上海十里洋场浸泡过的,早在求婚的时候,他就给糜荷佳定制了特别的戒指,荷佳了是欣然接受了的。
但是,婚礼当天,她还是坚持在冉州的仪式上配套四姨娘当年给的祖母绿戒指,虽然新郎官有些不高兴,她答应在浮梁的仪式上配戴江树恒定制的求婚戒指才化解了分歧。
为了招呼好街坊四邻和政商各界,糜海仓是请从来没有主持过这样的场合又一贯严肃的来辉斌来担纲司仪的。
好在来宾都是朋友并无亲戚,也没有人太挑剔。毕竟来掌柜的派头在那儿里摆着呢,还是引来了明、乔、胡、李、秦家的羡慕。
特别是婚礼中,按时下时兴的潮流,让新女婿致答谢辞,风流倜傥的江树恒着实为糜家挣足了面子。
糜府里并没有给新人们安排新房。上午糜府举行完婚礼就几辆马车直接把他们拉到浮梁的新房去了,让江家在那里宴请他们的族人和亲朋好友。
本来当地就有下午娶媳妇的习惯。江家父母和兄弟们自然对糜海仓做这样精细的安排是充满感激的。
为了体现是招江树恒入赘的,糜家必须有荷佳的长辈住在浮梁的宅子里。
最合适的当然是荷佳的亲娘何氏了。可是,着急这事的只有糜老太太和糜海仓,其他人都没有积极性。
荷佳是个外向的姑娘,看着妹妹美佳先于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她心里本来就不对劲。
好不容易自己也嫁了,而且还嫁了一个自己在特别满意的年轻才俊,自然是想过一阵子二人世界。
每当奶奶提出让她娘过去照顾他们的生活时,她总娘还要在奶奶跟前尽孝,再娘也只有三十多岁,不想把娘和父亲拆开,云云。
何氏生来就是个风流坯子,经常为糜海仓到谁房里过夜的事和丈夫磨叽。
传家和腊佳送去上海后,章氏一个人经常因为担心孩子暗自抹泪,那一阵子糜海仓去章氏房里多了些,何氏心里就憋着一股火。
荷佳结婚的当天晚上,何氏算着丈夫应该到她房里来,早早梳洗后在吹了灯在屋子里等着。
没想到糜海仓又去章氏房里。何氏索性穿着身衣裹着条被单直接到丈夫的屋里去等着了。
糜老太太隐约觉得儿子屋里进了人,但她仔细一想,这下人都是两口一家的,想必是儿子和媳妇闹着玩,本来没有当回事。
但是,老太太毕竟心里有事,睡得不是特别踏实。等到半夜糜海仓从章氏房里回自己屋里时还是吓得叫了一声。
当他确认是二姨太时,已经把老娘惊醒了。等了半夜的何氏哪里会放过丈夫。
可这糜海仓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一阵子为女儿的婚事操心费神的,又刚从不满三十的章氏房里出来,哪里应付地了如狼似虎的何氏。面对百般缠绵的何氏,糜海仓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陈氏表面上看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再她要端着长房的架子。
糜海仓每次只要到她房里去,不折腾一夜是休想走的。作为长房,她一直没有生养使她表面上看着低眉顺眼的,侍候起丈夫来也是最尽心尽力的。
自从章氏生下个双胞胎,老爷做主让儿子跟了她之后,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天性也就解放出来了。
没有生养让陈氏的身材保持得很好,糜海仓去她房里一夜不走,也有不想走的成份在里面。
每次她算着丈夫要到她房里去时,总是要精心的准备的,沐浴自不必,扑粉、上妆、熏香一样都不马虎。
丈夫在她那或坐着或躺着,她是不着急办正事的,要先把夫妻间的情话、自己身子的曼妙之外展示个够,待其他房里都吹了灯熄了火她才肯上床。
到了床上,丈夫是不必多动的,她会用她温柔的嘴、纤细的手不停地在丈夫全身游走。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奶子喂到男人嘴里,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用哪个部位去磨擦她男人的哪个部位,直到丈夫实在控制不住了,才让丈夫爬到她的身上来,随他怎样蹂躏自己。
糜海仓的几房太太中,窦氏是个真正的封建卫道士。她的脚缠得最彻底,是那种真正的三寸金莲。
糜老太太,甚至连她自己也是引以为自豪的。窦氏的家境是糜家几房媳妇里最差的一个,她始终认为糜海仓之所以愿意娶她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的脚。
再,她的亲女儿茹佳就住在她隔壁,丈夫多长时间到她屋里来一次她是不争将的。丈夫来了她也觉得是在尽妻子的义务。
章氏自持是糜家的大功臣,又是年龄最的姨太太,自然要任性些。
糜海仓也心眼里喜欢这个媳妇,到她房里去的当然要比别房里多些。
自从马先生和梅女士走后,糜府里来往的人少多了,事情也要少些。
宝柱整天跟着糜海仓不着家,许有福也是那种动手能力比动嘴能力强的人,朱进老两口更是从来不多一句话的,糜府上下整天听到的都是媳妇和孙女们的声音。
这对于从在深宅大院长大又嫁到糜家这个大户人家的糜老太太姜氏来,是无法长期忍受的。
老太太的情绪终于在何氏第二次半夜跑到儿子屋里时被激怒了。
大清早,老太太把四个下人都发了出去,让宝柱陪着茹佳去街上逛逛,然后把儿子和四个媳妇全部召集到一进堂屋供着祖宗牌位的神龛前。
虽然知道是老太太召呼的,但当老太太一身正装、把好久没有拄过的凤头拐杖在地上蹾的山响的时候,陈氏、何氏、窦氏、章氏还是有些紧张的。
特别是当老太太让儿子请「家法」的时候,她们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糜老太太从礼法讲到家法,从人道到妇道,越讲越激动。
老太太提高嗓门:“丈夫是你们的丈夫,可他也是我的儿子,是孩子们的父亲,更是糜家的顶梁柱,这家里有晚辈还有下人,女人们都该自重些。”
她特别警告了何氏,夸赞了窦氏,并明确要求何氏收拾收拾,半月之内搬到浮梁去,要不怎么体现是我糜家招的女婿而不是嫁了姑娘。而且,没有什么大事,不许何氏随便到冉州城里来。
陈氏也在被训斥之列。她本应带头,可整天端着个架子,一点没有做长房的样子。
从今往后,家中神龛和佛堂的香烛全由陈氏来接续,昼夜不许中断。
章氏则领了一个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的差事,让她和窦氏带着茹佳跟着明家的媳妇们学学刺绣,必要时约些媳妇、姑娘们到家里来比比手艺,也让这府上增加些人气。
她们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老太太摆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
媳妇们都走了后,老太太对儿子,这茹佳姑娘的婚事也该想想了。
——三十八——
学刺绣、比手艺、赛绣品的事,真让章氏和窦氏给折腾起来了。
经过几个月的尝试,她们把逢五的日子,也就是每月的初五、十五和二十五作为学习比试的日子。
参加者自带面料和针线等一切用品,每季度出一个主题进行学练比。
她们比试最多的是团扇和案上屏风。当然,手绢、围巾、枕头和台布等实用物件也是常选的项目。
一开始,只有糜、秦、明、乔、胡、李几家会绣的和想学绣的媳妇、姐、丫鬟及糜府管家朱进的夫人杨氏参加,后来这项活动在冉州、浮梁和景德镇的影响越来越大,简直成了行业盛事,吸引了许多专业绣女加入。
再后来要想加入进来还需要经过考核,具备相当的刺绣基础才行。
这是后话。
刺绣活动最直接的效应是大大拉近了糜、明、乔、胡、李、秦家的媳妇、姑娘们的感情距离。
但真正走进对方心里的是糜海仓的五姨太章氏和既是李家媳妇、也是胡家姑娘的茶花。
冉州这地方有早娶早嫁早生养的传统,有民谣「皖南真荒唐,十三爹来十四娘」为证。
茶花嫁到李家有两年多了,年龄也不了。可不仅没有生养,肚子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茶花的丈夫,也就是在宁波做桐油生意的李家儿子回到冉州来的时候还是很多的,一是进货,二是为了和媳妇团聚。
这次丈夫回来后,茶花还是总往糜家跑,糜老太太心里直犯嘀咕,章氏也多次提醒她,要侍候好丈夫,争取早日添个一男半女的,自己的下半辈子也好有个依靠。
开始的时候,茶花只是笑笑,的次数多了,茶花明显面露难色。
后来有几次,茶花再来时,红肿的眼睛让章氏觉得里面肯定大有问题。
既然是姐妹,章氏决定探个究竟。
章氏约茶花出去玩的时候是糜家刚刚吃过午饭的时候。章氏到李家时静悄悄地,一看不仅没有吃饭,甚至还没有开始做饭。
下人们都在忙着别的事,章氏一进去,茶花也没同家里任何人招呼就跟着章氏走了。
气氛如此,一路之上茶花不开口,章氏也不便问什么。一直走到了山坡后面的茶山坳里,走在前面的茶花才忍不住突然转过身来,抱住章氏,伏在她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两姐妹一起坐在了溪边的石头上,章氏任由茶花哭了一阵子。
她隐约知道了些什么,但是,这种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来讲。
茶花情绪平复下来后:“也不怕姐姐笑话,嫁到李家两年了,到现在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章氏知道事情很严重,但结婚两年还没有同过房依然出乎她的预料。
章氏问道:“是他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茶花:“哪里是谁不愿意啊,是他不中用!只要他回到冉州来,我们胡李两家都把我们生养的事当作头等大事,好吃好喝,一天到晚啥事也不给我们安排,甚至我们住的地方连白天都没有下人去收拾,生怕扰到我们。
我们这年龄,我这身体,哪有不想那事的,可每次无论怎么折腾都没有成功过。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紧张,不好意思。作为女人,刚开始我是不可能太主动的。
后来,只要他稍微来点情绪,我就迎合他,甚至好几次大白天我们俩一会儿床上,一会儿地上地折腾,每次他都累得满头大汗,可他的下身就是不争气。”
章氏不知道该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一年多,大夫也没少看,家公把他送到杭州、宁波的几个有名的郎中那儿都瞧过,药更是没有断过一日。
大夏天还炖羊肉、搁人参。有两次我们在外面玩,他突然觉得有想法,我们都偷偷摸摸遛回去试。
“出嫁前,我娘专门给我叮嘱过,一开始可能不好受,有几次后就是享受了。你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别享受了,就连想生个一男半女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糜家家规严格,章氏哪敢在男女事情上这样放肆。但是,不管是偷偷摸摸,还是任性大胆,她每次都能从丈夫糜海仓那里得到满足。
近几年,虽然家里事情不太顺当,丈夫年龄也大了些,婆婆也不让她们自己到丈夫屋里去做这事,但只要丈夫到她房里去,还是会折腾地天翻地覆,让她飘飘欲仙的。
她体会过等待的滋味,但她没有体会过那种半途而废的滋味。
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眼前的这位异姓姐妹,只能陪着她哭泣,陪着叹息。
在皖南这地方,表彰贞洁烈女的石牌坊、木牌坊比比皆是。
以前,糜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女们路过的时候,总会虔诚地鞠上一躬,章氏她们也会陪着表达敬意。
自听了茶花妹妹的哭诉,也不知怎么了,章氏每次路过那些贞洁牌坊都想吐上一口唾沫,甚至一想起来就恶心。她也对丈夫变得更体贴了,每次办事的时候也更温柔了。
糜海仓似乎发现了什么,每次问起章氏,她都只会表现得更加风骚起劲。
茶花丈夫的死讯是他从冉州回宁波的第四天传回来的。李家对外的是桐油铺子半夜着火了,别人都逃出来了,只烧死了他一个人。
章氏不敢直接问茶花妹妹,但她是猜出了七八分的。
糜海仓和母亲商量后,同意章氏陪茶花回到祁门的胡家茶场住一阵子。
就在章氏去祁门的第三天,章氏娘家哥哥做生意路过冉州。
大舅子在糜家迁徙后第一次上门,糜海仓当然不好怠慢,正好赶上宁夏的马队回祁门来了,就亲自去接五姨太回冉州。
糜海仓在山上茶园的找到章氏的时候,两姐妹又哭得跟泪人似的。
听哥哥来了,茶花只好让姐姐赶紧回去。茶花要在山上散散心,章氏就在丈夫的陪同下返回胡家茶场客栈收拾东西。
经不住丈夫的反复盘问,章氏把茶花妹妹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和丈夫了。
考虑到马队带来的皮子要出售,还要定购新的茶叶,章氏就自己随马车回冉州城了,并一再叮嘱丈夫,不要破茶花的事,但要关注她的情绪。
章氏走了后,糜海仓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来这两年茶花真为他们糜家操了不少心,二来茶花年轻轻的既无子嗣又新丧夫,他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她作些什么。
眼看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见茶花回来,家里人让她转转吧,可糜海仓放心不下。
他知道茶花在哪儿。
糜海仓走到山丘后面的时候,恰好看见茶花径直往那个很深的水潭走,他不确定她是无意思地走呢,还是真想不开了。
他不敢惊动她,飞奔着朝茶花跑过去。眼看她就走到水潭边了,他一把后面拦腰抱住她滚到了地上。
她大概想到了会是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跳到这冰冷的深潭里去。
当这个男人抱着她滚在地上,尤其是一个能让姐姐飘飘欲仙的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搂着她、在她的耳边喘着粗气的时候,她心里的委屈和对男人的渴望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她猛烈地转过身来,盛夏单薄的衣衫被他们的扭动驳得似有若无……
糜海仓是有五房姨太太的人,但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他没有尝试过在野外干这种事,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喜欢自己的,他们的心里没有防线。
糜海仓仔细地帮茶花妹妹理了理衣裳,用自己的褂子蘸了水把茶花脸上、胳膊上、腿上都擦了一遍。
他俩并肩坐在溪边,茶花又不自觉地靠在了糜海仓的怀里。
她唯一的心理防线被自己摧毁了,她在心理上早就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了,现在身子也是这个男人的了,她任由这个男人的手在她有脸上轻轻抚摸,贪婪地呼吸着这个男人呼出来的气味,享受着这个男人的心跳和体温……
这个时候,她似乎期待着有人能看见他们干的这见不得人的事。
茶花从在这茶山上长大,茶场里几个地方都可以呆着,她没回去家里自然也是不会太担心的。
天彻底黑下来了,他们都没有回去的意思。坐了一会儿,他们并肩在茶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糜海仓不想去安慰她,只是一会搂着她,一会拉拉她的手,一会摸摸她的脸,茶花享受着这个并不陌生的男人的爱抚。
当他们走到后山那个茶农休息的窝棚时,又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茶花想起刚才糜海仓脱下褂子蘸水的时候,后背被满地沙石蹭出的血印了,她要帮他抚慰一下。
她撩起他的湿褂子,看着这渗着血的宽大后背,不由自主地把脸帖了上去,眼泪流过之处,糜海仓感到了钻心的疼,他只是抽搐了几下,可茶花却越来越激动,又忍不住从他后背上亲了起来。
天是黑的,又处在一个半封闭的棚子里,地上有草垫子,又是有过一次肌肤相亲的。
茶花跪在垫子上,把两个人的衣服也一件件铺在草垫上,自己平平展展地躺在上面,双眼紧闭。
糜海仓跪在垫子上,他要仔细欣赏这个精致的女人。没有感受海仓的动作,茶花偷偷睁开眼瞄了男人一眼,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茶花有了极大的满足感。
但是,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知道这个外表漂亮光鲜的女人需要什么……
他们彼此欣赏着,他们都尽量考虑对方的感受,他们都想让对方感受到爱的力量和柔情。
他甚至觉得她在刻意压抑自己,就在她的耳边悄悄地:“想叫就大声叫出来,想掐想抓你不要顾及。”
女人的手在他的后背上使劲的挠着,流着泪的脸灿烂地笑着。
男人毕竟是四十多的人了,整天面对四个如狼似虎的夫人,可她依然用她幸福的表情来表示她的满足……
茶花回到家里,母亲还是吓了一跳:“你怎么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
茶花应付道:“我走到后山,在茶工们歇脚的棚子里睡着了。”着便钻到自己屋里没再出来。
糜海仓把茶花送到离家不远的地方,自己去客栈。回到客栈他还是被正在僵持的局面吓着了。
炮马营起义后,官府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搜捕革命党人。而现在,尤其是宣统朝开始,朝廷把搜查的重点放在了战争物质上。
特别是民间的刀枪剑戟和马匹。宁夏的马帮正好撞枪口上了,胡家的客栈里来了一大队官兵,要连人带马抓这穆马帮。
回商们应付流寇和土匪是有一套的,最管用的当然是银子。
但是,对官府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他们只能依靠胡老板和糜先生了。
胡老板人在冉州城里,糜海仓好歹让官兵先在胡家的客栈住了下来,反正当天也赶不回驻地。
他连夜派宝柱和胡家的家丁去冉州城里给胡老板报信,请宝来钱庄的来掌柜花钱点,向官府明这是些多年跑茶叶的人马,税银和路费都是如实上缴的。
算了算,连点带请客送礼,穆马帮这次是彻底白跑了一趟。
为了稳住这支队伍,糜海仓和胡老板商量后决定,糜老板把皮子的全部利润、胡老板则按最低的价把茶叶给了他们。
经过反复的分析,建议穆马帮回去后把马全部更换成骡子。
骡子是不能用来仗的,官府自然控制地要松些。况且,无论在哪里,骡子的价格是要比马便宜些的,只是骡子的脾气更倔强些,草口也比马好得多,路上的开销要大些。当然,骡子也要比马驮的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