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一四五——一四七节)
——一四五——
武汉的解放和西安几乎是在同时。
得知武汉解放的消息,明如星就在和糜腊佳商量,找个时间专程去一趟,他觉得有必要把方芳牺牲的前前后后和岳父岳母详细汇报一下。
一方面对方芳的亲人们是个安慰,一方面也好让方芳的英灵得到安息。
方芳牺牲后,父亲方志庥受到很大的击,身体和精神状态急剧下滑,没有等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方家的产业交给了方芳表哥熊启明理,母亲熊倩玉现在也由表哥家来照料。
明如星的到来虽然又勾起了方妈妈伤心的往事和对女儿的无限思念。
但是,女婿的有情有义也让老人家心里好受了许多。特别是亲眼看到明如星精心保存的当年中国、日本和国际租界内多方报纸上对方芳壮举的报道,尤其是知道与女儿合作完成那一壮举的居然是一个日本姑娘,她还专门详细记述了整个过程中的点点滴滴,这让方老太太熊倩玉彻底释然了。
明如星如实地给岳母报告了糜腊佳的存在。他认真地对熊倩玉:“这些年,一方面因为兵荒马乱的原因,我没有专程来请安尽孝,一方面因为心里有挥之不去的对方芳的负罪感。因此,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
在得知女婿这么多年依然没有再婚时,熊老太太拉着明如星的手:“抗日战争胜利了,现在解放战争也即将迎来全国的最后胜利,是时候以崭新的面貌面对未来的生活了。相信方芳能理解你,也一定会支持你。因为她肯定希望你过更好的生活。”
明如星在向岳母移交了几件方芳的遗物,在熊启明的陪同下去岳父的墓地化了纸钱后,告别了大武汉,也从心理上真正把当时被迫让妻子独自奋战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而产生的愧疚之情彻底放下了。
明如星知道,对爱人方芳最好的慰藉,就是自己能够真正开始正常的新生活。
——一四六——
糜蕊佳和黄满钏到台湾的消息糜传家并不感到惊讶,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各种可能性的心理准备。
对他们两口的慰留,包括马伯略、糜传家在内的相关方面,已经穷尽了各种手段。
走就走了吧。眼下对他来,最现实最紧迫的事情是安排一个恰当的人,来照顾、管束这几个专门来西安上学的孩子。
当这七个孩子的临时妈妈,菀佳肯定是不行的,她还要跟着部队转战各地。
拉姆没有见过大世面,单独来西安是不现实的,何况她又怀孕了。
如月更是离不开的。一来她要照顾一个更的女儿维乔,二来家里的生产活动主要是由她来带着格桑梅朵和并不经常着家的黄满鑫一起理的。
看来只能让腊佳在西安多待一段时间,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再了。好在离孩子们正式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就在糜蕊佳已经去了台湾的消息传回菊花岭不久,明如月也在物色合适去西安照顾孩子的人选的时候,钟远山的大哥钟远进带着两个孙子来到了菊花岭找糜传家。
由于远山和腊佳的关系,钟糜两家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正式的往来了,偶尔因为公务糜传家会见着钟家的人,大家也是只议国是,不谈家事。
今天,作为钟家长子的钟远进大驾光临,糜传家虽然不在家,明如月知道一定是有要事的,一点也没有怠慢。这反而让钟远进不自在起来。
尴尬是从两个孩子身上破的。
由于糜、钟两家近年来的交往明显减少,加上娃娃们一年一个样,明如月几乎完全不认识钟远进带来的两个孙子。
钟远进指着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这是我的大孙子钟声,他只比你们维臣大半岁。时候,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弟妹腊佳带着维臣去家里,他们俩还在一起睡过一个晚上。
后来上学堂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了再见面的机会。我还是希望他和维臣今后能够一起学习。”
钟远进拉过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不敢抬头的年龄较的娃娃过来:“这是我的孙子钟亮。他去年刚刚启蒙,生性比较胆,我也想让他趁早出去见见世面。”
明如月终于知道了钟远进的来意后,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些孩子该怎样和腊佳妹妹相处,毕竟糜腊佳已经不是他们的三奶奶了。
但是,明如月还是从容地:“我们也是自己联系好学堂直接送过去的。虽然新政府提出要予以特别关照,传家认为,现在的西安百废待兴,我们怎么能为这点家事给新政府添麻烦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先生的二弟钟远望先生是马司令手下的军官,如果钟先生一定要先安排妥当再送孩子们去的话,完全可以请钟长官在西安给安排呀?”
钟远进轻轻地笑了笑:“不瞒夫人,我们远望从没有吃过苦,当年的团长还是家里花钱给捐的。后来虽然一直跟着马司令。
但是,起仗来是要凭真本事的,他那贪生怕死的样儿,现在在部队里也就能杂。
你们可能注意到了,他们两口子已经有好多年没回家了,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不过,这次你们把孩子们送到刚刚解放了的西安城里去读书的消息是他告诉我们的,他现在是在五姑爷菀佳丈夫的手下工作,我们当然也不能去麻烦他。”
听钟先生把话到这个份上了,明如月也不好再什么等丈夫回来商量及其他推辞的话了。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现在我们也遇到个难题,不知道钟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
钟远进知道这其实是糜家同意孩子们一起去读书了。他高兴地:“请夫人直言,不论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多一些的。”
明如月:“我们原来想的是让我们家六姑娘蕊佳带着她的一儿一女也到西安去的,一方面她的孩子也在念书,一方面让相对闲一些的她来照顾这些娃娃。
可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一家已经跟部队一起到台湾去了。
现在正愁着没有个会做饭、能管束这些娃娃们的大人呢。虽然菀佳现在会经常到西安,必要的时候,传家和家里其他人也能随时去处理一些大事,但娃娃们日常的生活是天天离不开人的。”
一听是这个问题,钟远进马上站起来表态:“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如果就是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了。正好,钟亮妈妈听要把她儿子送到西安去,她非要跟着去哩。
再,我那大孙女钟响已经十五岁了,上完初中,知道同学里面没有女生愿意上高中了,什么也不去梁州城里上高中了。
我就安排她和她二婶一起到西安去,钟亮妈妈负责做饭、管束他们,钟响还能在课业上辅导这些弟弟妹妹们。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明如月把钟亮揽到自己的怀里来,摸着他的头问道:“亮亮,让你妈妈带你到很远的地方上学堂你愿意吗?”
钟亮头也不敢抬,只是轻轻地:“回奶奶的话,我愿意,只是我妈妈做饭不如我大娘做饭好吃……”
没等钟亮完,钟声不干了。他抢过话头:“你瞎,二婶做香酥鸡可好吃了,我妈妈就做不出来。”
钟远进也拉过大孙子,摸着他的头:“娃娃,都喜欢吃别人妈妈做的饭。不怕夫人笑话,自从我那老婆子走了之后,做饭这件事反而真成了个问题了。两个儿媳妇轮流主厨,难免让娃娃们挑剔。”
明如月惊讶地:“钟先生家做饭没有请人吗?怎么是女主人亲自操刀呢?”
钟远进的眼神明显光亮了些。他:“实在的,家里也不是请不起大厨师。不知道夫人是否记得前几年马司令的夫人回梁州省亲的事儿?”
“当然记得。阿芝姐正式宴请乡亲就是放在你们钟家大院的呀?”
钟远进顿了顿:“就是那次。贵宾和乡亲们走了之后,司令夫人专门给我们讲了当时国内的时局和发展趋势,她特别交待我们,要尽量降低租户的租子,要向你们糜家学习,把积攒的财富更多地贡献给社会。
要自己劳动,建议我们把家里愿意回家的下人都放回家去,不能收赎金,更不能卖佣人。
她对我们,将来的中国是劳动人民的中国,是大家的中国。
“那次宴请之后不到三个月,我们就分几种不同情况,把家里年轻的佣人都遣散了,不仅没有收任何人的押金、赎金,还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和他们家里需要他们供养的人的情况,给了些粮食和银子。
现在,我们钟家,只有三个上了年岁的、自己不愿意离开的佣人了。
而且,家里上下也都按他们的辈分称呼,跟一家人一样了。
做饭的事,当然就由儿媳妇们来承担了。因此,娃娃们难免会挑剔这个、嫌弃那个。
不过,钟亮妈妈是从四川广元嫁过来的,饭做得很好吃,就是爱放辣椒,娃娃们都有些怕。
刚才他们提到的香酥鸡、香酥鸭是家里大菜中少有的几个不辣的菜,娃娃们都喜欢。”
看钟先生的眉开眼笑的,明如月也不好断他,只是微笑着听着。
挺着个大肚子的格桑梅朵来请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钟远进知道自己的有点多了,不管糜家同不同意自家娃娃和他们的孩子们在一起读书,他都该走了。
明如月当然知道,即使不跟自家的孩子在一起,钟家也完全有能力把自己的娃娃们送到任何地方去上学。
再了,自家姑子和钟家的恩怨,是时候翻片了,两个家族的关系不能被腊佳和远山的感情绑架了。
况且,他们都非常清楚,腊佳和远山自己早已经把那些都放下了。
明如月在站起来的同时对钟远进:“既然大哥这么看得起我们,相信我们的眼光。正好,原来西安那边就是安排了蕊佳两个孩子的住处的,现在他们去不了,钟声、钟响、钟亮去了,应该能安排得下。只是我有两点建议,请钟先生考虑。”
钟远进赶紧:“夫人请讲。”
明如月接着:“到了西安,高中校里女生一定少不了,请你们做做大孙女的思想工作,既然去了,就要继续读书。
将来的新中国,需要大量有知识的新女性。你们要是服不了她,就让她到我这里来住上两天,我来跟她讲。我们糜家的想法,就是无论男孩女孩,只要能学习的,都要一直供下去。”
明如月变换了一种口气继续:“至于钟亮妈妈去照顾孩子们的事,当然非常好。只是有一点,要事先跟她清楚,有一句老话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她将要面对的是十个,今后可能会更多这样都处在「鸡嫌狗不爱」的年龄的半大孩子,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钟远进想都没想就表态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们家老二媳妇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你看见钟亮就知道他娘是什么样子了。再了,等安顿好了,咱们还可以在当地请一个人来和她一起管束这些娃娃。”
明如月:“这样最好。你们回去准备准备,最近就赶紧往西安去,去晚了怕相关学校没有那么多学位了。”
在糜维臣、邹维海、黄维江和钟声到底是上初中还是再上一年高的问题上,糜传家和糜菀佳产生了分歧。
在糜菀佳看来,现在孩子们的接受能力强的很,宜早不宜晚。
但是,糜传家认为,西安总体教育水平比延安和梁州要高一些。
而且,各地老师的口音不太一样,孩子们要适应一阵子。如果娃娃们一开始就落下学业的话,既会击他们学习的积极性,也可能让他们失去在西安学习、生活的自信。
更何况,如果包括糜维娇、邹维青、黄维山、黄维多和钟响、钟亮在内的十个孩子分别上三个学校的话,光接送就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任务,更不要还要给他们做饭、洗衣了。
糜腊佳认为,虽然孩子们此前受的教育可能不如西安那么正规,可主要学习的都是人文学科,教材主要都是中国古典精华,就是现补也是来得及的。
上了初中,真正的难点是自然科学领域的知识,是全新的学科,只要娃娃们智力正常,肯下功夫,跟上学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老师的口音问题,孩子们的适应速度比咱们大人要快得多。
大家注意到,这才个把月,他们口音之中已经或多或少有些关中腔了。最要紧的是娃娃们的年龄耽搁不起。
经过反复权衡,最后他们和孩子们达成一致,钟响带着维臣、维海、维江和钟声去同一所中学,钟响读高中,四个男娃读初中,其余的五个孩子则在同一所学内读书。
大人只负责接送上学的,上中学的五个人每天结伴而行,不用大人接送。
报名的时候,几家都有大人前来。除了分享孩子们的快乐之外,更重要的是想亲自感受一下在这个古老的、曾经是世界上最大、最发达、最具包容性的十三朝都城里当学生的感觉。
无论糜家怎么想,糜维臣无疑是这十个孩子中最受关注的一位。
当然,原因也只有一个,因为他是这个对革命有大功劳的家族的嫡传子孙。
教育长吴学敏亲自为这群上中学的孩子们注册。
在逐一为孩子们填写了他们人生中第一张可能伴随他们终生的纸质表格后,吴学敏拿着糜维臣的学籍表,给糜传家施了个眼色,让他跟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吴教育长在详细了解了糜家三代人的姓名规律后对糜传家:“按理,令公子的大名是由糜老先生亲自定下来的,旁人是不能三道四的。这里,我只是提一个建议。
现在的文化界,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从思想上反对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
「臣」这个字有很强的封建主义色彩,与当代人追求的平等、自由、民主、科学的时代精神背道而驰。
你们看能否用一个和这个字音比较接近的字来替代。一来可以避免孩子名字中的负面含义,又不至于让娃娃们都来关注这件事情本身?这对他来,是伴随终生的大事。”
糜传家觉得有道理,他请吴先生给提个具体的建议。
吴学敏:“我建议你们可以在诚实的「诚」和传承的「承」中间选一个,与臣音相近,意思也要正面的多。”
糜传家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是,他觉得吴教育长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他微笑着对吴教育长:“请先生稍微等一下,我需要和妹妹商量一下,也要听听儿子自己的意见。”
吴学敏:“那是当然。而且,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一定非要改的。”
糜传家转身离开的同时,吴学敏就在想,糜家果然与众不同。
他原以为,这件事情,作为父亲的糜传家自己完全就能决定了,没有想到他还要主动去和家里人,特别是和还只是一个娃娃的儿子亲自沟通,难怪糜家能够百余年长盛不衰。
既长幼有序,又民主开放,这应该就是这个家族世代传承的秘密之一吧。
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孩子们显得多少有些局促。看见爸爸跟刚刚认识的教育长走了,现在又单独叫他和两个姑姑一起事,糜维臣还是有些紧张的。
看他们走进来,吴教育长避开了。糜传家知道这是教育长方便他们充分沟通的刻意行为。
糜传家在详细明了意思之后,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强迫和命令。
看维臣不话,糜菀佳:“这个问题我还真和满铤议论过。早几年在延安,在建立干部档案的时候,有许多同志改姓名。
其中,改掉封建色彩浓厚的字和音是最常见的更改。我认为,有必要。而且,教育长给推荐的这两个字都可取。”
糜腊佳沉默了一会:“从伦理上,我们是不能改的,这毕竟是他爷爷定下来的。但是,时代不同了,人们认识一个人,特别是组织上认识一个人,首先看到的就是姓名。
我没有意见。如果是从这两个字中间选择一个的话,我建议选诚实的「诚」字。
原因有二。一是继承的「承」和哥哥的「传」字意思几乎相同,只是一个是自上而下的,一个是自下而上的。
二是「诚」字寄托了更多的含义和期待,可以是忠诚,也可以是诚信,摆脱了单纯针对家族的意义。”
糜传家蹲下来对儿子:“刚才我和两个姑姑的你都听见了,你也已经念了好几年书了,你自己的意思呢?”
糜维臣挠了挠头:“我听爸爸的。只是有一点,那年给爷爷和太奶奶立碑的时候,我的名字已经刻在上面了。而且,咱们糜氏族谱上也已经有记录了,现在改名,会不会太麻烦了?”
糜传家摸了摸儿子的头:“我儿真是长大了,知道替大人分忧了。那些你都不用管,麻烦是肯定的。但是,都有办法弥补。
相对于要跟你一辈子的大名来,麻烦是值得的。如果你也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正式将你的官名改叫糜维诚了?”
糜维臣抬起头来看着腊佳姑姑和菀佳姑姑,两个姑姑都对他点了点头。
他转过脑袋来,严肃地看着父亲,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四七——
梁州的解放迟迟没有到来,这与糜传家的预估有了较大的出入,他的许多规划还不能实施。
孩子们大部分送到西安之后,虽然在安全问题上他没有了原来那么大的压力。
但是,急切地想为梁州的解放做点事情的糜传家坐立不安。
明如月当然知道丈夫的心思。她已经在悄悄地运作她认为在新时代来临之际,糜家必须要布开的大局。
大部分孩子送走之后,又恰逢绿茶制作的高峰期刚刚过去,明如月有了大把的时间来和糜家码头的雇工仔细地交谈,去到茶园和与制茶师傅、茶农和采茶女认真地交流,她要用具体数据支撑丈夫正在酝酿的一个大动作。
茶园的经营可以是一个完整的产业链,也完全可以分步骤实现盈利。
糜家的茶叶生产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全产业链的。也就是茶园是糜家的,由糜家雇佣会种茶的人种茶、能采茶的人采茶、会制茶的人来制茶,这些人都由糜家来发工钱。
另一种是只管制茶这一个环节的。也就是从种茶人或采茶人手中收鲜叶,由自家的制茶作坊来制成品茶。
明如月把近几年的相关数据统计下来,经过认真计算和仔细比对,她想出了一个把自家的绝大部分茶园交给茶农中的种茶高手来种植管理,自家则按照原来相同面积的茶园所支付的种茶和采茶的工钱,来收购同样数量和同样品质的鲜叶。
在目前情况下,制茶环节是不能外放的,因为这关系到自家品牌茶叶的品质和特色。
明如月知道,如果种茶和采茶只是个经济问题的话,制茶环节既隐藏着商业秘密,更关乎糜家的信誉和荣誉。
码头的运作和赢利模式要比茶叶生产经营复杂的多,明如月自己没有明确的想法。
好在参与码头经营管理的团队,这些年一直比较稳定。其中,最主要的中坚力量就是自家的亲家老黄家。
杨家、李家和丁家也是从码头兴建初期就一直合作过来的人家,大家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好商好量。
黄满锐是码头实际上的总管,虽然糜家并没有这样授权。当然,要考虑变一种经营模式的话,明如月少不了首先和他沟通。
其实黄满锐早就想和老板仔细聊聊对码头经营管理进行彻底改造的话题了。
但是,二哥满银的突然离世,六弟满钧完全脱离码头上的事务,专心去接了商队的事,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现在,既然夫人主动提出来了,他自然不会隐瞒自己的任何观点。
在黄满锐看来,水运的衰落十年内就会到来。换句话,以他对菊花岭码头进出物质点滴变化的感受,他认为,十年内这个码头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已经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了。
这让明如月大吃一惊。
明如月知道,如果黄满锐首先不愿意站出来按她原来想象的那样对码头的经营模式进行改革的话,其他人是肯定更不敢介入的。
当然,改变也就成了一句空话。明如月更清楚,要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改变可能进行不下去的话,那不如干脆不要去启动那种模式。
明如月突然知道了丈夫真正为难的症结所在了。不过,以明如月对时局的敏感、对技术的感知和对生意的关注,她决定自己换种方式来思考。她知道码头的突破口应该还在黄满锐身上。
明如月知道,要详细了解码头的现状和未来发展的方向,几句话是不清楚的,这让她选择与黄满锐的谈话地点上犯了难。
直接在码头聊是不引人注目的,毕竟到码头转转对明如月来是家常便饭,伙计们一点也不生疏,一点也不会奇怪。
但是,时间短了不清楚,如果长时间在那里嘀咕,既影响满锐的工作,又会引起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的注目。思来想去,明如月还是决定先在码头上简单和满锐聊聊。
黄满锐知道这个话题迟早要被拿来讨论,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夫人和他谈。
明如月:“我就不绕弯子了,今天要跟你的就是这码头今后往哪儿走?怎么走?怎么来用这些人?
原来我们想的是让多年在这码头上出力的伙计都成为这码头的主人,以你之见,大家会愿意吗?
如果愿意,怎样做才能让大家觉得自己就是主人?让大家怎样来履行主人的责任和义务?”
黄满锐笑笑:“夫人一下子抛出这么多问题,我知道您是不算立马就听我的回答,我理解这不是一次随意的聊天,而是一次决定码头未来走向的正式沟通。
我要告诉夫人的是,您抛出的所有问题,或者您关心的这些事情,也是我最近两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大部分问题我都想好了,只是这里不是谈这事的地方,时间也不允许。您能专门给我点时间吗?”
明如月再一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明如月:“你不必太着急,再仔细斟酌一下。我要特别提醒你的是方向,而不是法。咱们都是自己人,只要能听的明白就好,重要的是想法。你想好之后就到家里来吃饭,咱们慢慢聊。”
茶园和茶叶生产的改变,动静肯定比码头要大得多。不过,前期运作的确不会引起大的反响,明如月想确定一个方向后,完全用数据来话。
当然,数据来自历史,而她知道糜家面对的却是所有茶农未来的利益和自家的茶产业明天的发展。
糜家在菊花岭和周边地区有两千多亩采茶园。其中,只有三百多亩是自家名下的园子。
其余的,有买断全部鲜叶的,有优先购买鲜叶权的,也有长期合作达成默契的,当然也有根据市场行情偶尔有供求关系的。明如月考虑的重点是自家的那三百多亩茶园。
这三百亩园子,分布在三个地方。离家最近的菊花岭茶园只有三十来亩,是糜家用来培育茶叶新品种的试验园子,基本没有效益,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其他人来经管。
离自家的制茶作坊最近的是午子山茶场,这是糜家茶叶品牌中最顶级的午子仙毫的原产地,虽然只有不到一百亩,却是糜家茶叶品质的保证,明如月当然是不会假他人之手来触碰的。
剩下的一个一百八十多亩的茶园,是糜海仓先生当年从山地所有人手里租来的,租期是五十年,是糜家高山茶的稳定来源,也是新品种茶推广的宣传阵地。明如月考虑的重点是后者。
帮助糜家照看这个园子的是住在周边的几户人家,愿意去那里种茶的老茶把式也不在少数。
把几年的数据放在一起统计之后,她给自家划了一条红线,就是把原先投入茶园生产活动的经费和发放给茶农、采茶工的工钱增加百分之二十,平均分给每亩茶园,然后以从茶园里收取与往年一样的鲜叶为回报要求,如果茶农生产出了比自家管理时更多的鲜叶,则糜家要按市场价格全部收购,如果遇到天灾造成减产则另行和农户商谈。
当然,与此同时,自家经管的两块茶园的工钱也相应地提高两成。
至于请哪些人来参与茶园的管理,是竞标呢还是分配,是区别新老农户呢还是一视同仁,是每年一议呢还是长久稳定?这一切都是要等丈夫回来后再和乡亲们商议。
口风是要放出去的,只是要模糊些,要留有空间、留有余地。
果然没有出明如月的预料。糜家要把茶园的经营权部分释放出去的消息,一开始是没有多少人相信,当得知消息来源是出自老板娘之口时,接下来便出现了菊花岭糜家大宅门庭若市和三十里外的糜家茶山游人如织的壮观场面。
真正的反响来自糜家这一百八十多亩茶园之外。一个是以钟家为代表的土地和茶山面积比较大的人家,一个是与糜家茶叶之外产业有关的从业人员。
钟家的反映简单就是「震惊」。
在钟家看来,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现在,糜家将自家的茶山直接交给了茶农,虽然从收益上看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毕竟土地的权属问题模糊了。
特别是在这个即将「改朝换代」的当口,与政府当局和解放军的关系都比自家更密切的糜家走出这么一步棋,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难道他们有更确切的消息吧吗?难道他们要自我实行「土豪、分田地」吗?
糜家除茶业生产经营之外的从业人员主要集中在码头,当然还有商队、皮革、粮食加工等等行业。
大家都在观望的时候,私底下的议论是难免的。明如月要的就是他们不同的声音和想法。
因为,改,是肯定的。怎么改?还没有定下来。她需要有一个比较成熟的想法,等糜传家回来后和他仔细商量。
明如月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请黄满锐到家里来吃饭,就是想让他听到更多来自合作者和雇佣者的声音,让他先根据自己的经验和希望进行粗加工后,再给自己一个有代表性的答复。
在和黄满锐沟通的时候,明如明确要求他,所有的事情直接想法和方法,不原因,除非自己询问。
黄满锐也是个利索人。他:“码头的改变不能像茶叶生产经营那样闹。一是码头的作用和地位正在急速下降,效益也大不如从前了。
二是替代水路运输的公路运输正在快速崛起。所以,我的意见是,第一,不再对码头设施进行大的投入,维修也以能维持最基本的正常运转为最高目标,适当放弃部分老化和过期设备。
第二,尽快修通军用码头和咱们自家码头之间的马路,至少要保证部队的卡车能同时在两个码头作业。
同时,拓宽菊花岭和通往县城的马路,至少能保证卡车在这条路上的交汇和错车。
第三,鼓励有意与咱们合作经营货物运输生意的商户发展马车运输,有实力的,可考察、论证汽车运输的可能性。”
黄满锐的这番言论是明如月始料未及的。原来,她想的主要是摊大货物运输这个饼子,让更多的合作商户和长期在码头务工的伙计成为东家,让一些利,也就是参照茶叶生产让利二成的幅度,使码头和水运成为这些人的共同生意,淡化老板和伙计的概念。
而依黄满锐的设想,虽然都是货物运输,不仅合作关系要变,连关注重点、投资重点和改造重点都要做出重大调整,甚至可以是要另起炉灶。
邹宝柱和黄满钧带着自家的商队回来了,也带回来了天水、兰州和西宁解放的消息。
明如月知道梁州的解放应该就在眼前,她必须在丈夫回来前做好相应的方案和准备工作,特别是相关家庭和人的思想准备工作。当然,宝柱和满钧也是两个得力的高参。
邹宝柱和黄满钧在路上已经更直观地印证了黄满锐的想法和法,他们看见了马路拓宽和平整后,汽车、马车相较于水上行船的巨大优势。
用邹宝柱的话来,马车的速度行船的三、四倍,汽车的速度又是马车的三、四倍。
随着公路路况的进一步改善,陆路运输全面取代汉江的船运是必然趋势。
看来码头的改变必然是颠覆性的了。而对于明如月来,她缺少数据,不可能像对茶叶一样拿出可行性方案了,只能再放放风,等糜传家回来后再拿主意了。
糜传家和糜腊佳回来后,进一步细化了茶园的经营模式转变细节,只是把执行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下。
按腊佳的法,是要拿它来作为糜家献给新政权的礼物来执行。
码头的改变糜传家和邹宝柱的感觉是一致的,他原则上同意黄满锐的想法。
只是,他想的步子要大得多。他想直接以把军用码头的经营权交给新政府为契机,直接把自家的货物运输业与政府捆绑在一起。具体怎么操作,他想等新政府建立起来了再协商。
国军的兄弟找上门来不知道是组织行为还是个人行为,是要把军用码头的部分设施转卖给糜家,要不他们就要彻底炸掉。
在菊花岭军用码头值守的兄弟,平时受糜家的恩惠甚至比军方给的还要多些。
这个时候,他们当然也在观察时局的点滴变化,作为马伯略的老部下,他们也在考虑自己的前途命运。
他们手中可利用的筹码只剩下码头简单的设备和仓库里仅有的一点军需物资了,撤离时炸与不炸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糜传家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感觉到了摇摆不定和犹豫不决。他决定拉他们一把。
解放梁州的先头部队是当年随马伯略驻守梁州的旧部,以当地子弟居多,糜传家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老相识了。
由他们来做码头值守兄弟们的工作可以是手到擒来。不过,糜传家有更高的要求。
在与解放军分队商量后,糜传家感到,可以利用码头仓库仅有的一点军需物质,在他们即将撤离的最后关头,引诱部分运输车辆来装运。
能策反最好,不能策反则可武力将其劫持。这一行动的关键是时机问题。
早了,菊花岭可能遭到大规模的围攻。晚了,人家要保命,根本顾不过来这三瓜两枣的物质。
而时机的把握,恰好是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的解放军的强项。
梁州的解放并不是线性的,而是立体的。主力部队除了二野解放豫西南和鄂西北的部队外,就是一野刚刚解放了宝鸡和天水的队伍。
让糜传家感觉惊讶的是,二野的部队一旦领受解放梁州的任务,隶属关系瞬间就移交给了一野。这在世界军事史上,是其他任何军队不可能做到的。
菊花岭的解放是整个梁州最早的地区之一。在糜传家和解放军先遣队的共同努力下,不仅菊花岭两个码头完整保留下来了,还吸引来了四辆美式军用卡车作了起义的值守弟兄们献给接管部队的礼物。
在其后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不仅梁州全境解放,还完成了上级下达的不让那些手上沾满延安军民鲜血的、从延安一路逃窜至此的国军部队继续向川北逃窜的任务。
梁州的解放是在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短暂的欢腾之后,老百姓迅速进入了观望和等待之中。
本来就没有什么工业的菊花岭和周边地区,在这农闲时节进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状态。
富人不敢轻举妄动,穷人不知道怎么行动。
糜传家知道,实施自家茶叶生产经营模式变化的时机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