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一四八——一四九节)
——一四八——
糜传家和明如月要让外人看起来他们的初衷并不是按户或按人头把茶园分给会种茶的茶农,而只是从算经济账的角度考虑,部分让利后,仍然让他们以另一种形式为糜家的茶产业服务。
这件事本身并没有改变土地和茶园归属权。但是,当新政府的土地主管部门听了他们即将实施方案后,还是想了解他们这一举动背后的真实想法。
虽然促使他们下决心这么做的最根本原因是受了马伯略关于「人民当家作主」和「劳工社会」两个概念的影响。
但是,糜传家和明如月都不想把这么崇高的帽子主动往自己头上戴,他们最多愿意把这样的举动解释为「财富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或与糜家产业的「所有劳动者共享劳动成果」。
在糜传家的心底里,如果糜家从支持反帝反封建到支持国共两党抗战是那么的义无反顾的话,日本人刚刚滚出中国那阵子,糜传家本来以为可以把糜家产业创造的财富投入民生了,甚至在邗州和冉州都作了这样的部署。
没想到,内战的阴霾再次笼罩在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的国人的头上,而且是「兄弟阋于墙」式的,这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对于糜家来,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时光。对长期以来与国共两党都有良好合作的糜家来,糜传家和明如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最后,是民众的利益给了他们方向,他们毫不迟疑地向代表民众利益的派别靠拢。
在糜传家和明如月看来,代表民众利益的新政权的诞生,是实现他们让「劳动者共享劳动成果」夙愿的时候了。
土地问题是新生的人民政权关注的头等大事。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一个家庭拥有土地的多寡,直接决定了新政权对这个人、这个家庭的政治判断和态度。当然,也会影响这个人和这个家庭的前途甚至命运。
按照明如月的本意,「分散」和「让利」是糜家改变茶叶生产的重点,她想在这个大原则之下,宜粗不宜细。
可是,在新政府的土地主管部门看来,这种土地所有者主动把土地的使用权和经营权「下放」的方式,是从《兴国土地法》颁布以来,无论是根据地还是解放区土地改革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方式,绝对是一种全新的试验。
他们要把糜家茶园生产管理的改革当作一个「麻雀」来解剖,当作一块梁州土地革命的「试验田」来耕作,肯定是宜细不宜粗。
有了这样的导向,敏锐的糜传家感到,现在茶园就是大家天天挂在嘴边的「革命」要「革」的那个「命」。
既是他们糜家的命,也是新政权的命,那为什么自家不能一步到位,不要等到别人来「革」,自家主动以改革的名义把这「命」交给新政权,其实也是归还给劳动者这个主人呢。
邹宝柱和泽旺拉姆、格桑梅朵姐妹是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
虽然明如月一直在做解释和服的工作。但是,糜传家知道,家里人的思想工作可以慢慢做,但改革的步伐绝对不能停下来,甚至慢下来都不行。
糜腊佳悄悄地从西安回到了刚刚解放的菊花岭,并再次成为这个改革方案的真正操刀手。
决策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刚刚跑过几个解放区的糜腊佳非常清楚,这是中国历史前进的大方向。
糜传家和明如月也知道,这是新生命诞生的必然。为此,他们明确了三个总原则。
糜家的所有良田、茶园茶山、林地,一律交给新政府;
糜家其他与土地相关产业,如码头、仓库、货场、专用道路等,一律交给新政府;
向新政府申请与糜家现有产业相关的土地及相关设施使用权,并按要求纳税。
讨论过程中,明如月曾经提出过将第三条作为一个大前提提出来和新政府的相关部门达成一致后再主动提出前两条,可糜腊佳认为,那样的话,机会主义色彩就太明显了。
虽然此前有沟通和交流,但是,拿到糜家主动送审的方案后,南乡县委县政府还是大吃一惊。
他们的主要领导同志在进入梁州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糜家这个传奇家庭和糜传家这个开明人物,也已经知道了糜传家的妹妹糜腊佳已经作为新闻界的代表入选西安各界人士协商会议,现在看到一份从未有过的土地改革方案,还是令他们兴奋不已。他们决定把这个方案呈到梁州地委和专署。
不仅批复出奇地快,还专门来了一个工作组。不过,与其是工作组,不如更准确地是一个由梁州专署主要领导同志牵头,各县土地主管部门组成的取经团。
用新任梁州地委主要领导同志的话,糜家本来就不是梁州土地革命的对象,现在他们自我革命,开创了土地改革的新模式。
糜家的所有三百多亩茶园是一次性把经营权交给五十多个农户的。
经营方式也由原来明如月提出的糜家出资种茶,农户无偿交部分鲜叶加出售部分鲜叶的方式实现利益共享,变为农户出钱出力种茶,糜家制茶作坊全数收购所有鲜叶并向政府纳税的方式,实现茶农、茶企和政府三方各有收益。
在糜传家的带动和服下,原来从糜家手里低价购买土地的商户、农户,也相应地把一部分自家口粮田以外的土地拿出来交给无田户、少地户种植,各户再按面积以交「公粮」的方式向政府纳税。
如果粮田和茶山的改革从方式上看是新的,但从结果上看与其他方式的革命是一致的的话。
那么,码头和糜家以商队为基础的运输业的改革,无论是方式和结果都是全新的。
本来按照惯例,缴获或起义部队的重要战备物资是要随部队全数投入下一步的解放战争的。
但是,梁州解放之后,部队是向西、向西南方向挺进。而无论是向西进入甘南地区,还是向西南进入川北地区,交通都是非常困难的。
公路延伸的范围非常,而且等级极低。因此,连同菊花岭军用码头一起移交给南乡县政府的还有四辆美式卡车。
这让处在梁州这个自古以来交通都是最大、最棘手问题的南乡县新政府的运输业一开始就有了很高的起点。
解放梁州是作为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战役的一部分展开的。在解放军的大战略之中,是绝不允许出现由延安、西安方面南逃的军民党军与从湖南、广西溃败的国军在大西南汇合的局面,要就地消灭、分而歼之。
因此,当梁州彻底解放后,华东和中南解放军先遣队没有经川东和贵州到达西南各省的指定位置之前,不能给从梁州往川北方向的国军太大的压力,防止他们向南逃窜。当然,军需物资的投送,也必须服从和服务于这个大局。
刚刚组建的南乡县人民政府并没有专门主管交通运输的部门,有分管的干部也主要是向部队和前线运送弹药和粮食的运输队的领导。
但是,由于解放梁州的战役不是大兵团作战,而是立体的、遍地开花式的各个击破,远距离、大批量的军需物资运输需求基本没有。
有鉴于此,新政府决定把运输的重点放在梁州传统大宗农产品,也就是粮食和茶叶的运输上,把运输的方向确定为以刚刚解放的西安为中心,以驻留部队较多的天水、兰州、西宁为重点的、自然条件相对较差、军需物资缺口更大的方向上,争取最大限度地发挥南乡在部队急需物质上的比较优势。
而这,无论是物质品种,还是目的地,都和糜家原来的生意品种及物流方向高度吻合。
糜传家和糜腊佳、明如月商量后决定,要积极配合新政府的行动,但自己坚决不在新政府中出任公职。
南乡县运输队的组建是一件非常有影响的事。一方面,政府把发动群众手提肩扛手推车为主的运输方式,直接提升到汽车当先锋、马车为主体的运输方式,跨越了时代。
另一方面,一开始就以公办民营的方式管理,政府完全不用出一分钱,只要给政策,就能在保障军需物资运输的同时,还有一定的经济效益,促进运输队的良性发展。
邹宝柱和黄满锐虽然是以糜家代表的身份出现在运输队里的。
但是,实际上,他们已经间接地具有了南乡县运输队的公职身份。
钟家如同热锅上蚂蚁一样。
钟远进是同糜传家一起从西安回到菊花岭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看到糜家与新政府得火热,他的心里是特别不踏实的。糜传家也只能旁敲侧击,不断地提醒他两个字:主动。
钟家的产业主要集中在土地和纺织上。无论是土地的产出还是几乎全靠妇女手工为主的纺织品,都是具有战略意义的军需物资。
同样的,粮食和布匹了也是最基本的民生物质,是一点儿都不愁销路的东西。
钟家这么多年,根本不需要像糜家一样满世界去寻找市场、拓展销路,他们对外面世界的感知敏感度也大不如糜家。让他们主动,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钟家的日常经营主要由钟远进负责,可主事的还有一个比钟远进得多的三叔钟震川。这也是难以真正主动的重要原因。
这些年,钟震川总也放不下他那法兰西风格的「绅士」风度。
因此,以土地为主的经营活动他才懒的去理会呢。相反,平等、博爱的意识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在他的言谈举止之中。
用传统的农业价值观来判断,他有点不接地气。而这恰好为钟远进按自己的主意一门心思搞经营提供了可能。
但是,现在糜传家暗示的主动,是利益分配上的主动,而不单纯是生产经营上的。这让钟远进不可能一个人了算。
鉴于钟家和糜家这么多年的良好关系,特别是糜家刚刚迁徙过来的时候钟家给予的特别关照,再加上一段时间互为亲家,糜传家和明如月、糜腊佳商量后,还是决定同钟远进、钟震川正式交流一下。
交流的内容和方式是糜传家从马伯略那里学来的。由于糜传家现在来和钟家谈当时马先生通过夫人谢阿芝对他们两家的交待,许多已经变成现实了,服力当然要强得多。
再加上糜腊佳掌握到的各个解放区对待不同类型的土豪劣绅和恶霸地主、普通地主的处理方式,无论是钟远进还是钟震川都能彻底理解糜传家所的「主动」是什么意思了。
钟家分散放在各处的粮食一下子集中在菊花岭的军用码头仓库里,使得这里成了梁州最大的军粮仓储转运中心。
经过糜、钟两家的带动示范,不光是菊花岭周边,差不多整个南乡县的余粮户,纷纷把粮食送到了菊花岭。
眼看到中华民族的传统佳节春节了,正是贫困人家最难熬的时候,钟远进接受糜传家的建议,主动把自家仓库里的本来是由他们以开仓放粮的形式来接济穷人的部分大米交给新政府,由新政府出面周济全县最贫困的人家,让他们能够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
这样,新政府有了「面子」,钟家在新政府那里也就有了「里子」。
这也是南乡作为一个著名的「粮仓」和茶乡,解放后却没有谁家被评定为「大地主」,更没有「恶霸地主」的主要原因。
往菊花岭码头仓库送粮和放粮的过程,极大地提升了菊花岭作为仓储、运输中心的影响力,自然而然地,新政府也把拓宽通往连接菊花岭码头与公路主干线的道路作为优先建设项目,明如月和黄满锐原来的设想与政府行为不谋而合,糜传家个人的影响力也随之如日中天。
但是,这并不是糜传家乐见的。明如月也有些担心,甚至有点害怕。
——一四九——
糜腊佳下决心去香港定居经历了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
整个中国大陆和海南岛的解放,使《民醒报》决定大规模收缩随军记者和记者站的布局,而只在几个区域政治中心设立记者站。糜腊佳这样的资深记者是最优先被考虑调回香港总部的。
糜腊佳的内心最放不下的是在西安读书的这几个孩子。明如月非常清楚,这个姑子心里还是有强烈的母亲情结,以她那强烈的事业心,到香港总部是求之不得的事,唯一让她不敢面对的是到了香港之后的闲暇时光。
明如月想到了娇娇。当然,多多也是合适的。
想归想,明如月知道此话不能由她来。她只能求助于丈夫糜传家。
糜传家又何尝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和痛苦。自从腊佳和远山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每次见面,他这个当哥哥的都能从妹妹游离的目光和时不时发呆的神情中,感受到她的寂寞和无助。
虽然,全家都知道,明如星出现在妹妹的生活里已经有些日子了。
但是,这两个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内心深处对传统观念的坚守和世俗眼光的在意,让他们始终无法跨出那关键的一步。
明如星也是痛苦的。
明家本来是一个祖祖辈辈与世无争的殷实的商人家庭,却因为与糜家成了邻居、却因为向糜家学习把孩子们也送到大上海去念大学、却因为自家的女儿冲破世俗的眼光执意要远嫁比她大十岁的「全家哥哥」而与糜家成了亲家、却因为糜家创造的条件而邂逅了同样是热血青年的方芳、却因为自己的爱人牺牲之后朝夕相处的糜家四姑娘遭遇了感情的背叛……
明如星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天意,也可能是自家的选择,无论如何,明家与糜家就这样不可救药地纠缠在一起了。
明如星知道,世俗的观念对于家庭是重要的,世人的目光也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他愿意、他享受生活赐与的这一切,他肯定不会考虑放开糜腊佳的手,那怕是一闪念。
糜传家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妹夫黄满铤、妹妹糜菀佳商量后才好跟糜腊佳出自己的想法。好在孩子们都在西安上学,他们总是有机会见面的。
糜菀佳肯定是没有意见的。这些年,她见惯了包括很高级别的领导人在内的很多战友把孩子寄养在老乡家甚至送人,有的后来完全没有了音讯的现实,自己家这三个孩子已经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更何况,把多多交给自己的亲姐姐、孩子的四姨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知道在这样的问题上,满铤一定会支持她的。
事情的关键就要看多多自己的意见了。
糜传家知道共产党已经做出了维持香港现状的决定,他不能确定娇娇到那边去到底会怎么样、他不能确定刚刚启蒙的多多是什么态度?
当明如月提出让腊佳同时把多多和娇娇一起带走的时候,糜传家知道他纠结的两个问题都似乎不存在了。
好与不好,自己的女儿也去了,菀佳妹妹和妹夫肯定不会责怪任何人的。
再了,两个年龄相仿的姐妹一同前往,她们自己的心理关应该是好过的。
事情太大了,明如月决定和丈夫一起到西安去与女儿和外甥女沟通,她也有好多的话要对糜腊佳这个生活中的姑子、心目中的大姐姐。
西安对于糜维娇和黄维多两个姑娘来是个陌生地方,刚刚到来时的好奇消失之后,尤其是钟亮哥哥的妈妈总吓唬她们外面有坏人,她们对跟着四姑、四姨去别的地方继续读书是没有什么意见的。特别是听要去的地方叫香港,她们有些莫名的兴奋。
糜腊佳对哥哥、嫂子和妹妹、妹夫的理解、支持非常感动。
这些年来,工作的忙碌和四处奔波填补了她家庭生活中缺失,也冲淡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内心深处的酸楚。
今天,当她要去到那个虽然自己很熟悉,但却由异国、异族统治的殖民地国土上生活的时候,亲人对她意味着什么?
没有亲人的陪伴会是一种怎样的凄苦?
这都始终作为一个个问题在她的脑子里萦绕。而且,分别的日子越近,这种撕扯和无助越发强烈地折磨着她。
是啊,毕竟是血浓于水呀!
当哥哥、嫂子和五妹用平静的口吻跟她和明如星明他们的想法后,糜腊佳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苦痛,轻轻地扶在哥哥的肩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明如星也和大家一样,跟着这个已经年届半百、一直在职场上以干练、果断著称女强人一起摸着眼泪。
等糜腊佳的情绪慢慢缓过来之后,糜传家伸手帮妹妹轻轻擦去脸上的泪花:“这些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太粗心了,没有好好关心你的生活。特别是近些年,时局太乱,你忙你的事业,我顾着这个家,大把的时间都拿来关注这个社会、关照其他人了,咱们兄妹都如同披上铠甲的武士。
但是,我们都忘记了,在那貌似钢铁铠甲的包裹之下,我们也是肉身凡胎,我们的内心也经常是伤痕累累……”
所有人都沉默着。明如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高兴地:“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糜菀佳一头雾水,她站起来:“今天是1950年1月18日呀,怎么了?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明如月神秘地:“也是阴历的腊月初一。看大家都没反应,明如月走到糜腊佳跟前,拉着这个平时很少跟她有亲密行为的姑子,再过八天,就是你和传家的生日了,而且是五十大寿。
来也巧,娃娃们这两天就要放寒假了,我们全家人正好一起回菊花岭好好热闹热闹。
妈妈们也都很久没有见这些孙子外孙子了。再,如果把娇娇和多多带走的话,下一次大团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糜腊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倒是糜传家故作轻松地笑笑:“不就是五十岁嘛,我还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整的那么神秘。到时候,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也就是了,不要整的太张扬了,毕竟妈妈们都还在。”
明如月不高兴地:“这次由不得你们,反正要按我的意思办。我已经跟妈妈们都商议过了,她们都要好好办办。
再,大妈可能没多少日子了,她自己感觉能不能过这个腊月都两的事,正好给她冲冲喜。”
糜菀佳接过明如月的话:“我看嫂子的有道理。这些年,特别是父亲和奶奶走了之后,咱们糜家也没有像模像样办过什么大喜事。
当初我结婚的时候,父亲本来是要让我好好风光一下的,可我和满铤都是队伍上的人,一来人回不了菊花岭,二来组织上也有纪律,提倡勤俭办一切事情。
到了蕊佳妹妹,也是这么个情况。后面的事情就到了维诚和维海娶媳妇了,那还早得很呢。
再了,哥哥姐姐你们也不受组织纪律的约束,我同意嫂子的想法。
只是现在我不敢保证到时候能和满铤回去。但是,维江、维山和维多就交给你们了。”
明如星站起来,磨蹭到糜腊佳跟前:“那这个春节我也到菊花岭过好不好?”
糜腊佳满脸通红,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这么多年和自己心心相印的男人。
还是糜菀佳心直口快。她走上前去,一只手掺着糜腊佳,一只手挽着明如星:“那是当然,难道明舅爷还有别的去处吗?”
明如月也帮腔道:“就是。爷爷奶奶都安葬在菊花岭了,逢年过节不能总是让我这个孙女去敬孝吧。
再了,你一个大男人,写起文章来也是大气磅礴、豪气冲天的,怎么遇到真爱了,反而婆婆妈妈的。
我就直了吧,就是方芳嫂子也不希望你是这样一个人。难不成要让我们糜家姐跟你表白不成?”
糜传家拉过妹妹和明如星让他们都坐下:“好了,感情是藏不住的,你们俩早就已经跨越了战斗的友谊,也都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就大大方方地在一起吧。
我知道你们都不强求什么名分,都新社会了,新政府也颁布了新的《婚姻法》,你们互相认可了,互相接纳了,多多和娇娇跟着你们,我们放心了,她们也轻松了。
不然,孩子越来越大了,知道的越来越多,到时候,她们问起来,该咋跟她们呢?我支持你们,全家人都支持你们。”
糜菀佳起身给大家续茶,正好走到明如星跟前。她斟满水后,轻轻地放下暖瓶,认真地端起茶杯一本正经地:“姐夫,请喝茶!”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糜腊佳的脸羞的红红的,她赶紧自嘲着冲着糜菀佳:“是妹妹迫不及待地要当如星哥哥的姨子了吧?”
这回该轮到糜菀佳的脸被羞得通红通红的了……
回到菊花岭最兴奋的要数几个离开了几个月的娃娃和他们的奶奶们了。
这些年,在菊花岭,只要有糜维诚的存在,他总是最受关注的一位。这次也不例外。
重新见到这些孩子们,最容易切入的话题还是围绕孩子们的学习生活展开的。
爸爸妈妈更多地关心的是学习,而奶奶们最关心的是娃娃们的生活。
糜维诚是骄傲的。
他总是觉得到了西安后的课程太简单了,在菊花岭时,不知道是这里的先生受了父亲母亲的特别要求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是被更高的要求压着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成绩,用他自己的话,他自己就像他们男孩子一起玩的陀螺中转得最好的那个,也是被抽的最欢式的那个。
他习惯了被人围观,当然也习惯了被不停地催促。
虽然只有不到半年时间,章氏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这个唯一的孙子已经不愿意再坐在她的怀里吃饭,也不愿意站在她的坐位前面对大家了,他更愿意面对面和奶奶话,而不是背靠着这个比妈妈还要宠爱他的女人。
陈氏虽然并不是父亲的亲生母亲。但是,从一开始,糜维诚就被要求叫陈氏奶奶,而叫父亲的亲生母亲章氏叫五奶奶。
虽然这对于章氏来是完全心甘情愿的,但对于陈氏来,她对孙子、孙女们任何语言和行为上的细节是非常在意的。
维诚离开菊花岭去西安之前的一年多,陈氏已经卧床不起了。
从那时起,每天早晚去陈奶奶房里请安就是他的必修课,他被教导在称呼时只能干脆利落地叫「奶奶」,既不叫「陈奶奶」,也不能叫「大奶奶」,只能叫「奶奶」。
日子久了,对一个只有十岁出头的半大子来,有时候行事难免潦草些。
为此,明如月还背着奶奶们对他「家法侍候」过。也为此,章氏还在儿子糜传家面前哭过鼻子。
只是糜传家的态度总是「凉拌」。他心疼儿子,他不想让风烛残年的大娘心里凉,他也不想让自己的亲娘心寒,他更不想让糜家的家风走下坡路。
他理解妻子。因为每每那个时候,最后哭得最伤心的总是跟他一样心疼儿子的明如月。
这次重回菊花岭,不知道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还是临时动议,维诚径直带着维海、维青、维江、维山、维多和妹妹维娇去了陈氏的屋子。
一进门,他们齐刷刷地跪在陈氏的床前,齐刷刷地磕头、齐刷刷地叫奶奶……
当娃娃们齐刷刷地围在奶奶的床边时,她其实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更何况菀佳家的维江、维山和维多还是第一次来拜见她这个外婆。
不过,这对陈氏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她已经分不清孙辈们谁是谁的时候,看着面前这一大群娃娃,对她这个因为没有给她心爱的男人糜海仓生养一男半女而压抑了一辈子的老妇人来,是从心底里对自己的彻底解脱。
有一点陈氏是清楚的,她要的是礼数。当娃娃们礼数到了之后,她必须要展现出长辈的宽厚和仁爱。
她一面让娃娃们去拜见其他奶奶,一面对儿子糜传家叮嘱,要过年了,不必让孩子们天天来请安,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这些完全不知道愁滋味的孙辈们心里有任何的负担。
明如月多少还是有些着急的,放假的时候,学校里给孩子们都有一个建议的学习计划。
她知道,第一个假期有一个立规矩的效应,样儿不好,将来就越来越难办了。
可婆婆们的情绪也不能不照顾,两三天的信马由缰之后,看着妈妈的脸色和眼色,糜维诚知道是该收收心了,玩儿野了,他这个当大哥的难辞其咎。
早几点起床、几吃饭、几点做操、几点学习、几点出去玩……
一切都开始井井有条起来,以至于糜家的这些娃娃们的早操竟然成了菊花岭的一道风景。
没几天,同样放假了的还留在菊花岭念书的娃娃们,有许多主动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糜维诚更是在游戏中,被一群男孩子叫起了「糜司令」。
菀佳因为工作的原因并没有和孩子们一起回到菊花岭来,也因为明如月还要带女儿维乔,这也为娇娇和多多一回来就和糜腊佳一起住创造了条件。
虽然糜传家和明如月都知道,妈妈们一定不会反对腊佳把娇娇和多多带到香港去生活,不要不改名换姓,就是真的把娇娇和多多过继到自家这个最有见识的姑娘名下,她们也是不会半个不字的。
一来在这样的家庭里,生养多的兄弟姐妹之间过继子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二来两个孙女跟着腊佳一定会有更好出路。
但是,在不挑明糜腊佳和明如星的关系之前,这话谁也不知道从何起。
而挑明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权力在糜腊佳自己手里,作为哥哥嫂子的糜传家、明如月,在妈妈们都健在的时候,也只能静静地等待。
话是由娇娇漏嘴的。
章氏怕腊佳带着娇娇和多多两个孩子休息不好,就提出晚上由自己带着娇娇睡,白天让孩子们在一起玩。
祖孙两个住在一起当然是百无禁忌的。当章氏好奇娇娇怎么能那么愿意和姑姑呆在一起的时候,娇娇突然问奶奶了一个问题,“我和多多姐姐是该把腊佳姑姑叫姑姑、阿姨呢,还是叫妈妈?”
章氏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天,积郁在她心中的疑惑似乎突然有了答案。
不管怎么,传家、腊佳是她亲生的,看到腊佳现在这个样子,她比谁都着急。
忽然从孙女嘴里发出这样的疑问,她知道女儿已经提出这个问题、儿子和媳妇也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现在,她唯一担心的是,万一陈氏、何氏、窦氏和文氏听了这件事该怎么办?
如果是从别人嘴里听的,她该怎样表态?
如果是自己来,又该给出怎样更合理的解释呢?她知道,这事宜早不宜迟。
章氏快速地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由谁来提出这个事情呢?更准确地,该请谁来当这个托儿呢?
外人肯定是不行的。自己人中,糜家的人不行,宝柱嘴又太笨,黄家的人也不好,毕竟里面还有多多。思来想去,只有拉姆姐妹最合适。
泽旺拉姆和格桑梅朵跟糜腊佳的感情是非常深的。想当年,要不是腊佳姐姐亲自去青藏高原,泽旺姐妹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和胆量跟宝柱到菊花岭来。
这些年,看到腊佳姐姐的感情有了归宿的时候,她们跟她一起高兴过。
看到后来腊佳姐姐又形单影只的时候,她们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这个她们就是仰着头也不能读懂的大学生姐姐的心思,只能跟她一起沉默着。
现在,章妈妈提出了一个她们想过却不敢的话题,她们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满口答应了。
章氏和拉姆还在为选择时机犯愁,从就在糜家长大,感受糜家文化比姐姐更多一些的梅朵:“有什么不好的。腊佳姐姐是娇娇的姑姑、多多的四姨,如星哥哥是娇娇和多多的舅舅。
而且,让她们跟着去,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过更好的生活,有什么不能的?
再了,咱们家已经有十几个孙子、孙女了,就算正式过继给腊佳姐姐,也是人之常情。
现在唯一难受的可能是维青。因为,今后,跟着哥哥们一起在西安念书的,就剩下她一个姑娘了。”
章妈妈:“这个好办。这次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好几户人家,也想跟着咱们一起把娃娃送去了。
虽然其中大部分是男娃娃,不过还是有几个姑娘的,这个完全不用愁。
记得当时在冉州的时候,就是由于咱们糜家的带动,才有了一批殷实的家庭把娃娃送到上海去读书。你如月姐姐就是那时候喜欢上我们传家的。”
眼看就要过春节了,全家三代人一起去上坟。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他们除了要向包括远在邗州的先人在内的列祖列宗报告一年来的喜乐愁悲之外,还有特别的请求。
传家、如月拉着腊佳和娇娇、多多跪在最前面,正式告知奶奶、父亲和宝栓哥哥,请求他们保佑全家、保佑娇娇和多多到香港健康成长、平安快乐!
强巴被征召加入解放西藏部队的消息是从部队回家探亲的战友带给糜家的。
本来,西北野战军主动提出要从青海、新疆两个方向向西藏进发。
可是,中央考虑到从这两个方向上,无论是物质供给还是战士对气候的适应上都有巨大的困难,一时无法解决。
因此,还是决定由二野从西藏东南方向进攻更有利些,并且提出了「一靠军事,二靠政治,政治优先」的总策略。
这样就急需一大批会讲藏族语言、了解藏传佛教、尊重宗教信仰、熟习藏胞风俗的同志加入到进藏部队的行列里来。
当时强巴所在部队,有一批来自陕南、甘南和青海地区的藏族同胞和能藏话的其他民族兄弟,而强巴则是他们中间少有的藏话、汉话都非常流利,又上过学念过书的藏族同志,一下子就成香饽饽。
回到自己天堂般的故乡一直是强巴潜意识里最强烈的愿望。
这些年,他虽然没有明白表露过,可每当他看见马的时候那种兴奋的劲头,每当姐姐们起要回青海湖时他那深情的目光,总能让人生出许多的爱怜和同情来。
听到弟弟加入解放西藏的大军,泽旺拉姆脸上闪现的她又下意识地立即收起的喜悦和激动,让明如月想起自己刚刚到菊花岭的时候的心情。
她揽过站在她身旁的邹维青:“好啊,你强巴舅舅又可以在他的天堂跃马扬鞭、纵情驰骋了。”
一直表情凝重的糜传家也拉过满脸懵懂的邹维海:“你舅舅是一只高原神鹰,应该有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