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昱觉得日子过得清净了许多。

    究其缘由，大概是因为某人正在一点一点淡出他的生活。

    有种被莫名其妙入冷宫的感觉……

    高皇后如是想。

    但他安慰自己，就算是为了三号食堂的招牌，也要继续争宠：他给姑娘发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夜跑，或者一起去礼堂看电影，却只得到对方一句冷冰冰的“和室友去图书馆备考四级”；他第一时间告诉她三号食堂今天哪些好吃的，提醒她早点活过来，曾经总是秒回的姑娘却拖拉到几个时候后才发来消息，自己去其他食堂吃过了。

    还有一天，他闲着没事刷朋友圈，正巧看到“扶朕起来朕还能学”发了一条意味深长的动态：男人不自爱，就像烂叶菜。

    不自爱？

    烂叶菜？

    是……我吗？

    高昱不理解，却大受震撼。

    然而直截了当去问当事人，总觉得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在煎焦了第三块西冷牛排后，高昱终于妥协了、认栽了、决定不耻下问了，他点开群聊“专治各种不服”输入困扰多日的疑惑——如果一个很热情的女孩子突然间开始对你冷淡，是出于什么原因？

    郑狗蛋：呦，今天这太阳是西边出来了？@高福贵你可是我们几个当中最受欢迎的，居然来向我们咨询感情问题？

    高福贵：不回答问题就闭嘴。

    郑狗蛋：好嘛，好嘛，那个女孩子是丰大的学生？

    高福贵：嗯，她一直以为我是食堂员工……

    郑狗蛋：富家千金和明星花我不准，大学生么……我句实话，那她要么是觉得自己在你身上投入太多却没得到回报，扭头和别人好上了，要么就是在养鱼呢。

    高福贵：钓着我？图什么？

    周富贵：图你的脸。

    张铁柱：图你的肉/体。

    郑狗蛋：图你每天饭多给几块肉。

    高福贵：……

    高福贵：我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到来问你们。

    郑狗蛋：哎呦，我的高少啊！你能不能对自己的魅力有点儿清晰认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你认真起来还追不到的女孩子？找机会亮明身份，到人家宿舍楼下摆圈蜡烛送束花，抱着吉他唱首歌，再送一两样贵点的礼物，哪个女孩子攻略不下来？

    高昱脑子疼。

    这不就是姓陆的那子追涂羽的套路？

    所以，傻逼的富二代总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默默在心中盘算，改天得再去一趟“一百元三件”，等哪次去缪斯酒吧的时候，送那三个家伙一人一件印有adashabi的卫衣……

    当团服。

    扔掉手机，高昱开冰箱冷冻室，翻找新的牛排，然而，扑面而来的冷气却令他更加烦躁，索性狠狠扣上了冰箱门，重新回到煤气灶边，埋头处理之前那几块因走神没控制好火候而过焦的牛排：浪费食物是不好的行为，总有办法能补救过来的……

    真不像平时的自己。

    听着锅里不间断的细微声响，他又想，其实很多事和做菜一样，不管状况多糟糕，只要自己愿意，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来，总有办法能补救的。

    将牛排处理到勉强可以入口的程度，高昱这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那几个家伙转而开始讨论春节前后去哪里旅行的话题了，不过，周一钧那子倒是在郑明伟的馊主意之后，又发表了一则不太成熟的意见：要是真的在意，就找机会和她当面聊一聊，直接问清楚，才不会留遗憾。

    高昱皱眉，拿起刀叉开始用餐。

    行吧……

    团服就不送他了。

    *

    不知是因为减少了外出觅食次数，还是为了四级考试呕心沥血，这段时间涂羽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孟子涵和夏爽看着心疼，每次买奶茶、点外卖都不忘叫她一起，即便如此，也愣是没把人喂胖。

    好不容易熬过四级考试，宿舍里凝重的学习氛围终于稍稍好转。

    徐婉婷的生日在月底，提前好几天就和涂羽了招呼，男朋友要请她们吃饭——为了感谢三位学姐半学期来对自家女朋友的照顾。三只单身狗做好了被塞一嘴狗粮的准备，各自给学妹买了礼物，前往学校附近美食街上的一家火锅店赴约。

    徐婉婷和她男朋友陈喆是高中同学，高二时两人就已经好上了，相约考来楠丰念大学。徐婉婷很在意这个算得上青梅竹马的男朋友，每天睡前都要和他很长时间的电话，但凡第二天没课，还会横跨半座城市去楠丰师范学院找他。

    涂羽以前只看过陈喆的照片，印象中是个高高瘦瘦的白净男生，长得还挺好看，如今见到活的，发现人比照片里更清秀，怪不得徐婉婷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捧着，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家吉吉”。

    于是，她们几个也跟着叫“吉吉”。

    陈喆腼腆地应着声，起身给大家倒饮料，尽情展现男友力：“那你们岂不是也管涂羽学姐叫习习？”

    孟子涵和夏爽忙解释402宿舍都是“某某子”。

    涂羽接过饮料，了声谢谢，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她想起来，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喜欢管自己叫“涂习习”，不知道那家伙此时此刻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鸳鸯锅。

    半边牛油，半边番茄。

    陈喆这子衣着看着朴素，出手还挺大方，肉片、毛肚、各种丸子摆满整张桌子，还给寿星女朋友准备了一个草莓蛋糕；五个人边吃边聊，尽兴时，他找服务员拿了几瓶冰啤酒，招呼着女孩子们别客气。

    涂羽酒量不算太好，但也不想大家的扫兴，就跟在后面喝了几杯，脸红扑扑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借着酒精的作用，她开始数落高昱的不是：“……什么饭哥，根本就是饭鸭！我居然会觉得他又淳朴又诚实，和别的男生不一样，还要等他表白……”

    自从单方面宣布要“远离烂叶菜”后，涂羽就成了402宿舍的重点保护对象，为了尽可能减少对一个失意少女的刺激，孟子涵她们甚至约法三章——不许在宿舍吃鸭腿炒饭和鸭血粉丝汤，啃鸭脖、鸭锁骨也不行；群聊禁止使用任何鸭鸭表情包，不许在句末使用“鸭”字做为语气词；就连卫浴间那只塑胶黄鸭玩具都被藏了起来。

    酒精是个好东西。

    微醺之际，涂羽竟然选择了自行释放，其他人松了口气，耐着性子听她发泄情绪，间或和她一起骂两句。

    “就是！”夏爽举杯，“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帅！”

    “那不可能！他那张脸，简直长在我的审美点上，身材也好……我看过他的胸肌和腹肌……啊，真的好棒，你们能懂吗？就……就无法描述的……那种棒，难怪富婆会喜欢他这一款！”喝了口啤酒，涂羽耷拉着眼皮，晕乎乎地放飞自我，“你们，他是不是很擅长做那种事情啊？不知道包他一个月要多少钱……可恶，我怎么就是不是富婆？呸，我要是富婆也一定是个真爱至上洁身自好的富婆，我才不要跟那种烂叶菜睡觉呢！”

    看着外表甜美的学姐喋喋不休大谈男人，陈喆吃惊不，又插不上话，只能扯了扯女朋友的袖子。

    徐婉婷耸了耸肩，涂羽平时不这样。

    夏爽倒是很满意姐妹的觉悟，朝众人挤挤眼，又给涂羽满上酒杯：“那就下一个更乖——来年拐个大一学弟，奶狗他不香吗？”

    涂羽点点头：“有道理！”

    她举起杯子，目光最终锁定在陈喆身上：“敬香香奶狗……”

    陈喆受宠若惊，低头喝酒时却抬眼偷瞄涂羽。

    *

    吃完生日蛋糕，一行人又在包厢里拍了几张搞怪照，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火锅店。

    夜幕深沉，瞧不见星和月。

    唯有美食街上各种醒目的霓虹灯字牌照亮归途。

    徐婉婷笑嘻嘻地和三位学姐道别，是要和陈喆出去过夜，如果查房记得帮她递一张请假条，涂羽她们当即露出“我们懂”的表情，嘱咐两人路上要注意安全。

    送走那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夏爽不由调侃道：“我看，不止是路上要注意安全吧？”

    孟子涵接了话：“……还有床上。”

    涂羽的“酒疯”还没过，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她也毫不在意；听了一会儿两人闲扯，她扯开大衣前襟开始迎风跑，想要驱散一身呛人的火锅味儿，正好也醒醒酒。

    只是没跑开多远，便听到落在身后的室友发出惊呼：“下雪了！”

    涂羽停下脚步，仰面望天。

    果然，有雪片徐徐落于她仍染着绯色的脸颊上。

    冰凉的，细碎的，悄然无声的。

    楠丰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所以呢？

    然后呢？

    不同于兴奋到摸出手机开始拍视频的室友，涂羽并没有因为这场不期而至的冬雪流露出多少喜悦，相反，她的心无端沉了下去，任由那些精灵一般的白色雪片唤醒脑海里零星的记忆碎片。

    一路走到芳华楼下，在孟子涵的催促下，涂羽这才想起来去给她点赞。然而点开朋友圈，首先引入眼帘的，却是高昱发的一张照片：桌上摆着一大份足够两人吃的炸鸡，还有备好的甜辣酱和蜂蜜芥末酱，看上去就很诱人。

    没有文字，只有照片。

    没有喜悦，只有没落。

    涂羽久久地盯着那张照片，直到眼睛酸胀——他还记得那个约定。

    孟子涵瞧出些许端倪，关切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摇摇头，迅速将手机放进口袋，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只是忽然觉得，楠丰的冬天……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