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大三号食堂用餐区。

    涂羽呼哧呼哧吹着面前并不烫嘴的鸭血粉丝汤，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快餐窗口：她来丰大念书快两年了，头一回见到这么长的饭队伍，挤得她只能悻悻跑去吃旁边的粉丝汤——得更准确一点，是高昱所在的快餐窗口前排着长队，清一色全是女生，甚至还有人明目张胆拿手机对他拍照。

    即便他还带着口罩。

    孟子涵幽幽吐槽：“今天来三号食堂觅食的人也太多了吧？”

    夏爽唆了一大口粉，直言不讳：“饿女之意不在饭，都是来看高昱的，我刚才等餐的时候随手翻了一下食堂留言簿，发现里面多了几十条新留言——建议食堂员工更换透明塑料面罩，不要挡住帅哥的盛世美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涂羽闷闷不乐，差点儿把手里的筷子给掰折。

    从大青山回来以后，高昱帮她向方天桦请了假，本以为可以赖在出租屋多当几天废物，没想到那家伙听国贸专业周一全天有课，什么也要开着电驴把她送到教学楼下，还自己中午要出门办事，晚上很可能回不来，让她自己弄点吃的，记得换药。

    除了工兼职赚外快，他还能有什么事？

    涂羽不解。

    分析帝夏爽又开始了她的表演：“出身清贫，成长励志，人长得帅，又会唱歌，厨艺一绝，待人亲切——就你家福贵哥哥这条件，随便搁哪个选秀综艺里都很有路人缘，就算不能C位出道，进男团赚波流量也不亏！我猜，应该已经有公司盯上他了吧，不定，他是去谈签约的事……”

    孟子涵深表赞同：“涂涂子，这一波入股你可是狠狠赚了。”

    紧接着，她又给好友泼了盆冷水：“不过，你可得把高昱看紧——像他这种没钱没背景的穷子，要是一朝成名、有了钱又有了社会地位，是很难抗拒外界诱惑的。”

    涂羽起初只把“高昱烤串照爆红网络”这件事当成每日一乐，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亲眼见到食堂里乌压压的“卡”大军，再听两个室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劝诫，内心警钟不轻不重地敲响了几声。

    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里的鸭血、鸭肝和鸭肠，总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拧巴在一起，没了胃口。

    坐下来吃顿饭的工夫，本就摩肩接踵的食堂里又来了好几波瞧热闹的，最后更是惊动了丰大学生会纪检部，来了好几个带袖章的男生，举着喇叭轮番上阵疏散人群。

    孟子涵注视着其中一个带无框眼镜的清秀男生，略显兴奋地嘀咕：“怎么连宋亦宸都来了？”

    夏爽很少关心学生会和社团的事，不由疑惑：“那是谁？”

    “诶，你不知道？他是纪检部部长啊，连续三届排行第一的丰大校草，学校表白墙上成天出现他的名字——今天来三号食堂的姑娘运气不错啊，能见到两个极品帅哥。”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嗯，长得是还行吧，涂羽你觉得呢？涂涂子？”

    无心关注校草到底叫“送一程”还是“送几程”，涂羽的心思全记挂在高昱身上，不过，幸亏有那群纪检部的人维持秩序，跑来三号食堂凑热闹的女生们这才渐渐散去。

    她看见高昱转身和一个主管模样的人了几句话。

    她看见高昱走进更衣室、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她看见高昱笑着拒绝了几个上前要微信的女生，接了一通电话。

    ……

    她不确定高昱有没有发现自己，但她确定，高昱接通电话后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随即快步走出食堂。

    那家伙，到底要去哪里啊？

    再无心吃饭，涂羽眉头一蹙，起身追了过去。

    *

    脚腕还没有完全消肿，足尖每一次落地，涂羽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美人鱼上岸走路的痛楚，眼下她可算是明白了。

    还好，孟子涵和夏爽欣赏完了校草及时追过来扶了她一把，否则，涂羽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会跟丢目标。

    高昱是要离校。

    可今日丰大七号门外，无端显得不太平：七八辆黑色轿车不守规矩地横在路中央，封住了所有去路；隐约还能看见每辆车里都坐着几个穿黑西装、戴黑墨镜的男人，夸张得宛如电影拍摄现场。

    见此情此景，不少路边摊纷纷挪了位置，进出校门的丰大学生也都不敢多逗留，唯恐卷入纷争。

    孟子涵捏了捏涂羽的胳膊，声音有点颤：“怎么来了这么多车？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拍电视吗？”

    夏爽还算淡定：“是来抢人的吧？”

    涂羽目光不离前方的背影：“……什么？”

    夏爽一番推论得有板有眼：“高昱现在风头正盛，肯定有很多演艺公司啊、直播平台啊想要签下他，那不得明着派人来抢？他们抢的可不是人，而是流量、是钱啊！”

    涂羽扯动嘴角：“……不至于吧？”

    孟子涵倒是很快与夏爽统一战线：“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反正，我是想不明白谁会花钱雇这么多，呃，保镖，来找一个食堂饭哥的麻烦……难不成，你还觉得高昱他是什么迪士尼在逃王子？豪门在逃大少爷？别做白日梦了！”

    那些照片才在网上流传一个晚上，就发酵成这样，谁听了不得感慨一句，流量时代真可怕……

    隐隐有一种“被抛弃”“被划清界限”的错觉，涂羽憋着一股气，没再继续追赶，而是用尽全力喊了一嗓子：“高昱！”

    男人猛地驻足，缓缓转过身，眉眼间还有尚未藏好的焦躁。

    稍有迟疑，高昱重新扬起笑容，走到涂羽面前，抬起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细软的头发：“你怎么来了？”

    涂羽没有回答，只是追问他：“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办啊？”

    她冲外面的车抬了抬下巴，声音一沉：“那些人是……”

    “没什么事，就是去处理一下网上那些照片，别担心。”高昱收回手，又冲孟子涵和夏爽点点头，“你们看，我姐也过来了，他们……应该是我姐手下的员工吧？微商出行嘛，总归要讲究派头的……我也不太清楚，看着还挺吓人的呢，哈哈哈。”

    涂羽踮脚，果然在路边看见了上次那个穿套裙的中年女人。

    稍稍安下心，她柔了语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办完事就回来，很快的。”高昱弯腰冲她勾起唇角，“乖，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他哄她的语气实在太像在哄朋友。

    但很多时候，哄朋友的话……

    往往都是假的。

    涂羽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最后撇了撇嘴，没吭声。

    高昱还想点什么，手里的电话却催命般响个不停，他支起身子接听，声音徒然变得冰冷疏离，宛如裹着一层冰渣子：“……别让他们进来，我马上出校门，再等一分钟。”

    分别在即，涂羽顾不上耍心思，只不舍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那，你路上心喔，给我电话。”

    高昱点头，一边向校外走，一边笑着冲她摆手道别。

    *

    直到锁上车门，肩负重任的付琴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拿起对讲机，示意所有人即刻返程。

    高昱瘫坐在后排座位上，懒懒舒展着手脚，不悦道：“我爸也真是的，不就是喊我回家么，何必搞这么大阵仗……”

    “幸亏你出来得快，后面还有十辆车呢。”付琴扭头扫了他一眼，“董事长又不是第一次来丰大抓人，次次不都是这个阵仗吗？没这个阵仗，能抓得到你？对了，保镖队长让我转达——多谢少爷配合，这次没动手，不然的话，他们怕是又有人要出工伤了。”

    高家少爷哼哼。

    付琴特意嘱咐司机绕了一段路才调头，总算看清楚了仍杵在校门口的女孩子：“就是她？那个给你缝衬衫纽扣的姑娘？”

    高昱“嗯”了一声。

    付琴笑笑：“挺可爱的。”

    见他不话，女人不禁又调侃一句：“在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面前，确实不能动手，对吧？”

    高昱无言以对。

    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自然想多看两眼蓬松鸟，可又不愿在大管家面前表现得太惦念，只得强行收回目光，阖上眼佯装闭目养神。

    高家豪宅坐落于城南，距离楠丰大学有一段距离。

    路上耽搁了一个时，几辆车才先后驶入庭院花园，一睁眼就看见那座可笑的天使喷泉和那些浮夸的罗马柱，高昱条件反射般胃部不适——自己家丑成这个鬼样子，简直是豪门界的耻辱。

    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那位学都没毕业的老父亲，就偏爱这种风格。

    从付琴口中得知，母亲徐梅几天前刚去了临市的温泉山庄疗养，并不在家里，高昱便径直来到高大海的书房。

    推开胡桃木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柜，高老爷子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对着电脑眉头紧锁，时不时轻点一下手中鼠标，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子回家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应该是在玩扫雷或者蜘蛛纸牌吧？

    高昱默默地想。

    拼到这个年纪，吃着集团公司的股份，其实已经没多少事需要高大海亲自去操心了，但他还是每天早起、穿上裁剪精良的西装到书房来“办公”，偶尔还要去公司走一圈，若是不，谁也瞧不出这一身贵气的老爷子，曾经站在村里的土灶台边颠过勺。

    深谙父亲的脾性，高昱有点心虚，轻唤了一声：“……爸。”

    爆竹点燃了引线。

    高老爷子猛地一摔鼠标，瞪着不成器的儿子张口就吼：“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高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