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那是一只五指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指缝第二三个关节之间泛着微黄的茧,手背上一道淡淡的疤,冰冷的黑色护腕上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沿着那条手臂往上看,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和一双鹰隼般的眼,浮生心里一咯噔,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薛瑯目不斜视,将盛好的一碗肉羹放到浮生面前,而后伸出一只手扶住浮生后背,对着来人和颜悦色道:“你吓着她了。”
冬青伸手往怀里掏了几块银子甩手扔给摆摊的大伯,众位食客见面前这位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况且今天这顿也不用自己掏钱,很自觉的就各自散了。那大伯拿了银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摊子,也便心满意足的避进了对面那家茶楼。
冬青上下量了一番这个身着男子衣裳的女孩子,随即目光落到她微略泛红的脸颊,和薛瑯扶着她的那只手上,只一刻,便将眼神从浮生身上挪开,意味深长的盯着对面的薛瑯。
薛瑯低头柔声对浮生道:“别怕。吃吧。”抬头看了冬青一眼,从旁边拿过一只干净的碗,盛了满满一碗肉羹递到他面前,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你也坐下吃一碗。”
刚才在朝花夕拾,这两个人分明是举止亲密的站在一处,薛瑯还将她护在了身后。此刻又毫不避讳的坐在一起吃肉羹,冬青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薛瑯喝了一口汤,见冬青站在对面仍旧一动不动,便道:“现在又不是在府里,不必拘谨。”
冬青仍是没有话。
莫不是个哑巴吧!浮生心里想着,也不敢抬头去看,余光瞟见他缺了一角的那片衣襟,想起刚才在朝花夕拾,他也是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讲。
这人还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浮生正在各种脑补,冬青却话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啊?!”浮生抬起头来,见对面的男子又在盯着自己看,难道这是在关心自己?心里一窘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答,却听薛瑯笑道:“跟你一样,刚认识的朋友!”
好像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冬青盯着浮生又问了一遍:“你知道他是谁吗?”
浮生指着自己,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子,嘴里含着半块肉,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啊!怎…怎么啦?”
冬青眼神轻蔑的一抬,道:“既然不知道,就不要随便跟别人乱跑,也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薛瑯正在喝汤,忍不住喷了一口,冬青轻巧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飞溅的汤汁。
不要薛瑯,连浮生都差点将嘴里那块肉喷出来。
薛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嘴,站起身道:“冬青啊冬青,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哦,原来叫冬青呀!
浮生低头继续吃肉喝汤,却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冬青,冬青。
虽然有一丝悸动,可此刻的浮生还不知道,这是她要记住两辈子的名字,亦是她赔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而对面的冬青,他现在甚至连面前这个人姓甚名谁都不关心,更不可能知道,以后她会因为自己而家破人亡爱恨两难。
薛瑯从桌子旁边走过来,道:“你应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吗?”
冬青面不改色:“是。”
薛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呼啦啦啃着排骨的浮生,道:“我该回去了,认识你很高兴,不过,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浮生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冬青,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薛瑯也看了一眼冬青,然后笑眯眯的对浮生道:“我的四个问题,你只回答了一个,剩下的,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答案吧!”
“什么问题?”浮生脱口而出。
刚问完,浮生这才想起之前在来的路上,他好像是问过自己几个问题。可是数来数去,浮生还是没弄明白他指的到底是哪几个问题。
薛瑯拿起桌上的折扇,噗嗤一声将它开横在胸前,又道:“若是想我了,就去东大街赵府找我。”
东大街?
赵府??
第一件事还没想明白,稀里糊涂又来个赵府,可是未待浮生再问,那两个人已经出了巷,不见了。
唉,算了!管他哪个赵府,吃饱了这顿,也该回家了,以后的事以后再。可是前后瞧了一眼,除了对面的茶楼还亮着灯,这巷子里竟连一个行人都没有了。
浮生拉了拉衣襟,已经有点冷了,便朝巷外走去。
不知道陈常乐今天怎么会突发奇想带着自己来收账,结果自己赌气跑了,他也不来找,浮生想着可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了,一定要离家出走至少三天,看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正这么想着,就见孟浪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孟浪喘了两口气,面上微有愠色:“死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顾念自己死活的居然是曾经的死对头,浮生竟有一丝感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将来自己飞黄腾达了,一定要罩着她!
见浮生从来没有用现在这种表情看过自己,孟浪推了她一把,问道:“怎么,中邪了?”朝黑咕隆咚的巷子尽头看了一眼,孟浪抓起浮生的手就往外奔,嘴里还不停的念着:“都这样了,还要管你的死活,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孟浪,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什么?!”
浮生突然来这么一句,孟浪着实吓得不轻,却也没有回头,仍然拉着她往外走,嘴里道:“我劝你还是先别想着喜欢谁,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什么?!”
这下换了是浮生大吃一惊:“什么?!你谁命要紧?”
浮生赶上孟浪的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孟浪瞟了她一眼,道:“丹砂跑了。”
浮生问道:“谁是丹砂?”
孟浪答道:“今天在朝花夕拾闹事的那个妖精,是天心阁的杀手。”
浮生又问道:“天心阁?什么天心阁?”
孟浪道:“王城的一个杀手组织。”
浮生道:“那怎么会来花城?”
孟浪道:“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其他的,以后你再问老板娘吧!”
见孟浪带着自己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朝花夕拾,浮生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问道:“发生什么了?”
孟浪一边走一边:“有个色胆包天的把她放了,她走之前听你也在找那坦妃子笑,便扬言要把你杀了下酒。”见浮生一脸不可置信,孟浪又重复了一遍:“对,杀了你下酒,她就是这么的。”
这下梁子彻底结大了!
孟浪又道:“天心阁的杀手个个心狠手辣,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也不知道这个丹砂今天抽了什么疯,朝花夕拾现在都乱套了,跟与君同乐没什么两样了!”
浮生一惊,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嘛?”
孟浪道:“不走还能怎么办?你还想回去自投罗网吗。?”
浮生道:“总能帮上点忙的啊!”
孟浪道:“你能帮什么忙?不过是想趁火劫又去找那坦妃子笑。”孟浪叹了口气,道:“唉,哪里来的什么妃子笑!”
见孟浪嫌弃自己拖后腿,浮生将她手一甩,掉头就朝朝花夕拾跑去,可刚跑没几步,就停下来了。
一个衣着单薄的性感女子翩翩落下当街站定,拦住了她的去路。
丹砂双手往胸前一抱,道:“哟,自找死路的来了!”
着便放出了红菱要过来拿人,孟浪拔出腰间的佩刀几步抢过来将浮生挡在身后。可那条红菱滑溜溜的,而且极具韧性,孟浪既没办法将它拿住,也没办法将它斩断,周旋了几圈,眼看孟浪就要被它缠住,浮生心道不好,这下两个人都要死定了,旁边屋顶上却闪下来一个人影。
陈常乐指尖一弹,飞出一粒蚕豆,噗的一声,竟将那红菱射了个对穿,丹砂见状心知遇到了对手,便赶紧将它收回掌中。
稳稳落在浮生面前,陈常乐道:“死丫头,背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现在遭报应了吧!”
浮生心里欢喜,指着对面的红衣女郎道:“爹,她欺负我!”
陈常乐斜眼瞧了瞧浮生,道:“你的账待会再跟你算!”
见才从红蜡那里得来的宝贝就这么让人用个蚕豆给戳了个大洞,丹砂心里也是气极恼极,脚尖一点抬手就冲了上来。
不料陈常乐一个闪身便躲开了,还顺手一捞,只听刺啦一声,便将丹砂身上那张遮羞的红纱给扯掉了。
一览无余!
浮生惊叫一声一把捂住了两只眼睛,孟浪却嗔道:“都是女人,她不羞,你羞什么!还不赶紧跑!”完,转身就要拉着浮生逃。
陈常乐却道:“有我在,不用跑。”
丹砂也不躲,大大方方往前走了两步,道:“看来还是个见过些风浪的。”
陈常乐笑道:“承让!早些年翻过不少棺材,英年早逝的才子佳人的确见过不少!”
丹砂双手一抱,道:“哟,是个倒斗的呀!我当谁呢!”
陈常乐笑道:“过奖了,过奖了!不过话回来,我家丫头哪里招惹你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鸡飞狗跳!”
丹砂狗回头看了一眼躲在孟浪背后捂着脸的浮生,哼道:“她坏了我的好事!还看上了我的东西!”
浮生一听,再也躲不住了,便从孟浪背后站出来,道:“你瞎!首先,那男的不喜欢你,其次,妃子笑也不是你的!”
丹砂转过身赤|果|果的走到浮生面前,眼神里既看不出一丝羞色,也没有一点胆怯,上下量了一遍浮生,摇摇头,啧啧道:“你这样的,居然能入他的眼!”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看你很不顺眼!”着,丹砂抬手就要扇耳光。
陈常乐一把抓住她那戴着金色护腕的手臂,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她还不是一只狗。你家主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着,便一掌击在丹砂腹部。
丹砂喷了一口血,飞出几丈远。
这时,从旁边巷子里闪出一个人影赶在丹砂落地之前将她稳稳接住,又顺手扯下自己的斗篷给她盖在身上。
来人头戴斗笠一身素衣,身上没有配刀带箭,也不知道是男是女,抱起丹砂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