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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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殒洒金的白袍有些凌乱,他侧立在美人榻前,红色的轻纱飘动一旁,为他白色的身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红,再加上夜色的黑,有种迷幻罪恶的美感。

    明明是世上最圣洁的存在,拥有着涤净万物的力量,却又矛盾得有着罪恶美。

    芙嫣因高热而落了薄汗,几缕发丝黏在额角和下颌,身上的血衣味道有些难闻,她终于舍得换衣,也不避讳谢殒还在,直接宽衣解带。

    女子群裳尽褪,察觉到芙嫣在做什么,谢殒想离开,但她慢条斯理地:“走吧,你走了我再不会理你,管你是死是活,别脏了我九重天的地方就是。”

    谢殒于是僵住,再迈不动一步。

    “你死在十重天刚好,那地方除了父帝本来也没人去。我就守着你陨落的消息不告诉任何人,等地位稳固了再——到时候这天底下六界之内,再没人可以威胁到我的位置。”

    芙嫣音色愉悦:“我不会去看你,更不会给你收尸,啊不对,你不会有尸体,仙人哪里会有尸体?神更不可能有,你应该化为乌有……也好,省得还要麻烦。”

    她赤着身子下榻,走到他背后,拨开他披着的长发,缓缓脱下他的外衫裹在自己身上。

    “你死得干干净净,恰到好处,真的很好。”她穿着他的外袍,并不系带子,就这么敞着,双手搭在他肩上,语调微微上扬,“就是不知你多久会死,死之前还能否看到我成婚。”

    明显感觉手下身子僵硬,芙嫣无声地笑了笑:“之前请你主持试缘之仪是为了以防万一,怕泯风还有什么后招,你在就比较保险,这次是真心希望你能恭喜我。”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相识一场,希望你能恭喜我寻得所爱。”

    “所爱”二字让谢殒的克制彻底崩塌。

    他猛地转过身来,狠狠捏着芙嫣的双臂,她几乎被他桎梏得双脚离地。

    她一点都不慌张,也不生气,甚至笑意盈盈地在夜色地看着他。

    “帝君这是做什么。”她语调幽幽柔柔,“你不怕朕治你不敬之罪吗?”

    她马上就是天帝了,现在自称朕虽然早了点,但也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早在人界历劫时,她就是他的陛下了。

    “陛下要治我的罪吗。”谢殒在黑暗中看着她。

    “你这样冒犯朕,朕当然要治你的罪。”

    “好。”谢殒手上一用力,将芙嫣紧紧抱在怀里,“左右都要治罪,不若我冒犯得更彻底些。”

    芙嫣被他力道这样大得抱住,不自觉轻哼了一声。她其实完全没有反抗,纤细的身体柔软地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想到他没否认要死了的事,缓缓垂下了眼睛。

    谢殒紧紧搂着她,两人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他嘴上得厉害,要冒犯得彻底,却根本没有更进一步。

    黑暗里红纱飞舞,芙嫣散着的长发也在飘动,谢殒视线下移,落在她浓烈明丽的脸庞上,心中的不甘愈演愈烈。

    明明已经做好了独自死去的算,明明不想让她知道一切,却还是在面对她时一败涂地。

    “我如今在陛下眼里,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谢殒开口,音调平缓,但眼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芙嫣从看到过他侵略性那么强的眼神,她后撤一些,有些惊讶地凝视他。

    “我连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独自一个人消失都做不到。”

    谢殒充满自我厌恶地:“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衰败的样子,不想你看见我无能可怜的模样,你为何非要挑明一切,为何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肯留给我。”

    “你就那么喜欢践踏我吗。”

    芙嫣欲语,却被他堵住了唇。

    他放肆而又沉重地亲吻她,她险些因他的迫切和放纵窒息,闪躲着想要推开他,他却不肯放过她,直接将她按在美人榻上,这上面还有她的血,凌乱的呼吸间都是属于她的血腥味。

    谢殒撑起手臂看着她,她终于得以喘息,胸前不断起伏,眼睛里有些水光,大约是因为险些窒息。

    作为上神哪里那么容易窒息?哪怕不呼吸也没什么。

    可不管是人还是神,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会忘记自己有多大能力,只记得本能。

    “芙嫣。”

    她听到谢殒在唤她,在要看到他的脸前被他捂住了眼睛。

    接下来又是汹涌的吻,她从不知谢殒也会有这样热烈到狂妄的模样。

    她像要被他吞噬,身子一寸寸被他吃下,无处不染上他的气息。

    “芙嫣。”

    他又在唤她,那种语调……怎么,明明他是此刻强势的一方,明明他是在上面的那个,可他的音调和语气却让她感知到了无尽的凄冷和无助。

    他在渴望一些东西,一些只有她能给的东西,可他又不敢真的开口跟她要,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这样叫她的名字。

    这像极了在太冥宫里,芙嫣逼迫他在纸上一遍遍写下她的名字。

    那时的她和现在的他怀有同样的期盼,也同样为明摆着的结局感到绝望。

    终于,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谢殒在这个吻结束后伏在她耳畔喘息着:“至少等我死了再和别人成婚。”

    芙嫣听到自己沙哑地:“我为何要答应你。”

    谢殒:“不会让你等太久。”

    “……是吗。”

    “不会太久。”他的声音更低了,夹杂着不出来的涩,“很快了。”

    腰间忽然一紧,谢殒怔住,发丝从肩膀滑落,他捂着芙嫣眼睛的手被拿开,她终于看见了他的模样。

    他眼眸赤红,脸庞苍白清癯,他们才多久没见,他竟然瘦了这样多。

    他本就是瘦削的身材,如今更甚,这样环着他的腰,只觉细得可怕。

    “很快是有多快。”

    芙嫣脸上看不出什么,任谁也别想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能听到她不紧不慢地询问。

    谢殒闭了闭眼,微风吹动他满头乌发,发丝与雪色的发带垂落肩膀,容色清丽的脸上是浓浓的自嘲。

    “也许几天,也许月余。”

    山川的悲鸣不绝于耳,芙嫣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也就是,最多月余,你就要死了。”

    谢殒没话,但点了一下头。

    他肯定了这个法。

    他真的快要死了。

    生命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无垢帝君要死了。

    他真的要死了。

    “有没有感到解脱?”芙嫣的语气有些飘忽,“我知道你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到来,现在快要等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搂着他的力道更紧,谢殒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颈项,没有发出声音。

    “我杀了泯风时,他跟我我会后悔。他杀了他等于杀了另外一个人,他会等那个人。”

    芙嫣翻身将他压在身下,衣襟凌乱敞开,入目是一片白皙,谢殒缓缓抬手替她拢好,动作自然温馨地仿佛做过无数次。

    芙嫣却根本不在意这些,紧盯着他的脸:“那个人是你。”

    事已至此,没什么不能的了。

    谢殒直接承认:“是我。”

    芙嫣笑了起来。

    她将谢殒丢在榻上,笑着下了榻,光着脚转了个圈,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前仰后合。

    笑是用来表达快乐的,可她的笑只让人觉得不安艰涩。

    谢殒起身想触碰她,她快速躲开,皱着眉斥道:“别碰我。”

    谢殒手臂僵住,良久,顺从地放下,当真不再碰她。

    芙嫣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继续斥道:“被要死的人碰,晦气。”

    谢殒后退一步,视线落在她身上,唇线紧绷。

    “怎么。”芙嫣微扬下巴,“生气了?不高兴?”

    谢殒开口,回答的却是她前面的话。

    “我没有觉得高兴,亦没有觉得解脱。”

    芙嫣脚底玉石冷冰冰的,她身上却热得很,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殒,又觉得他远在天涯。

    “在你诞生之前,我唯一的期盼,唯一值得我在意的,的确是死。”

    他往前一步。

    “所以我为自己取名殒。”

    他抓住了芙嫣的手腕,她纤细的身子微微摇晃,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后来变了。”

    他低下头,“因为有了你。”

    “我已经不想死了,芙嫣。”谢殒低缓地,“我想要长生。”

    芙嫣喉头发热:“你可以。”

    她轻咳了几声,嗓子发痒,难受得很,压抑着:“你可以长生。”

    长生不老对神仙,尤其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尊真神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那是以前。

    谢殒现在不可以了。

    他也没明着,只是笑了一下,芙嫣看着那个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观天地运数多年,肆意掌控他人命运,可知未来可知过去,却从不能看到自己的命运。”

    谢殒放开她,心平气和道:“如今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了。”

    “……你的命运是什么?……在六界太平之后,作为世间的最后一个神,走向毁灭?”芙嫣听到自己沙哑地问。

    谢殒坦然接受了他的命运:“没有人需要我了。”

    没有人需要他了,所以他就该去死了。

    此刻不再是洪荒初开的时候,时移世易,最初的一切在泯风死亡后全都毁灭了,天道需要的不再是谢殒,六界也不是。

    他的存在反而会破坏六界平衡,万一哪日他也生了恶念,那天地间将无人可以反抗他。

    所以他的死是此刻必行之事。

    “不对。”

    芙嫣否认了他的法。

    她后退了几步,一再重复着:“不对,你得不对。”

    她摇着头,却又不哪里不对。

    谢殒始终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和之前想凶狠吻她时判若两人。

    “芙嫣。”他,“我求你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他,听到他缓缓道:“至少在我灰飞烟灭之前,不要属于别人。不会很久,这对你来不难。”

    确实不难。挑选适合成为天君的对象都需要一段时间,谢殒只要她等月余,真的不难。

    但芙嫣还是没有答应。

    她甚至恶狠狠道:“凭什么要答应你,求我也没用,你死吧,最好明天就死,我很快就会和别人成婚,我要风风光光地和他举办结契大殿,要让六界至尊都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哦对了,还有孩子,一个肯定不够……”

    她话还没完就被迫停下了。

    倒不是谢殒对她做了什么让她不出来,而是他嘴角安静地在滴血。

    他甚至都没动,也没咳嗽,嘴角便沁出血来。

    昏暗的光线里,仿佛那满头乌发也开始掺杂出几丝银白来。

    芙嫣突然就什么都不出来了。

    她一步步走上前,抬手替他抹去血迹,然后抱住了他,轻轻顺着他的背。

    他不会死的。

    她在心里。

    他的理论不成立。

    没有人需要他了?

    不是那样的。

    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