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啾啾贴贴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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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龙族打得全族都要炸了的时候,扶玉秋正在闻幽谷里看蚂蚁搬家。

    这是他之前在闻幽谷打发乐子的法子之一,一蹲能蹲一下午。

    扶白鹤躺在旁边的树枝上,抓了个松鼠给他打扇子,懒洋洋道:“玉秋,凤行云的记忆你想看吗?”

    扶玉秋回头,嫌弃道:“他的记忆有什么好看的?晦气死了。”

    扶白鹤笑了起来,道:“指不定能瞧见好玩的东西。”

    “比如?”

    扶白鹤道:“比如我看到三界传言,仙尊当年有个挚爱的道侣。”

    “我知道。”扶玉秋不知怎么,阴阳怪气道,“就那个鹓雏少族主,真是太可怜了哦,和活阎罗简直就是七世怨侣造化弄人阴阳相隔,怎么不可怜死他呢?”

    “”扶白鹤笑起来,“你怎么一股酸味?”

    扶玉秋差点蹦起来,怒道:“我哪有?!”

    扶白鹤眯着眼睛看他。

    扶玉秋继续蹲下来,闷闷地拿树枝给一只被石头困住的蚂蚁开道,不高兴地:“道侣道侣了不起啊,我也有。”

    扶白鹤:“”

    扶白鹤幽幽道:“你也有?”

    “就那个丑八怪!”扶玉秋像是被活阎罗的“道侣”比了下去似的,拼命想要找点优越感,“虽然他跑了,但起码我们睡过。”

    扶白鹤:“”

    扶白鹤面无表情:“我再给你一次人话的会。”

    “啾啾。”扶玉秋洋洋得意地,“我们一起在床上睡觉,还贴贴了。但凡那时我开了花,被贴一下,果子都能遍地跑了。”

    扶白鹤:“”

    扶白鹤又重新坐回去,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扶玉秋自待在闻幽谷,所有看的东西都是扶白鹤和扶玉阙两人买给他的,自然不会有关于人类是如何合籍做道侣的书籍。

    扶玉秋所知道的“道侣”,不过就是花花草草间授粉的天性,贴贴就能结果子。

    扶白鹤懒懒道:“你知道人类道侣怎么相处吗?”

    扶玉秋点头:“知道。”

    扶白鹤以为扶玉秋所知道的依然是纯纯的“贴贴”,没想到扶玉秋却一语中的:“啾啾啾啾!反正很龌龊。”

    扶白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龌龊的?”

    “凤北河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听别人的。”

    扶白鹤:“”

    扶玉秋不想听人类龌龊的事,干脆利落地蹦到树枝上,化为白雀落在扶白鹤怀里,仰着脑袋啾啾:“凤行云的记忆里还活阎罗什么了?”

    扶白鹤蹙眉:“我听不懂。”

    扶玉秋趁此会朝他骂骂咧咧。

    “啾啾啾——”

    扶白鹤直接抬在扶玉秋的尖喙上弹了一下。

    扶玉秋惨叫:“啾!”

    “但你骂我,我还是隐约能感觉到意思的。”扶白鹤懒懒摸着他的脑袋,也知道他关注什么,道,“我是想找当年你陨落时,凤行云到底在何处,后来知晓凤北河是罪魁祸首也便没在意那记忆了。刚才拿出来瞥了一眼打发时间,发现很多挺有意思的。”

    扶玉秋洗耳恭听。

    “比如当年你陨落后,不知是不是巧合,仙尊在九重天发了疯,险些自戕而亡。

    “随后他孤身前往下界冥府黄泉路,寻找楚遇索魂。

    “按照常理来,就算是魂飞魄散之人,在黄泉路也能寻到一星半点的魂魄,可仙尊似乎毫无所获。”

    扶玉秋蹙眉。

    扶白鹤也没打算听他啾啾啾,继续道:“还有,最奇怪的是,仙尊从黄泉回来后就变了模样。”

    扶玉秋一愣:“变了模样?”

    “凤行云的记忆中,仙尊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用障眼法的,从未有人知晓他是何模样,只有龙族有人泄露过一句,是奇丑无比。”

    可从黄泉回来后,障眼法便被撤去,露出的却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且仙尊记忆全失,变得漠然嗜血,喜怒无常。

    扶玉秋隐约觉得哪里有问题,但又不上来。

    这种感觉很像当时凤凰和仙尊身份未暴露前的迷惘感,扶玉秋根本没往仙尊和丑八怪是同一人想,干巴巴地啾啾:“你、你什么意思啊?”

    扶白鹤见他懵懂的模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唉声叹气道:“玉秋,其实傻也有傻的好处。”

    扶玉秋:“?”

    怎么还带精神攻击的?

    任由扶玉秋怎么问,扶白鹤都不肯告诉了。

    扶玉秋直接炸毛,伸爪子蹬了扶白鹤一脚,怒道:“你这样故弄玄虚,我还以为你是仙尊当年发疯是为我呢!”

    话音刚落,扶玉秋自己都懵了。

    仙尊,凤凰,丑陋的脸

    当年他判定丑八怪解了毒后定有张不错的脸

    扶玉秋突然打了个激灵。

    “哈哈”他干笑一声来掩饰自己心中逐渐加深的恐慌,讷讷地道,“我、我真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没人要的丑八怪,怎、怎么可能会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尊?

    扶白鹤摸了摸他:“玉秋?”

    扶玉秋现在脑子很乱,挣扎着从扶白鹤膝盖上蹦下去,半空化为人形,轻飘飘落地。

    只是足尖一点地,他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扶玉秋猛地清醒了,他心跳加快,迫切地想要见凤殃一面。

    他想当面问一个答案。

    就算得到了否定答案,不外乎就是再被嘲笑一顿,反正他在活阎罗面前丢人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扶玉秋拔腿跑去闻幽谷的出口,抬一挥结界,正要冲出去,一只突然扣住他的臂,强行拽住他。

    扶白鹤一直紧跟在后面。

    他看着纤弱,但却比扶玉秋还要有力,纤细的腕看着一用力似乎就能折断,却像是铁钳似的死死扣住扶玉秋的,让他寸步不能动。

    扶玉秋茫然道:“我、我想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不行。”扶白鹤抓着他的,淡淡道,“现在还不行,等外界的纷争彻底了结,你再出去玩也不迟。”

    扶玉秋疑惑极了。

    二十多年前的扶白鹤从不会出这种话,哪怕这结界是他做出来的,但只要扶玉秋想出去,就能随时打开结界去往三界任意地方。

    倒是扶玉阙性子极端,总觉得三界外全是要扶玉秋草命的恶人,甚至打算让扶玉秋终生不得离开闻幽谷。

    往常两人还经常因为这一点的不合而大打出,好在当时扶玉秋厌恶人类,并不爱出门。

    可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扶白鹤竟变得和扶玉阙一样草木皆兵?

    “我”扶玉秋讷讷道,“我很快就回来的,真的,你如果担心,那就跟着我一起去吧。”

    扶白鹤将他的松开,轻轻理了理扶玉秋吹乱了的白发,漫不经心道:“我就算跟去又如何,但凡来个修为比我高的,都能轻易将你抓走。”

    扶玉秋:“可我”

    扶白鹤终于忍不住,指在扶玉秋脸上一蹭,眼眸里全是冷然。

    “玉秋,不要出去。”

    扶玉秋被他吓得一抖。

    扶白鹤从来没用过这么冷的眼神看他。

    见扶玉秋被吓到,扶白鹤眼底有些懊恼,他垂下眸,无奈叹息道:“你就饶了我吧,就算在闻幽谷,我也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把你看牢。三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要是出去,不是要我的命吗?”

    扶玉秋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好像自从他回来闻幽谷,扶白鹤近乎对他寸步不离,好像怕他再次被人抓去挖内丹。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个猜想,而再将自己和扶白鹤置于危险之中。

    虽然现在这白雀没什么人觊觎,但保不准真的有人拿自己去献祭熄火呢?

    扶玉秋很快想通了,彻底冷静下来,乖顺地:“我不出去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去。”

    扶白鹤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也不是一直不让你出去,今日龙族起了纷争,妖族和九重天仙尊许是不日也要打起来,外面这么乱”

    扶玉秋垂着脑袋一直很乖顺地任由扶白鹤念叨个不停,就差把根须立誓自己肯定不出,扶白鹤才终于放过他。

    很快夜幕降临,扶玉秋躺在温暖的石床上,睁着眼睛回想之前两个清醒梦时,凤殃的话

    他:“我是真的。”

    扶玉秋闭上眼睛,酝酿着做梦。

    他这次要看一看,梦境里的凤殃,到底是幻影,还是真的。

    只是一两日的时间,凤凰墟大殿已经彻底建好。

    凤殃这样冷淡的人,本以为新建的凤凰墟也会像九重天那样满是云雾,像是一座华美却冰冷的牢笼,谁知建出来,倒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凤凰墟灵雨泽遍布,花草遍地,放眼望去一片花团锦簇,全然一副生勃勃的世外桃源,就连那冰冷大殿也有无数花藤爬上雕花柱子,开出娇艳的花簇。

    这里看着并不像仙尊住处,倒像是哪个大能修士隐居之地。

    凤殃坐在新搭好的凉亭中不知在摆弄什么,百花苑的花主将整个凤凰殿的花花草草布置好,温顺地前来行礼。

    “尊上,已经弄好了。”

    凤殃随意点头。

    扶玉秋很爱喝百花苑的灵液,凤殃之前曾过去要了一竹节,见扶玉秋这么高兴,便在当时炎火雨坠落时,顺护住百花苑。

    听闻凤殃要重建凤凰墟,好像要长久留在下界,三界众人皆胆战心惊惊恐不已。

    只有百花苑兴高采烈,花主甚至带着道侣亲自过来为仙尊布灵花灵草,别提有多高兴了。

    仙尊做了这么多缺德事,整个三界大概只有百花苑一族愿意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凤殃将一个精美的玉盆底挖出一个洞来,准备用来捕捉“绛灵幽草”——虽然扶玉秋现在是白雀,但骨子里的本性应该还是爱花盆的。

    “花花草草,还爱什么?”

    “水和阳光,春日的阳光最佳。”花主温温柔柔地,“百花苑还有灵液,此次前来也带了些过来。”

    凤殃想起扶玉秋喝灵液时那闪着光的眼睛,微微一点头,道:“多谢。”

    花主一愣。

    身份尊贵的九重天仙尊,也会因这种事向人道谢吗?

    此时,花主的道侣从外而来,她眉眼间全是冰冷之色,朝着凤殃行了一礼,言简意赅道:“龙族大乱。”

    凤殃淡淡道:“龙女祝下倒是快。”

    “龙族少族主逃来凤凰墟,求您相助。”

    凤殃没忍住笑了:“龙女祝一直龙族少族主是个蠢货,我并不怎么相信,没想到他竟真的没长脑子。”

    “怎么做?”

    凤殃不想和蠢货多费唇舌,他要忙着学种草。

    “去龙族叫龙女祝过来。”

    “是。”

    食人花藤一走,花主倒是歪着脑袋诧异地看着凤殃:“尊上?”

    凤殃对百花苑莫名的有耐心,淡淡道:“怎么?”

    “您是已有心上人了吗?”花主毫不掩饰地问。

    凤殃指一顿,抬头看她。

    “为何这样问?”

    花主温声笑了。

    “因为您好像一直在想他。”

    在想他吗?

    凤殃沉默。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心口又传来熟悉的悸动。

    凤殃心脏狂跳,不知怎么的有种莫名的紧张。

    扶玉秋许是又想到了“报复”他的法子,等会指不定又是一通瞎折腾。

    凤殃都已经要习惯扶玉秋的鬼主意和瞎蹦跶,甚至有点期待他这次又想做什么,很快就闭上眼睛被拽入梦境中。第69章于心不忍

    还是闻幽谷。

    繁花似锦,鸟语蝉鸣,凤殃甚至还嗅到一股下雨后泥土混合着莲花的气息。

    前两次凤殃被拽进来后,全是直接出现在扶玉秋面前,可这次却有点不同。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鸟兽在林间行走、展翅,一派生勃勃。

    一条蛇悄无声息爬上树枝,冰冷的眼睛紧紧盯着树枝上栖息的鸟儿,伺而动。

    凤殃皱眉。

    蛇?扶玉秋的梦里怎么会出现蛇?

    他不是最怕吗?

    “嘶”的一声,那条蛇猛地冲上前,獠牙大张一口将那雪白的鸟儿吞下腹。

    凤殃隐约察觉到不对,正想要动,却感觉神识似乎被困在一具无法动弹的躯体中,用尽全力也只是让指轻轻蜷缩一下。

    凤殃并不觉得惊慌。

    这是扶玉秋的梦境,就算他想动杀人,凤殃也会引颈待戮,不会有丝毫反抗。

    他安安静静被困在那具躯体中,耳畔缓慢传来一阵好似蛇爬行的声音。

    有东西向他靠近了。

    凤殃的视线已经彻底矮下去,似乎整个人躺在地上,只能瞧见放大数倍的杂乱草,还有几只蛐蛐从他脸上蹦过去。

    凤殃开始怀疑,扶玉秋是不是想报复自己,所以将他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么会功夫,那渗人的爬行声已经近在耳畔。

    一条藤蔓倏地垂在凤殃眼前,差点抽到他的脸。

    “啧,又死一个,不错不错。”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正好加餐啦。”

    凤殃一怔。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凤殃的后心。

    似乎有东西在他身上扎根?

    凤殃皱眉。

    这明显不是扶玉秋。

    他正要催动灵力从这具躯体中挣脱出来,后心猛地一疼,好像有一根藤蔓扎进去,污浊的凤凰血瞬间溢了出来。

    凤殃指动了动,却根本无法从这副身体中挣脱出。

    这似乎不是梦境。

    凤殃心想:“倒像是谁的记忆。”

    正在这时,扎根在他身上想要饱餐一顿的藤突然“哇呕”一声,尖叫道:“什么鬼东西?呸呸呸——”

    都扎到后心的藤蔓被连根拔除,带出更多漆黑的血。

    “呕呕”

    那个声音还在干呕,像是吃到什么难吃的东西。

    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道:“傻帽,他身上有毒。”

    凤殃瞳孔轻轻缩了缩。

    在狭窄的视线中,一双如玉似的赤足缓缓踩着草地而来,动作轻盈好似展翅翩然的蝴蝶。

    凤殃的眼睛缓缓张大,但还未看清,就听“噗通”一声,“蝴蝶”直直摔倒在地,狼狈趴在他面前。

    视线中,出现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是扶玉秋。

    这时的扶玉秋脸蛋还很稚嫩,年纪看着不大,双颊甚至带着点孩童未褪去的肥,显得越发玉雪可爱。

    他满头墨发披散在背后,狼狈地揉着腿坐起来,像是摔懵了,眼睛都迷蒙一片。

    阴藤在旁边笑得不停:“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怎么还变成人形到处出来跑?”

    扶玉秋揉着脑袋,瞪他一眼:“还不是来找你要果子吃?难不成你打算让我连草带盆一起蹦过来啊?!这腿也太难走道了,我摔好几回了。”

    “果子还没成熟呢,你着什么急啊?”阴藤,“我本来还想吃了这个尸体补补灵力和阴气,谁想到这玩意儿硌牙,呕,那血肉可难吃了。”

    扶玉秋早就习惯阴藤总是捡尸体吃的行为,盘膝坐着,饶有兴致看着那具“尸体”。

    “唔,看起来像是中毒而死不对,这心口怎么也血肉模糊的,啧啧,死状极惨啊,肯定是个厉鬼。”

    他正喋喋不休个不停,微微一垂头,视线就和凤殃的眼睛对上了。

    扶玉秋:“”

    扶玉秋一惊,立刻瞪着腿往后退。

    “他他还活着!”

    阴藤嗤笑:“不可能,他连生都没了,怎么可能我藤!!竟然真的活着?!”

    草和阴藤顿时慌作一团,毕竟他们从未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有生的人。

    阴藤只想啃东西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人类没一个好东西,我再补一刀让他彻底死透!”

    扶玉秋忙道:“不行不行,别杀人,他要变成厉鬼了肯定找你索命!”

    “祖宗我怕他索命啊!藤藤藤!唧唧歪歪的,给我闪开——”

    “草草草!你骂我?!”

    凤殃:“”

    扶玉秋年少时,倒是比现在还活泼。

    这里应该就是扶玉秋之前的记忆。

    ——也是凤殃最缺失最想找回的那部分记忆。

    有了这个认知,凤殃索性不再挣扎,安安静静被困在躯体中,打算看一看当年自己是如何遇到扶玉秋的。

    扶玉秋和阴藤互相问候了对方一顿,还是阴藤退让。

    “行,那我等他死了再啃行不行?有毒我怕什么啊,难吃就难吃了!”

    扶玉秋瞪他:“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吗?”

    阴藤哈哈大笑:“草,你还有医术呢?难不成你还想叶子揪给他吃不成?”

    扶玉秋不想和阴藤多废话,哼唧唧地将倒在地上的人扶起上半身来。

    一瞧见那张脸,扶玉秋嫌弃地“噫”了一声:“可真是个丑八怪啊。”

    阴藤的藤蔓能伸展很长,见状问道:“要我帮你把他抬过去吗?”

    “不用。”扶玉秋冷笑一声,用力将“丑八怪”一抬

    未果。

    这丑八怪看着瘦,怎么这么沉?

    扶玉秋能屈能伸,喊阴藤:“你还是帮我抬过去吧。”

    阴藤懒洋洋道:“什么?”

    扶玉秋:“爹。”

    阴藤爹立即颠颠地把丑八怪扛起来,安安稳稳帮扶玉秋把人抬回去。

    闻幽谷扶玉秋的住处是个幽静院,花藤爬满篱笆墙,哪怕是夏日也是繁花锦簇。

    扶玉秋跑去后院药圃薅了几根解毒草,又在库房里寻扶玉阙带回给他的灵丹,一路跑回去。

    阴藤已经将丑八怪放在扶玉秋很少睡的木床上,道:“还有我需要帮忙的吗?”

    扶玉秋薅着他的藤抡圆了往外一扔,粗暴地送客:“没有了,慢走不送。”

    阴藤:“”

    阴藤骂骂咧咧地走了。

    扶玉秋虽然也救过几个从闻幽谷山峰坠落下来的人类,但很少会有像现在这个丑八怪一样这么严重的伤势。

    扶玉秋掰着他的嘴,强行将解毒草和灵丹一股脑塞进去。

    那时的凤殃已经失去意识,完全不知吞咽,扶玉秋甚至还疑惑地掰开他的牙齿,用指往里戳了戳,妄图将东西给戳进去。

    被困在身体中无法动弹的凤殃:“”

    扶玉秋尝试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无法强行把解毒草和灵丹喂进去,他又拧眉想了半天,拿来药钵药杵,将解毒草和灵丹一股脑捣碎,混合在水里,硬生生给凤殃灌进去。

    已经濒死的凤殃被猛地呛了一口气,喉咙终于开始无意识地吞咽。

    扶玉秋一喜,赶忙将剩下的药全都喂了进去。

    见凤殃的脸色似乎好了些,扶玉秋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纤细修长的搭在凤殃全是密密麻麻水痕的腕上,拧着眉头细细将一道温和至极的灵力输入灵脉中。

    直到灵力将凤殃灵力走了一圈,扶玉秋才猛地意识到。

    这丑八怪不是中毒而死,而是心脏生被毁。

    “这我可就没办法了,生断绝我可没法子救啊。”

    扶玉秋耸肩,满脸可惜,他才化为人形没多久,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死亡是一件多悲伤的事。

    一确定这丑八怪真的没救了,不用再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扶玉秋又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看蚂蚁搬家。

    只是一想等会回来这还有气的人就要变成一具尸体,扶玉秋乐颠颠的脸一皱,又回头看了看有出气没进气的人。

    扶玉秋自我检讨:“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人家都要死了,自己却在不远处开心地玩。

    扶玉秋只好又走回来,坐在床边托着下巴看着床上的丑八怪。

    凤殃的心脏中有鹓雏少族主下的火魂枯荣,少族主已被他挫骨扬灰,可凤殃却不知哪来的坚持,挣扎着从九重天入了下界。

    他也不回凤凰墟,一步一个血脚印,踉踉跄跄往闻幽谷而来。

    那是燃放灿烂又温暖的焰火的地方。

    他想临死前再看一眼。

    凤殃在床上苟延残喘,最后一缕像是蛛丝的生却迟迟不肯断,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无论他再不想死,那点微薄的生还是变得逐渐虚弱、透明。

    好像随时都能断裂。

    扶玉秋本来百无聊赖地等着床上的人死,但等来等去,却逐渐改了主意。

    这会子功夫,这人明明都该死了无数回,可不知哪来的劲头撑着,像是在夹缝中生存的草,怎么都不肯轻言放弃。

    扶玉秋有些心软了。

    “心软也没用呀。”扶玉秋自言自语,“我又救不了他,天道都救不了啊。”

    电光石火间,扶玉秋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方才阴藤的那句话。

    “难不成你还想叶子揪给他吃不成?”

    叶子?!

    若是绛灵幽草的叶子,肯定能吊住他一条命,让他不至于现在惨死。

    可就算他醒了,可那生依然是要断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扶玉秋陷入了纠结。

    他又心疼自己的叶子,又有点对床上苟延残喘的人于心不忍。

    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床上的人气息又虚弱了不少,扶玉秋一咬牙,像是下了决心。

    他屈膝爬上榻,也不嫌弃凤殃那张丑得吓人的脸,微微俯下身,声嘀咕道:“这只是我借你的,迟早有一天你要还给我的。”

    “砰——”

    像是有东西猛地掉落下来。

    方才的画面瞬间一转,窗外烈日已经夕阳西下,闻幽谷的院里没有点烛,只有院子里几块火岩正在微微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扶玉秋正坐在石头上喋喋不休地提着要求,想看五彩斑斓的焰火、绿色的焰火,各种乱七八糟的焰火,好在火岩爷爷脾气好,全都乐呵呵地答应。

    听到屋内的动静,扶玉秋一撩衣摆从岩石上蹦下来:“我先进去看看。”

    最后一缕夕阳彻底消失在远处的山头。

    扶玉秋夜间能视物,打开门走进去,打算瞧瞧那个丑八怪。

    他毫无防备地走进内室,轻轻撩开用彩色石头串成的竹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扶玉秋还未靠近床榻,突然感觉一只从旁边伸出,一把扣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旁边的墙壁上。

    “哐当”一阵脆响,似乎是花瓶摔碎的声音。

    扶玉秋不可自制地睁大眼睛,惊恐看着前方。

    白日里看到那张脸,扶玉秋只觉得丑陋,此时夜幕降临,那张脸在黑暗中却显得极其可怖,更何况那双浑浊的琥珀瞳孔像是濒死野兽的最后一击,好像随时都能撕碎他的喉咙。

    扶玉秋被这股气势吓得浑身一抖。

    凤殃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嘶哑,带着森冷的戾气。

    “你是谁?”第0章梅开二度被困在躯体中的凤凰:“”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当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自己竟这么凶?

    凤凰有些一言难尽,哪怕知晓扶玉秋应该没被自己伤得太厉害,还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甚至跨过时空对当年的自己怨懊起来。

    明明扶玉秋都救了他,自己却不识好歹,刚见面就锁喉。

    扶玉秋吓得浑身发抖,他挣扎着似乎想话,但凤殃的掐得太紧,根本发不出声音。

    凤殃被濒死的痛苦状态困了太久,乍一醒来草木皆兵,也在无意识地加重。

    “你、你是谁?这里是何处?”

    这人是朱雀派来的吗?

    他想对自己做什么?

    扶玉秋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候,指拼命地扒着一旁的桌案,似乎想抓点什么东西自卫。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砰——”

    一道五彩光芒的光从窗户倾泻而入,一瞬间将漆黑的内室照亮。

    火岩开始给扶玉秋放焰火看了。

    凤殃被惊得浑身一哆嗦,正要用力死死捏下去,眼睛却被这晃眼的光芒摄住。

    他惊愕又茫然地仰头看着窗外漫天焰火。

    和在凤凰墟远远瞧见的根本不一样。

    更炫彩,更美丽。

    凤殃迷茫地看着窗外焰火,眼睛眨也不眨,掐着扶玉秋脖子的也缓缓地松开。

    那是他看了多年的焰火。

    凤殃混乱的脑子终于清明起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正要低头去看扶玉秋,突然感觉脑袋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

    扶玉秋挣扎着抓了个花盆,用尽全力抡圆了朝凤殃脑袋上狠狠一砸。

    砰。

    花盆都碎了。

    凤殃应声而倒。

    凤凰:“”

    两人第一次见面,倒是与众不同。

    一个险些掐死对方,另一个倒好,差点把脑袋给砸开瓢。

    扶玉秋捂着脖子咳了几声,惊魂未定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凤殃,神情恍惚地后退一步。

    险些被掐死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才刚一动,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扶玉秋在闻幽谷这么多年,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他喘息半天,终于忍不住,气得眼眶发红,一边用脚去踹凤殃一边哑着嗓子骂道:“混蛋!混账!我就不咳咳!不该救你——”

    哪有这样的?!

    扶玉秋就不懂了,好好救个人哪里有错?

    怎么会有人恩将仇报?

    人类果然是个坏东西。

    扶玉秋气得要命,甚至还哆嗦着去抓旁边碎了一半的花盆,打算给这可恶的人类再来一下。

    阴藤赶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扶玉秋正满脸是泪,高扬着碎花盆就要往地上的“尸体”脑袋上砸。

    阴藤:“?!”

    阴藤反应极快,忙伸出两根藤蔓绑住扶玉秋的腰身往后拖:“草!草你冷静啊草!就算救不了他你也没必要砸他脑袋吧!溅你一脸毒血可怎么办?!”

    草哭得直咳嗽:“放开我!我要把他砸开瓢!死去吧你!”

    火岩爷爷听着里面好热闹哦,更加开心地继续放焰火。

    噼里啪啦。

    室内也在噼里啪啦,扶玉秋将花盆花瓶摔碎一地。

    最后,扶玉秋见总是打不着凤殃,终于被迫冷静下来,捂着发疼的脑袋坐在阴藤编成的藤椅上,气若游丝道:“我差点被他杀了”

    阴藤诧异道:“啊?就他这将死的样子,还能杀你?”

    “你看!”扶玉秋仰着修长的脖颈给他看,怒气冲冲道,“你看这印子!”

    阴藤一瞧,“嚯”了一声。

    扶玉秋肤色本就白,刚才凤殃用的力道有些大,纤细的脖子上此时已是半圈指的乌紫淤痕,和旁边雪白的锁骨相对比,看着极其可怕。

    阴藤“啧”道:“那正好,我帮你吃了他吧。”

    刚才还在理直气壮告状的扶玉秋一噎,讷讷道:“刚才我是这个意思?”

    “嗯。”阴藤,“话里行间全都想让我把他弄死吃了给你报仇。”

    扶玉秋:“”

    扶玉秋眉头紧皱,伸脚踢了踢还躺在地上的凤殃。

    虽然刚刚差点被掐死的恐惧还未散去,但扶玉秋又想起为了救这狗东西自己忍痛给出去的叶子。

    要是现在把他杀了,那叶子不就白揪了吗?

    “先不杀他好了。”扶玉秋拍案决定,哼唧着道,“但也不能让他好过。”

    阴藤一听这个可来劲了,兴致勃勃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扶玉秋歪着脑袋想了想:“先、先把他绑起来?”

    阴藤期待地看着他。

    然后呢?

    扶玉秋扶玉秋想不出来了。

    阴藤:“”

    阴藤骂道:“蠢货!你连报复都不知道怎么报复的吗?!打人会不会?折磨人懂不懂?你不让他疼,你自己怎么爽?!”

    扶玉秋似懂非懂,他又拿起一个花盆比划了两下:“那我再、再给他一花瓶?”

    阴藤正好教他怎么“折磨”人,地上的凤殃突然动了一下。

    扶玉秋顿时吓得双腿一蜷缩,蹬着藤蔓拼命往后退,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往藤堆里躲,惊恐道:“他醒了?!”

    “真是个废物点心!”

    阴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分出一根藤,张牙舞爪地冲到凤殃身上七捆八捆,像捆粽子似的。

    直到四肢全都束缚住,不再有掐人脖子的危险,扶玉秋才尝试着将脚从阴藤堆里伸出来,心翼翼将足尖点了点地。

    “他他真的不会挣脱开吧?”

    阴藤:“不会,放心,你上去抡他。”

    扶玉秋两抱着花瓶,心翼翼上前想再抡他一下。

    阴藤鼓励他:“揍他啊!”

    扶玉秋干咳一声,打算鼓起勇气去揍人。

    只是他才刚一靠近,却隐约听到一道水珠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扶玉秋脚步一顿。

    阴藤催促:“干什么呢?上啊!”

    “他他好像”扶玉秋声,“他好像哭了?”

    阴藤:“哈?”

    扶玉秋拿花瓶试探着戳了戳凤殃的腰,发现他没有暴起掐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伸掰着那人的下巴轻轻一动。

    凤殃微微睁着眼睛,此时满脸全是水。

    扶玉秋迷茫了,这这到底哭没哭啊?

    就在这时,阴藤“嘶”了一声,咬牙道:“这玩意儿身上的水怎么也有毒?!草,你离远一点我要把他放开了!”

    扶玉秋慌忙道:“哎哎别先别!”

    阴藤被凤殃身上溢出的水浸得整个藤蔓都在发疼,直接将捆粽子的藤全部收了回来,“啪”的一声缩回身体中。

    扶玉秋急忙站起来就跑。

    只是人类的身体他还是不太会熟练操控,一着急双腿更像是打了结,还没跑两步,突然被一只沾满水痕的死死扣住了脚踝。

    扶玉秋一惊,猝不及防直接摔下去。

    阴藤还在那晕晕乎乎的把带毒的水逼出藤蔓外,扶玉秋吓得拼命往前爬,但脚踝却被扣住,根本挣脱不开。

    “他!他又掐我了!藤!啊啊啊我要被吃掉了!”

    扶玉秋双膝跪在地上,一边往后踹一边惊恐哭着,耳畔都懵懵的。

    隐约听到几声陌生的

    “我没有。”

    “对不起”

    扶玉秋慌张地尖叫不已,无意中狠狠一蹬脚,似乎踹到那人肩膀上。

    下一瞬,那人竟然直接松了,导致扶玉秋“阿噗”一声,直接往前一撞,狼狈趴在地上。

    扶玉秋吓得不行,直接去抓掉到地上的花瓶,抬就要往下砸。

    却见那人已经起身,朝他轻轻一抬,掌心朝上,表示自己并无恶意:“对不住”

    扶玉秋一愣,气都有点喘不匀,茫然看他。

    刚才还是满脸凶悍戾气,恨不得把他脖子扭断,现在怎么突然大变了态度?

    清醒过来的凤殃也是有点懵的。

    从九重天掉落下界时,凤殃就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况且他在将鹓雏少族主杀死时,也没想过活。

    但此时自己本该生断绝的心脏却在缓缓跳动。

    生在经脉中流淌。

    既然他未死,那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十有**是救了自己的人。

    凤殃皱眉。

    可自己这么凶,刚醒来时竟像是发了狂一般想杀了他?

    鬼上身了吗?!

    扶玉秋还在后怕地看着他,中拿着根本没有杀伤力的花瓶,脖颈上还有未消去的青痕。

    凤殃在凤凰墟待了这么多年,所遇到的人不是嘲讽他的、便是来暗害他的,好不容易到了九重天见到一个如仙人似的鹓雏少族主,却也有一颗恶毒的心。

    可面前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纯澈又带着春意花草的味道。

    让人宁静又心安。

    凤殃越想自己方才神志不清时做出来的事越觉得脸烧,懊恼像是扎根到了骨子里,让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何为无措。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徒劳地道:“方才我并非有意伤你,你有受伤吗?”

    扶玉秋茫然道:“啊?”

    他一时不知道中的花瓶该不该砸下去了,怎么、怎么就开始道歉了?

    那、那他还报复吗?

    就在扶玉秋犹豫时,被凤殃身上的水毒迷得晕晕乎乎的阴藤此时终于清醒了些。

    瞧见扶玉秋身上的衣衫在方才挣扎时折腾得一阵凌乱,连肩膀都露出来半截,脚踝上又添了一圈指痕,阴藤顿时勃然大怒。

    “滚你爷爷的登徒子!”

    藤蔓“啪”地缠上扶玉秋中的花瓶,凶狠地抽走。

    扶玉秋上一空:“哎?”

    下一瞬,阴藤将花瓶朝凤殃额头上一砸。

    砰。

    凤殃再次应声而倒。

    扶玉秋:“”

    扶玉秋:“!!!”

    凤凰:“”第章连天焰火耳畔朦胧,像是浸在水中似的。

    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话。

    “你这么着急干嘛?!人都被你砸傻了?”

    “哈?爹还不是为了救你这个不孝子!刚才你不是还砸了他一回吗,就算傻了咱父子二人都逃脱不了干系!”

    “他刚才自己不是有意的了”

    “那你就相信了?!”

    “那咱不也得听他狡辩狡辩?——碍事,赶紧一边玩儿去!”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凤殃终于缓缓睁开疲倦的眼睛,就瞧见那宛如深山精怪的少年正盘膝坐在他身边,低着头好奇地看他。

    凤殃:“”

    凤殃懵了一下,反应半天才想起来这少年是谁。

    他正要起来,却感觉脑袋一疼,微微皱眉。

    “我我是怎么了?”

    扶玉秋顿时心虚。

    好家伙这都给人砸断片了!

    “没、没怎么。”扶玉秋赶紧转移话题,甚至反客为主地问,“你是谁,昨天为什么掐我?”

    凤殃皱眉。

    昨天?自己难道睡了一天?

    仔细一瞧,外面的确天光大亮了。

    拧眉思考好久,凤殃才记起来自己对这人粗暴相对的事,眉头也逐渐舒展开,轻轻地:“抱歉,当时我以为你是来杀我的。”

    扶玉秋这才了然。

    看这人一副浑身是毒、心脏生也给截断的样子,肯定是遭遇了铺天盖地的追杀和虐待,有点排斥生人也算正常。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扶玉秋不想白揪叶子,若是这人是个知错就改的好人,自己还能勉强服自己叶子揪得值。

    “你的脖子没事了吧?”凤殃犹豫着问。

    哪怕一夜过去,扶玉秋纤细的脖子上还是有昨晚的淤痕,甚至比昨天还要可怕,看得凤殃眉头紧皱,心生懊恼。

    扶玉秋摸了摸脖颈,随意道:“哦,这个倒是没事。”

    凤殃还未松一口气,却见扶玉秋直接一伸腿,将白皙的脚蹬到凤殃刚才躺着的枕头上,挑眉道:“就是你掐我的须掐我的脚还有点疼。”

    凤殃:“”

    那时的凤殃并没有用太大力气,只是迷迷糊糊间想抓住他同他解释一番自己并无恶意。

    即便如此,扶玉秋的脚踝还是留下了淡淡的指痕。

    可

    凤殃怔然看他,脖子不才是命门吗?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脚踝?

    他讷讷道:“抱歉。”

    扶玉秋对他的态度表示非常之满意,不住点头,觉得叶子没白揪。

    凤殃终于想起来问:“是你救了我吗?”

    扶玉秋点头,随口道:“是啊。”

    凤殃知晓自己的心脏遭受到什么重创——毕竟那是他自己留下的,就算是天道亲至,也不一定能救活他,可面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却轻易做到了。

    凤殃心想:“不可以貌取人。”

    也许这个隐居在山谷中的柔弱少年,有可能是几千岁的前辈也未可知。

    凤殃顿时心生畏惧,看向扶玉秋的眼神更恭敬了。

    扶玉秋还以为他是在赞赏自己起死回生的医术,当即得意地:“我的医术可是闻幽谷第一,救个人不在话下。”

    凤殃心想果然是高人。

    “高人”高高兴兴地和凤殃炫耀完,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凤殃眸子一暗,垂着头看着自己全是水痕的丑陋双,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好半天才硬着头皮在扶玉秋的注视下:“我我没有名字。”

    那个全是灾祸,充斥着不详之意的名字,他不想告诉面前的少年。

    扶玉秋好奇道:“没名字,你们人类不是生下来就有名字吗?”

    人类?

    凤殃一愣,这才意识到扶玉秋是把自己当人给救了,他也不想解释,毕竟就算自己是凤凰,也无人相信。

    他身体中无数污血已经将本属于凤凰的经脉彻底改变,幼时还能变成凤凰原形,现在却是全然不能了。

    见凤殃不吭声,扶玉秋也不勉强:“行吧,那我叫你什么啊,总不能喂喂地叫吧?”

    凤殃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道:“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扶玉秋笑了起来:“叫你丑八怪也行?”

    凤殃点头:“行。”

    扶玉秋:“”

    扶玉秋幽幽看他:“你倒是很奇怪。”

    和他认识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凤殃知道自己就是个让人害怕的丑八怪,根本不觉得这个名字有哪里不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惊雷声,惊得凤殃瞳孔微缩,指死死抓住身上的锦被,浑身上下写满惊恐。

    因凤凰灵力为火属,凤凰墟受朱雀仙尊操控,终年下滂沱大雨,并且经常是雷暴大雨。

    凤凰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废墟一片,连藏身之处都没有,凤殃几乎全年都在雨中淋着,此时才刚逃出魔窟,外面竟又下雨了?

    凤殃全身都在发抖,脑海中不可自制回想起在凤凰墟的时候。

    大雨倾盆,砸在身上生疼得很。

    水灵力一丝一缕地渗入凤凰火属经脉中,带来水火不相容的排斥感和痛彻骨髓的痛苦。

    以及遍布全身的冰冷,畏惧。

    凤殃恨不得找个角落里紧紧缩成一团,再也听不到那雷声雨声才好。

    他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正在惊魂失魄时,却听到扶玉秋高高兴兴“哇哎”一声,身形轻巧地从床上蹦下去。

    “下雨了!”

    凤殃怔然看他。

    扶玉秋开心得不得了,直接打开门,赤着脚冲进雨幕中。

    惊雷在天边响彻,倾盆大雨落在整个闻幽谷,将花草树木冲刷得更加嫩绿,带走夏日的燥热,雨水裹挟着土壤的气息袭来,莫名有种勃勃的生。

    扶玉秋最爱夏日的雨,哪怕有惊雷,他也一边惊吓地捂着耳朵,一边在雨中乱蹦。

    赤着的双足踩在嫩绿草地上,足尖点地,溅起一汪水珠。

    衣摆已被溅起的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腿上,扶玉秋随一拨,踩得更起劲了。

    凤殃的视线穿过窗户,茫然看着在雨中跑来跑去的扶玉秋。

    稚嫩的少年好似不知烦恼为何物,仰着头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发上,微微甩了甩脑袋,泼墨似的长发飞扬而起,还有几绺贴在雪白脸侧、脖颈,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突然间,凤殃脑海中所有对雷雨的恐惧逐渐消失。

    这少年那样喜欢雨,雨应该是个好东西吧?

    扶玉秋高兴地蹦了半圈,瞧见凤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长廊下,呆呆愣愣地看着他,当即灿笑道:“夏日的雨很快就没啦,你来玩吗?”

    若是在寻常,凤殃恨不得躲着雨走,可此时不知是看到扶玉秋脸上的笑容太过高兴,凤殃神使鬼差地往前一步,心翼翼试探着让自己走进雨中。

    冰凉的雨水从头浇下,很快将他的脸庞淋湿。

    凤殃一惊,本能往后一退,重新退回长廊下。

    他骨子里的本能还是有些惧怕。

    就在这时,扶玉秋已经跑了回来,笑眯眯看着凤殃足无措的样子:“怎么,你怕雨啊?”

    凤殃点头。

    不知道怎么,对上扶玉秋期待的眼神,凤殃感觉到一丝羞愧和抱歉,好像怕雨是件罪无可恕的事。

    扶玉秋又笑了起来。

    他好像很爱笑,总是笑意盈盈。

    扶玉秋没话,跑了出去,没一会折了一枝芭蕉叶跑了回来,往凤殃掌心里一塞:“闻幽谷没伞呢,等下次我让我哥带回来两把,你先打着叶子去淋雨好了。”

    凤殃:“”

    见扶玉秋似乎对淋雨有种莫名的热衷,凤殃握着芭蕉叶,犹豫半天,终于再次走入雨中。

    雨打芭蕉叶,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头顶、耳畔。

    凤殃一愣,突然意识到雨声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恐怖。

    他尝试着将叶子拿掉,雨水再次落在脸上,吓得他又把芭蕉叶撑回去了。

    浑身湿透的扶玉秋指着他哈哈大笑。

    凤殃不再勉强自己,就这样撑着芭蕉叶陪扶玉秋淋了一回雨。

    夏日的雨果然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后雷雨便消失,阳光洒下来,一道彩虹架在天边。

    凤殃从未见过雨后的彩虹,坐在走廊上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彩虹消散还是不舍得将视线收回来。

    如此宁静的半日,却是凤殃这些年即使在梦中想也不敢想的场景。

    凤殃甚至觉得现在是他濒死前所产生的幻觉。

    但仔细一想,就算是幻觉也不会如此逼真,最重要的是,凤殃自觉没见过什么世面,根本没有足够的想象力能产生如此美好的幻觉。

    扶玉秋“嘿”的一声,从后面蹦到凤殃身边:“看什么呢?”

    凤殃抬指了指彩虹消失的方向,问:“每次下雨后,都会有那样漂亮的东西吗?”

    扶玉秋看腻了也不觉得彩虹有什么好看,随意一点头:“那就好看啦?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凤殃再次羞愧。

    扶玉秋越看凤殃越觉得好玩,和闻幽谷那些花花草草不一样的有趣。

    “等我一会哦。”

    扶玉秋完,撒腿就跑。

    他在闻幽谷太熟悉了,总是风风火火的,活泼鲜活得要命。

    他“等”,凤殃便认认真真待在原地等。

    闻幽谷并不大,但什么花鸟鱼虫都有,凤殃微微偏头,甚至还瞧见一条雪白的蛇正蜷缩在树上,眼神像是生了神智似的,森森看着他。

    凤殃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扶玉秋已经跑回来,中捧了一堆石头。

    凤殃只好将视线收回,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坐在他身边,两条腿懒洋洋地晃荡着,捏了两颗石头对凤殃:“看好哦,就这样,捏紧了然后往头顶上一扔啊啊啊!!嘶——没捏好,烫死我了啊啊!呼,呼呼!”

    凤殃:“”

    扶玉秋没示范好,两块火岩石直接在他两指中爆开,燎了他一下。

    好在那火岩石很,也没太大杀伤力,扶玉秋鼓着腮帮子吹了两下,重新捏了两颗石头,不记打地继续示范。

    “这次看好咯。”

    凤殃点头,表示自己肯定认真看。

    扶玉秋两指微微一捏,在火岩石即将在掌心炸开时猛地用力往半空一抛。

    “砰”的一声清脆闷响。

    型的焰火倏地在两人头顶炸开,一朵的烟花灿烂绚丽,转瞬即逝。

    凤殃缓缓张大眼睛。

    虽然和在凤凰墟看到的不同,但那灿烂的光芒依然让凤殃有片刻失神。

    扶玉秋终于成功一个,洋洋得意道:“是不是更好看?”

    凤殃不知是被焰火刺的,眼眶微酸,重重一点头。

    扶玉秋在闻幽谷自娱自乐玩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能赞赏自己的,顿时喜不自胜,又捏着焰火给他放。

    不过他往往都是看火岩爷爷给放,自己很少操作这种型的火焰碎石,连捏了两三个全都炸在两指中,将拇指和食指都炸得指尖尖通红。

    扶玉秋拼命吹着两指,不敢再放了。

    这时,却见凤殃握着一把石头微微一用力,随后猛地洒下天空。

    焰火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扶玉秋:“???”

    凤殃看完后,低头道:“是这样?”

    扶玉秋:“”

    扶玉秋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瞪他一眼,凶巴巴地跑了。

    他准备去找更好玩有趣的东西让这个乡巴佬丑八怪甘拜下风,找回自尊。

    凤殃本能笑了起来。

    笑完后他才意识到,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欢喜高兴。

    他继续抓了一把地上的石头,往半空一洒,欣赏连天的焰火。

    炸了没一会,石头便没了,凤殃弯着腰在地上找了找,正想再寻几个炸一下,无意中感觉到自己的腰间似乎有个什么坚硬的东西。

    凤殃微微一皱眉,指在腰间一阵摸索,终于摸到了。

    那是一片破碎的镜子。

    凤殃指捏着镜片来回看了看,很快就看出了异常。

    这镜子根本照不出来他的脸,甚至连周围的场景都照不进去。

    凤殃指一紧,突然记起来。

    当时他将鹓雏少族主杀死时,似乎他的本命镜也一起碎了。

    这片应该是无意中溅到自己身上的。

    鹓雏少族主的灵镜有什么用来着?

    预知未来?第2章碎镜幻影

    自那之后,凤殃便住在了闻幽谷。

    他不提主动离开,扶玉秋自然不会赶他走——毕竟自己的叶子还在凤殃身上。

    扶玉秋又是个爱显摆的性子,没过几天,整个闻幽谷都知道他扶圣医妙回春,将一个濒死的人类起死回生。

    很快,乐圣听闻消息,御风而来,才刚落地就见扶玉秋和另一个男人脑袋对着脑袋堆在地上,在看蚂蚁搬家。

    乐圣:“?”

    幼稚的人从一个变一双了?

    扶玉秋还在和凤殃叮嘱:“看好你那只,等会看看它们俩谁先搬东西回窝,你要是输了,就要负责去给花草浇水。”

    凤殃认真地点头。

    乐圣:“”

    乐圣干咳一声:“玉秋?”

    扶玉秋抬起头看到乐圣,脸上一喜,对凤殃叮嘱道:“你帮我好看‘草’,它如果先回窝了就是我赢——别作弊啊!”

    能给蚂蚁起名字,或许也只有扶玉秋这种吃饱了撑的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凤殃又点头。

    叮嘱完后,扶玉秋高高兴兴地起身朝着乐圣扑了过去,他纤瘦的身形只到乐圣肩膀,用力一蹦直接挂在他身上。

    “你怎么有时间来啦?不是在宫商峡闭关吗?”

    “嗯,随便来看看你。”乐圣抱了他一下,将他放到地面上,随将准备的玩意儿送给他,道,“听你救了个人类。”

    扶玉秋喜滋滋地拨弄着漂亮的铃铛,漫不经心道:“哦哦,是的,厉害吧?”

    乐圣扫了一眼,没拆穿他。

    扶玉秋虽然略懂医术,但不至于起死回生,除非他用了绛灵幽草。

    乐圣此番过来也不是数落扶玉秋的,他随意摸了两下扶玉秋的脑袋,视线看向正在不远处冷淡看着他的凤殃。

    只是一眼,乐圣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这人身上的气息

    很奇怪。

    不像人类、不像妖族,更不像魔族,带着一股让人厌恶以及畏惧的味道。

    凤殃和乐圣对视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垂下头,去看扶玉秋的“草”。

    乐圣皱眉,道:“玉秋,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扶玉秋随口道:“丑八怪。”

    乐圣:“”

    哪怕不太喜凤殃,乐圣还是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道:“没礼貌。”

    “本来就是啊。”扶玉秋将铃铛收起来,不服气地捂着脑袋,“人类全都是丑八怪,你看我这个样子,丑死了。”

    乐圣:“”

    乐圣懒得搭理他,道:“不要轻信于人,更不要”

    “——不要随意离开闻幽谷。”扶玉秋接口道,“我都知道啦,你们每个人都要多少遍,烦死了。”

    乐圣瞥他:“这么燥啊?来,我抚一曲给你静静心。”

    扶玉秋顿时蔫了,闷闷道:“你弹来弹去都是那首曲子,什么时候能换一个啊?”

    乐圣幽幽地:“等你什么时候不燥我就换。”

    扶玉秋只好蔫趴趴地跟着乐圣走到旁边的凉亭里。

    乐圣将琴横放膝上,视线似有若无看了垂着头还在看蚂蚁搬家的凤殃一眼。

    扶玉秋已经熟练地坐在地上,将乐圣给他的铃铛用一根细的软藤穿起来往脚踝上系。

    乐圣抬弹了一曲鱼在水。

    在第一声琴音响起时,他的神识便悄无声息放在凤殃身上。

    这曲子附着灵力,能将魔族灵力驱散,就算修为再高之人,听到琴音也会灵力不稳。

    乐圣想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魔族之人。

    只是一首曲子弹完,凤殃没有任何反应,依然在认认真真帮扶玉秋看蚂蚁搬家。

    乐圣将收了回来。

    还好不是魔族。

    魔族往往毫无底线,扶玉秋这种性子若是被魔族人骗了,恐怕连叶子都被啃得一片不剩。

    但不是魔族也并不意味着乐圣就信任了他。

    见乐圣终于弹完,听都没听的扶玉秋赶忙拍:“好听!好曲!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如听仙乐耳暂明!”

    乐圣瞧出来他的敷衍,淡淡道:“那我再弹一首?”

    扶玉秋赶忙蹦起来:“你、你是不是得回去闭关了?天都好晚了。”

    乐圣:“”

    乐圣也不想在此处停留,且他还要去调查调查此人的来历,省得扶玉秋稀里糊涂被骗了。

    凤殃蹲在地上,直到两只蚂蚁全都搬着东西回了窝,他才缓慢起身。

    扶玉秋将乐圣送走,高高兴兴地跑回来:“它们俩回去了吗?”

    凤殃点头:“嗯,你赢了。”

    扶玉秋眼睛都笑弯了,也不知道蚂蚁搬家到底哪里值得这么开心。

    很快,蚂蚁搬家扶玉秋就玩腻了,便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库房里早已落灰的东西翻出来晒一晒,其中还有一架扶白鹤送给他的箜篌。

    扶玉秋本来还会跟着乐圣学两下,但他向来耐心不足,没两天就扔到库房里积灰了。

    凤殃看了看箜篌,见扶玉秋晒完后还想再扔回去,突然道:“这个我能用一用吗?”

    扶玉秋诧异挑眉:“你还会弹箜篌?”

    凤殃心想:“原来这个叫箜篌。”

    也有弦,应该和之前那人弹得东西差不多。

    凤殃点头。

    能出响声就行。

    扶玉秋还是挺爱箜篌的音色,便大大方方地表示送给凤殃,并且眼巴巴地盘腿而坐,打算听凤殃给自己弹一曲。

    凤殃淡淡地将箜篌架好,横放膝头。

    扶玉秋乐得蹬腿大笑,脚踝上的铃铛丁铃当啷响个不停。

    “哈哈哈箜篌不是这样放的,你到底真会还是假会?”

    凤殃:“”

    凤殃面色不改,故作镇定,将箜篌放直,并不受扶玉秋的嘲笑影响,只是视线往扶玉秋蹬在草地上的脚上扫了一眼。

    他面如沉水,在箜篌上弹了几个音。

    扶玉秋脸上一僵,再也笑不出来,捂着耳朵痛苦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假会。”

    凤殃:“”

    凤殃无措地将放下来。

    魔音灌耳,不外如是了。

    被困在身体中的凤凰神识:“”

    他心情莫名复杂。

    除去凤凰传承的记忆,凤凰连登上仙尊之位时的记忆都是东拼八凑出来的,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爱焰火、爱弹箜篌。

    而现在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可就算凤凰放了多么漂亮的焰火,扶玉秋却只觉得恐惧;

    弹了美妙的箜篌音,扶玉秋也不再爱听。

    凤凰甚至怨恨起来导致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来。

    若是他还有记忆,在第一次见到扶玉秋时许是能将他认出来,而不是用黄鹂放血焰将他吓出心理阴影来。

    就在凤凰思绪翻飞时,扶玉秋的记忆好似已经飞快过了些时日。

    闻幽谷的叶子开始泛着黄。

    叮呤呤的声音响起。

    扶玉秋脚踝上系着铃铛,轻盈踩着台阶跑进内室,欢天喜地地一头扎到温暖的床上。

    他像是寻到新窝的猫一样高高兴兴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半天,才笑眯眯地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来,朝着凤殃道:“来啊。”

    凤殃正抱着枕头打算给他铺上,闻言一愣:“啊?”

    几个月过去,凤殃脸上的死气已经全然消失,脸上那丑陋的水痕也消退不少,看着没有刚开始那样可怕了。

    他穿着扶玉秋的白衣,虽然身体瘦弱,但脚都比扶玉秋要长,袖子堪堪只到臂,秋日的风一吹能冻他一哆嗦。

    天马上就要暗了,扶玉秋本来都是要深夜才睡觉,但今日他想躺一躺凤殃给他寻来的石床,早早就爬上榻。

    见凤殃还磨磨蹭蹭的,扶玉秋不耐烦地伸拽住他,将他用力拽到床上。

    凤殃猝不及防,险些直接压到扶玉秋身上,慌忙用一撑,终于稳住身体。

    “快来,一起睡。”

    扶玉秋得到新礼物的欢喜根本挡都挡不住,可整个闻幽谷他无人倾诉分享喜悦,只好拉着凤殃这个送礼物的人一起来体验这份礼物的美好之处。

    凤殃稀里糊涂就被他拖到被子里浑身僵直地躺着。

    扶玉秋浑身舒展开,感受着身下的石床果然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顿时高兴地蹬脚,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一直都想要这样的床,可火岩爷爷那里的石头都会爆开烟花的,是我要是真的睡了,迷迷糊糊都能被炸碎叶子。”

    凤殃浑身紧绷不敢动,也没听出来扶玉秋的“叶子”是什么意思。

    扶玉秋越越兴奋:“那时我就不信啊,就偷偷拿了一块火岩把花盆放上面,谁知道才一晚,那花盆就砰的爆了哈哈哈!”

    凤殃:“”

    凤殃看着黑暗中也好像在发着光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扶玉秋的世界简单又单纯,只是有了一张床也能兴奋成这样,有时看蚂蚁搬家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也能看上一整天,还能看得让自己热血沸腾,有输有赢。

    他的世界没有算计,没有折辱,也没有千方百计才能活下来的艰辛,更没有残杀旁人的暴戾血腥。

    和凤殃

    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凤殃突然回想起当时鹓雏少族主过的自己的未来。

    “你会在数年后坐上仙尊之位,残忍嗜杀,屠尽四族。”

    凤殃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他不要变成灵镜预知中的那样残忍嗜血。

    去寻有仇之人报仇,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或者。

    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活在闻幽谷,那什么仙尊之位、仇恨,他可以什么都不管。

    只要

    凤殃一怔,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预知中,自己会回九重天?

    灵镜当时到底有没有预言到自己会掉落闻幽谷被扶玉秋所救?

    扶玉秋已经唧唧歪歪半天,兴奋褪去,终于忍不住靠在凤殃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凤殃偏头看他,轻轻脚地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一片破碎的镜片拿了出来。

    镜片模糊不清,像是从里蒙了一层薄薄灰尘。

    这只是灵镜的其中一片,其余的不知去了哪里。

    凤殃努力想要看清,无意识地用指轻轻一抚,镜片边缘锋利得很,当即划破他的指腹,一滴血倏地沁入镜片中。

    一瞬间,那空无一物的镜中竟然缓缓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凤殃一愣。

    镜中人

    好像是扶玉秋?第3章弹指一瞬镜子中的人并不动,安安静静蜷缩在那,似乎正在熟睡。

    凤殃皱着眉用指一遍遍地去擦拭,镜面却无半分动静。

    为什么这镜中会有扶玉秋?

    是这面碎镜子照出了关于自己的未来是和扶玉秋有关?

    凤殃彻夜未眠。

    扶玉秋并不知道凤殃在苦恼什么——对他来,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在晒太阳的同时还能不被晒干水分。

    今日太阳很好,扶玉秋蹲在梧桐树下,仰头听着秋天断断续续的蝉鸣。

    “又要到冬日了,什么时候能开春啊?”

    凤殃心不在焉,笨笨脚地用软藤把扶玉秋披散着的长发编上花。

    扶玉秋怕晒,但又太喜欢太阳,拧着眉思考好久,将一只伸到太阳底下,等到晒得发烫了,又赶忙缩回树荫中,将另一只伸出去晒。

    凤殃本就沉默寡言,扶玉秋也没察觉出异样,歪着脑袋看他,道:“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身上的毒怎么这么多,都是谁给你下的?”

    那些毒单拎出来一样都是见血封喉的绝顶毒药,凤殃却中了数种。

    扶玉秋用自己“高超”的医术数了数,觉得得有七八种。

    凤殃捏着一朵白花的一顿,他大概不爱这种不详的花色,随丢掉又换了朵大红大紫的,轻声道:“许是我命大,运气好。”

    完后,凤殃自己都想笑。

    在之前的数十年中,哪里有什么好运气?

    他这一生最幸运之事,便是遇到扶玉秋。

    “但也不能让它们长久在身体中吧,你看你的脸”扶玉秋抬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

    凤殃都不敢直视自己这张脸,更何况让扶玉秋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了,当即就要偏过头去躲开。

    扶玉秋“哎哎”两声,制止他,伸出两只捧住凤殃的侧脸,不高兴道:“干嘛啊?我仔细看看——不丑,啧,真的不丑,别躲!”

    凤殃只好无措地僵住了,硬着头皮让扶玉秋看。

    “真的,就是有点痕迹,这东西应该是你体内其中一种毒导致的,咱们把它解了不就成了吗?”

    凤殃一愣:“能、能解?”

    扶玉秋被凤殃这个略带期待的眼神看得飘飘然,当即拍拍胸脯:“肯定能!”

    凤殃并不期盼自己体内的所有毒都消失,但若是能让自己好看点

    或许扶玉秋见到他,就能再高兴一点?

    扶玉秋保证完后,便灰溜溜地去库房翻找医书去了。

    他那库房里简直是个藏宝库,什么东西都有,凤殃帮他一起寻,翻了半天才在角落里看到已经落了灰的一摞书。

    扶玉秋还没话,凤殃已经不怕脏地上前将书全都搬出来。

    那书写什么的都有,符阵、剑谱、毒术,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医书。

    扶玉秋索性全都搬回去,打算挑灯夜读。

    当夜,扶玉秋才翻了两页,便趴在温暖的床上呼呼大睡。

    凤殃:“”

    凤殃无奈,只好点着烛火自己看。

    他先看的是毒术经,一晚上时间翻完后,终于在一处记载上寻到了水毒的症状,和他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凤殃并未声张,而是将记载那一页翻开使劲压了压,随后悄无声息地放在扶玉秋搭在旁边的掌心地下。

    马上就要天亮了,凤殃索性不再睡,安安静静地等着。

    很快,第一缕阳光从外射来。

    扶玉秋训练有素,当即“噔”的一声撑着坐起来,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天亮了天亮了,晒太阳喝水。”

    凤殃:“”

    扶玉秋的世界太纯粹了,除了晒太阳就是喝水。

    扶玉秋嚷完后,清醒了些,打了个哈欠随将掌心下按着的书拿起来。

    只是随意一瞥,刚好瞧见水毒的记载。

    扶玉秋当即“嗷”地蹦起来,兴奋地一把抓住凤殃的:“你看!你看是不是这个?!”

    凤殃很配合地凑过去看了看,点头表示赞赏:“是的。”

    “啊!”扶玉秋激动不已,“我真是太厉害了!睡个觉随意一翻都能找到!哈哈哈!”

    凤殃:“”

    高兴就好。

    扶玉秋当即有了动力,着准备研究解毒的方子。

    只是还没研究几天,凤殃突然猝不及防地毒发了。

    凤殃身上毒太多,有时候经脉安稳时倒是能达到莫名的协调统一,可这种稳定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当年在凤凰墟时每个几个月便毒发一回。

    最开始的时候,凤殃意识还是清晰的。

    隐约察觉到自己经脉开始不对劲,他立刻远离扶玉秋,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痛苦时会没轻没重地伤到他。

    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扶玉秋此时却莫名敏锐。

    凤殃还没走,扶玉秋一把拉住他的,疑惑道:“不是要去采药试试看这个方子可不可用吗,你突然的,怎么了?”

    凤殃已经开始浑身渗出带着毒的水痕,身体开始微微发着抖,他用力挣开扶玉秋的:“没、没事,我先出去一趟。”

    罢,狼狈地快步离开。

    扶玉秋叼着笔疑惑不已。

    这是狼撵了?

    他本来没怎么在意的,但无意中往地上一瞥,发现凤殃刚才所站的地方,花草已经蔫哒哒的,甚至逐渐在枯萎。

    扶玉秋终于意识到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凤殃本能地想要逃走,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硬生生熬过毒发,他只顾着往前跑,没有意识到自己路过的花草,都被他身上散发的毒水而逐渐枯萎凋零。

    最后,他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全的山洞,踉踉跄跄跑进去,躲在角落中任由黑暗包裹住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喂?你在里面?”

    凤殃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就听到外面扶玉秋的声音在朝他靠近。

    他被吓住了,往角落里躲得更深了:“别、别进来。”

    扶玉秋根本不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人,凤殃刚完,他就自顾自地道:“我进来咯。”

    凤殃:“”

    凤殃懵了一下,余光往外一扫,突然瞧见刚才他进来时的地方本来是一片一人来高的枯草,此时却全都枯萎倾倒,像是被什么毒腐蚀了似的。

    毒?

    他身上的水。

    凤殃立刻厉声道:“扶玉秋!别进来——”

    扶玉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踩着轻快的脚步声循声过来:“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毒发了?躲什么啊你躲,躲了就不毒发啦?我有很多灵丹妙药呢,你来,我给你吃。”

    扶玉秋的语调,像是拿糖引孩子出来。

    这山洞里潮湿又阴凉,是扶玉秋最讨厌的地方,哪怕夜能视物,他还是本能觉得瘆得慌。

    凤殃也不敢再隐瞒:“你别过来,我身上的毒能让花草枯萎,你若靠近我”

    话还没完,扶玉秋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顿,接着噔噔噔往外跑。

    凤殃:“”

    扶玉秋蹲在山洞门口,声:“你先出来吃药,我不靠近你就是了。”

    凤殃彻底松了一口气,闭着眸靠在潮湿脏污的墙壁上:“你走吧。”

    扶玉秋沉默好一会,才道:“哦。”

    洞外的影子一闪,似乎是离开的动静。

    凤殃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担心他因自己受伤,但他真的二话不就离开,自己反倒心尖酸涩起来。

    凤殃暗骂了自己一顿,觉得自己真是令人做吐。

    为什么要奢求远在天边干净又纯澈的云为他停留?

    他这样的人

    从来不会有人在意。

    凤殃耳畔嗡鸣,毒发的痛苦已经遍布全身,让他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才能抑制住想要痛呼的冲动。

    可明明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血脉中毒液和血液相互拥挤着流动的声音,可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却像是一根纤细的线,似有若无地钻入他的识海中。

    凤殃一愣,茫然睁开眼睛。

    扶玉秋去而复返,此时正蹲在他身边,心翼翼将拿回来的“灵丹妙药”往凤殃嘴里戳。

    瞧见凤殃醒了,扶玉秋笑起来:“啊,这个药果然有用,你感觉好些了吧?”

    凤殃呆呆看着他,嘴唇轻抖,想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但喉咙像是堵了一块铅,让他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扶玉秋看起来很害怕他身上的毒,但却裹着厚厚几层衣服,心翼翼地将灵丹一颗颗往他嘴里送。

    凤殃似乎被什么猛地震了一下,让他浑身血液险些都在沸腾。

    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这悲惨又无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个人不顾性命,将他救出地狱,给他温暖

    扶玉秋将最后一颗灵药喂到凤殃口中,埋怨道:“下次毒发要记得告诉我啊,我又不会赶你走,怕什么?”

    凤殃怔然看他许久,才轻轻点头。

    “好。”

    扶玉秋眼睛一弯,伸在凤殃脑袋上拍了两下:“真乖啊。”

    凤殃从未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眸子不自觉睁大,一直黯淡的琥珀色眸子倏地闪过一丝金光。

    不过转瞬即逝。

    扶玉秋拍完后,突然“啊”了一声疯狂甩:“啊!你头发上也有毒?!你快看我是不是被毒死了?!”

    凤殃:“”

    扶玉秋还没甩两下,脚踝上一直系着的铃铛猛地掉到地上,发出一串叮铃声响。

    是乐圣给他的护身法器被毁了的动静。

    扶玉秋盯着地上的铃铛看了半天,猛地后退几步,怒道:“你要赔我一个!”

    凤殃轻声道:“好。”

    “赔个更漂亮的!”

    “嗯,好。”

    “这毒也太烦人了。”扶玉秋心有余悸,闷闷不乐道,“你好点了咱们就去采药,赶紧将这毒解了。”

    “好。”

    凤殃也不想再让这毒伤到扶玉秋。

    记忆中,斗转星移,只是弹指一瞬间。

    秋意愈发浓厚,闻幽谷地面上已落了厚厚一层落叶毯,踩在上面一阵冰凉。

    扶玉秋背着个背篓,中拿了个木棍,懒洋洋地在前面开路。

    越到深秋,太阳照在身上就越舒适,让他浑身懒洋洋的。

    昨晚又下了一场雨,几条带着水痕的蛇顺着树枝爬上去。

    扶玉秋随意瞥了一眼,并不觉得害怕。

    凤殃跟在后面,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暗处似乎有东西在盯着他们,那似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

    “玉秋”凤殃没忍住,轻轻道,“我们能改日再来吗?”

    扶玉秋回头,见他似乎有些畏惧树枝上的蛇,哼唧着瞪他。

    “胆鬼,连蛇都怕,真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