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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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很多个日子,贺晚来做梦都会梦到这天。

    梦里,蒲岐的白色裙摆在他眼前一晃,招招摇摇地跑开,如他期望的那般。

    而在已经发生的那个故事里,蒲岐没有。于是,两人手心的线从这个时刻开始,纠缠在了一起,欲解愈乱。

    ——

    “你谁啊?”

    巷子里欺负贺晚来的一共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女的靠在角落里,撑着伞,遮了脸,看不清面容。男的看一身扮,流里流气,明显的社会人。

    蒲岐只觉得贺晚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在校被同学欺负,在街上被地痞欺负。

    领头的地痞是个光头壮仔,见蒲岐没回话,面露不悦,口气粗鲁许多:“问你他妈是谁!管这么宽!”

    接连不断的雨点落进泥里,开出一朵朵肮脏的花。

    蒲岐对壮仔的话继续充耳不闻,弯腰向贺晚来伸出手,试图拉他起来。

    他脸上颧骨处已经高高肿起,伴着瘀血,看着就疼,让蒲岐不忍地微眯了眯眼。

    但很快,痛就传染到她身上。

    壮仔揪着蒲岐的头发,满目狰狞,咬牙恶狠狠:“你耳聋啊?问你话不晓得回答!”

    蒲岐“啊啊”痛叫两声。她还从没受过这种粗暴的对待,一时有点懵,直到被用力甩开,和壮仔一起跌坐地上。

    壮仔从地上爬起,再次踩上贺晚来,恨不得将身体重量全数压在他身上。他的三个跟班也围上来,分别对着贺晚来的肚子、腿往死里地狠踹几脚。

    “他妈的敢偷袭我!废狗!你不是一直不还手嘛!”壮仔气急败坏,掐着贺晚来下巴,连扇他两下。

    蒲岐朝贺晚来看去,他的嘴,紫青紫青,只稍稍动一下她都感到了浓浓的撕裂痛意。贺晚来却咧着嘴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起来。

    壮仔又扇他一巴掌,搞不懂地骂:“你笑屁!”

    贺晚来还是笑,壮仔朝他啐了一口:“疯子!”

    蒲岐看不下去,掏出手机,准备报警,被眼尖的跟班发现,一掌给她拍到了地上。

    “想报警?”壮仔一脚将鞋旁的手机踢开。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蒲岐艰难发声,音抖得厉害。

    几个地痞一齐笑了。

    壮仔居高临下看着蒲岐,她一身白色长裙湿透,贴着肌肤,里面若隐若现。这种无意识的诱惑最撩拨。

    壮仔咽了咽喉咙,油腻腻地大开口笑,不怀好意的眼神露骨地将蒲岐量个遍,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忽视了这妮子的美貌,而后伸臂要揽蒲岐的肩,语调轻佻:“外地来的?对他好奇?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蒲岐冷脸拍掉伸过来的那只脏手,眼神满是鄙夷:“Rubbish!”

    壮仔是个英文盲,问他身侧的跟班:“她了什么?”

    跟班也盲。角落那一直站着看戏的女的倒在这时开了口,娇滴滴地充当翻译:“哥,她骂你垃圾呢!”

    “垃圾?”壮仔受了侮辱,彻底被激怒,他又扯起蒲岐的头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把她往旁边的垃圾桶拖,“我让你好好瞧瞧,什么是真垃圾!”

    看戏女将伞面掀起一点,满足地观赏着蒲岐狼狈的样子,发出得意的笑声。

    忽地,她瞄见一个身影飞快一闪,就听得壮仔的惨叫,撞到垃圾桶上。

    贺晚来将蒲岐与这群地痞隔开,面朝着她,垂眼,表情冷厉:“不用你多管闲事!”

    他这句话得没温度,像蒲岐刚来空山见到他的那一眼,寒彻了骨。

    蒲岐攥着手,没动。他便吼她:“走啊?”

    蒲岐紧咬牙,脚像被地缚灵施咒绑在了那里,挪不动分毫。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要出去找人帮忙,但她内心无比恐惧等她回来时,贺晚来会不会已经……

    社会人比不得同学,下手更没轻重,要人命的大有。

    壮仔刚挨了痛,自然要讨回来。

    几个人对贺晚来又是一通拳脚踢,嘴里谩骂声不止。

    “不过找你要点钱花花,这是你家欠我们的!拿不出来就只好让我们出通气了!”

    钱?

    蒲岐转了转眼珠,抓到重点。她从兜里摸出钱夹,冲壮仔喊:“你拿了钱就会放了我们?”

    “怎么?你有?”壮仔嗤笑。

    蒲岐深吸一口气,把钱夹里的钱全取出来:“这儿有八百,全给你。”

    壮仔收了钱,忙着去吃香喝辣、尽情玩乐,倒也话算话,放过了他们。

    几个人离开巷的时候,看戏女落在队尾停了一会儿,好像从地上捡了个什么东西,才又追上前去。

    蒲岐没在意她,直奔向贺晚来。

    “你还好吧?”

    贺晚来点点头,眼睛刚落到蒲岐身上便迅速移开。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搭在蒲岐胸前。

    “你干嘛?”蒲岐惊叫一声,迅速背过身去,将贺晚来的衣服抛给他,脸瞬间涨红,结结巴巴,“你,你把衣服,穿上!”

    身后人沉默许久,也结巴开口:“你,你低下头。”

    低头?

    蒲岐照做,然后脸更红了。

    又听得贺晚来:“我是男生,光一下上半身没关系。”

    蒲岐咬咬唇,心里纠结:你没关系,我有关系。

    “你那衣服那么脏。”她别扭开口。

    身后又是一大段沉默。

    贺晚来撑着墙面,缓缓起身,他轻声一笑,:“粉色。”

    “啊啊啊啊!”蒲岐慌忙乱叫,堵住他的声音,手朝后一伸,“给我吧。”

    蒲岐低头捡手机的时候,贺晚来为她撑开了伞。

    “另一把坏掉了。你要是介意,就一个人撑。”

    蒲岐垂头摇了摇,耳朵红得像是镶满了红宝石,她不好意思看旁边的人,但眼角余光总是不经意地会瞥到。

    他很瘦,仿佛一把就能掐住腰侧肋骨,但又有腹肌,线条深刻,看起来结实有力。身体大半部分都是青一块乌一块,能跟调色盘匹敌。

    “喂,手机还能用吗?”

    贺晚来将蒲岐遨游在外的神思拉回来。她试图开机,但屏幕一直黑着.,没半分响应。

    蒲岐耸耸肩:“应该是不能了。”

    贺晚来:“我赔你!”

    “不用,你又没……”

    没钱。

    蒲岐想到前几次被她撞见的事好像都和钱有关系。

    按理贺秋应该挺挣钱的,贺家不至于穷得到处欠人钱啊。

    蒲岐想不通,刚想开口问一问,听得贺晚来又开始疯言疯语:“你不该帮我的。”

    蒲岐气笑:“你难道不该先声谢谢么?”

    她昂头看见他抿了抿唇,半响还是憋出一句:“你不该帮我。”

    “我还不是怕你出了事,贺秋和贺奶奶会伤心。毕竟他们对我很好!”

    听到“贺秋”两个字的时候,蒲岐明显感觉到贺晚来深吸了一口气,生怕他又突发啥神经,蒲岐赶紧将“贺奶奶”的音加重,提醒他奶奶才是重点。

    “再了,我出事你也会帮我的吧?”

    女孩的笑太过明艳,眼底亮闪闪的光有些扎眼。贺晚来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嘴巴轻轻启合。

    他:“我不会。”

    雨“轰”地一声加大了量,仿佛天猛然被撕开个大口子,掌控雨量的天神一下子没了衡量,将水全数往这个口里倾倒。

    “所以你以后也别再帮我了。”那个没良心的接着道,却将伞轻轻往另一边斜。

    女孩敛了色,一字一字得铿锵:“我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