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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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贺晚来忍着疼,紧咬牙,虽然尽力想控制步伐,但还是踉跄好几下。

    蒲岐微微有些察觉,伸手去扶他,手刚触碰到肌肤立马就弹开,掌心有像被烧过之后遗留下的一大片炙热。

    少年和少女的肩在这之中免不了互相碰撞,之后中间留白能搁下两个半拳头。青春的味道被雨水滋润,浓郁生长。

    ——

    两个孩子久未归家,贺奶奶坐不住了,在家门口蹒跚着转悠,求神告佛,祈求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后见两人共撑一把伞出现在长石阶,那颗心终得以安定。

    不过晚来脸上身上的伤,让老人转过头去抹了抹眼角,赶紧去找来干毛巾,递给他。又安排蒲岐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给贺秋电话报平安。

    “都回来了,没事儿。待会儿我让她给你回电话。不用担心。嗯,我会给他们熬姜汤的。晚来……晚来也没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贺晚来上楼梯的腿一滞,眼眶揉进一点红色,嘴角却死撑着装不屑道:“假惺惺。”

    他只换了一套衣物便又要出去。

    贺奶奶叫住他,问去哪儿。

    贺晚来顿了片刻,然后回:“买点药。”

    等他回来,看到蒲岐正在客厅用座机和人讲电话。餐桌上搁着两个青花瓷碗,一个空的,另一个盛得满当,浓郁姜味溢出来。

    “你不是买药去了吗?”蒲岐见他两手空空有些疑惑,后又转述老人的交代,“贺奶奶让你回来赶紧喝姜汤驱寒。”

    最后转过来冲电话筒这头的贺秋解释道,“我那通电话也没啥要紧事。后来是手机坏掉了,不是我故意不接。”

    “哎呀,啰嗦老妈子!我了没事就真没事……有事的是贺晚来,他伤得还挺重……”

    “你告诉蒲顺干什么呀!让她瞎担心。喂!喂!嗯,妈……我着呢!不然你哪儿还能听到你宝贝女儿这么好听的声音。”

    贺晚来一边喝着姜汤,一边正大光明偷听。听到这儿,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蒲岐睨他一眼,继续转过头对蒲顺撒娇:“妈,就我手机坏了不能视频让你看了。嗯,我会乖的。等你早点来接我……”

    蒲岐电话讲了许久,挂断后偏过头来瞧见贺晚来,有点惊讶:“你还在?”

    她理所应当觉得他不太喜欢和她待在一个空间内,应该早就走了。

    贺晚来将手上瓷碗往桌上一放,从兜里摸出蒲岐的手机扔到她怀里:“帮你问了问,修不好了。过段时间等我有钱,还你个新的。”

    “不用,我妈她会买了给我寄过来。”

    贺晚来脸上没啥表情,但眼神异常坚定,咬字也重:“她寄她的,我还我的。我不想欠你。”

    蒲岐想了一会儿,回道:“随你吧。”

    她记得贺奶奶过贺晚来没有手机,到时她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把其中一个送给他,以后贺奶奶有事联系他就方便了。

    蒲岐又想到蒲顺最多一个月就会来接她,心情开朗得不得了,连看着贺晚来都顺眼许多。

    “贺晚来。”她喊得郑重。

    “有事。”贺晚来忙着在医药箱里翻找药水瓶和棉签。

    “我住不了多久,我们好好相处吧。”

    贺晚来抬头瞥了蒲岐一眼,毫无情绪:“哦。”

    然后带着找到的药水在蒲岐旁边坐下,单手捞起衣摆往上撩,引得蒲岐面温骤升,转过脸闭上眼,开口慌张,结结巴巴:“你,你又脱衣服干什么?”

    她起身挪位,移到了木制沙发尾。

    贺晚来顺着蒲岐的方向盯了几秒,压压唇角,向她靠近。他的呼吸声有点大,心跳也变急。

    他把药水瓶和棉签放到蒲岐旁边:“你不要和我好好相处嘛。第一步,帮我上药。”

    蒲岐睁了眼看见贺晚来把衣服卷到一半,腹部一块块的肌肉,赶紧又闭紧,脸上五官挤成一团。

    “让贺奶奶帮你。”她。

    贺晚来簌簌抖了两下眼睫,语调平静地解释:“她会心疼……你不会。”

    “但我。”蒲岐顿住,撇撇嘴,垂下头来,声音细如蚊蝇,“我不好意思。”

    贺晚来又毫无情绪地“哦”了一下,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背过身去,“就背上这块吧。我后边没手,够不着。”

    蒲岐:“……”

    见蒲岐扭扭捏捏,老半天也没动静,贺晚来云淡风轻地开口宽解:“就上个药,你不会怀孕的。不用害羞。”

    “贺晚来,你有毛病!”蒲岐脸涨得通红,鼓着腮,气急败坏。

    城里女孩怕猪。

    城里女孩以为碰一碰就会怀孕。

    蒲岐不知道贺晚来的这些古早认知是从何而来,但她确实被气笑,也没那么拘谨了。

    她蒲岐,可是体育课从篮球场上一堆光着上半身的男生面前大大方方走过,面不改色的人。今天的怯场纯属意外。

    为了证明自己,蒲岐坦然地拧了药水瓶,又拆封棉签,伸入瓶口蘸蘸,内心还没忘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现在摆在我眼前的不过是块肉。

    生物的肉都一样。就当作是猪肉也可以。

    而贺晚来这块猪肉俨然是受尽了折磨,新伤横亘着旧伤,深深浅浅的痕迹,五彩斑斓。

    蒲岐想:难怪要怕贺奶奶心疼,连她看着都很是不忍。

    她没给人上过药,棉签覆上去不知轻重,但能感觉到贺晚来肩膀微微有一丝抖动,眼角牵连起一丝褶。

    “重了?”蒲岐试探。

    “没,你随意。只管破了皮的,速度能快点,不耽误你时间。”

    “嗯。”蒲岐回话都温柔了,手上动作也更加轻柔。

    贺晚来没再有动静,背挺得笔直。

    而后伴着蒲岐一声松气的“好了”,他放下衣服,侧身接过药水瓶,又从袋里新抽出一支棉签,拦下起身算离开的蒲岐。

    “右手给我。”

    “你要干嘛?”蒲岐防备地看他,将手反负于身后。

    贺晚来不由分握住她手腕,将手臂用力带到面前来,棉签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

    “你都感觉不到疼吗?”他用一种很佩服的语气问道。

    蒲岐低眸,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肘居然破了一大块皮,细嫩的肉裸露在外面,染上药水像是要绽开花一般的疼。

    她只这一处,暂且这般,而贺晚来一整块背比这更为严重,又该有多疼。蒲岐愣怔地想。

    就在她出神的当儿,贺晚来松了手。他卷起衣服,低头给前边的伤口上药,摆弄一会儿后抬眸发现蒲岐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自己。

    “哎,还没看够我身子啊?”贺晚来的眼尾捎着一点笑,拍了拍旁边的空座,“允许你坐这儿看。”

    “……!!!”蒲岐眼皮往上翻了翻。

    如果可以,她真是好想把贺晚来那张嘴撕碎!

    蒲岐羞恼地转身,叮叮咚咚跑上楼。贺晚来望着她的身影,绯红病毒从耳垂部扩散到四处。

    回到屋,蒲岐将房门一关,坐在书桌前,不停扇动两手给自己降温。

    镜子里的她脸红得像刚受了铁烙酷刑。

    从镜子里,蒲岐还看见了书桌上搁的一袋黑色串珠。她低头,旁边是她的便签纸,上面一排工整写着“谢谢”,下面龙飞凤舞但辨认得出是“对不起”。

    蒲岐想象了一下贺晚来从垃圾桶中将这些珠子一个一个翻出来的场景,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出来:

    或许,是真的可以和贺晚来友好相处。

    蒲岐将这页纸翻过去,笑渐渐就僵在了脸上。当初满心喜悦憧憬着写下的一行字深深地刺痛她的眼睛:

    9月5日,青少年歌唱大赛报名

    ——

    大京市第三十届青少年歌唱大赛,与往届相比有了很多不同。

    首先是颁奖嘉宾名单,曾连续颁奖五届的蒲顺已经不在这之列。大家都知道她的丑闻这段时间传得是沸沸扬扬,除名自然。

    再就是参赛多了个条件,比赛有一个环节须唱自己的自作曲,算是增加难度,更考验参赛选手的能力。

    宋漪的报名在这里遇到了难题。她没有拿得出手的创作,但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这次机会。她喜欢唱歌,也热爱唱歌,程度不低于蒲岐。

    当初两人会成为好朋友也是因为有着同一喜好。讲到时候抓周,竟都是和麦克风结缘,便约定,以后组一个像“老板的汪”一样的创作组合。

    蒲岐能力强,作词作曲都算得上是天赋型。宋漪听过她录的几个demo,当时还满意地拍着她肩膀:“行以后我们的歌你全包了!”

    宋漪翻出demo听了听,思虑许久,决定给蒲岐一通电话商量。可拨了十来通也无人接听,只好以短信方式告知:

    蒲岐,歌唱大赛要用自作曲,我借用一下你的《如愿》可以吗?

    谁料,短信也石沉大海。同意与拒绝,估量不定。

    最后,宋漪以“不回应就是默认”的想法,带着这首歌报了名。

    她忐忑着反复服自己:蒲岐一直都很大度善良,她不会介意的。如果我用她这首歌获胜,她一定也会替我开心。

    可是越这样想,宋漪的脑中就越是蹦出蒲岐创作这首歌时对她的话。她:

    “希望以后,我们一起唱着这首歌,万事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