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场雨
“贺晚来,你冷静一点,你要把他死了!”
见贺晚来气上了头,丧失神志,如同狂躁病患发病般收不住手,听不进人言,蒲岐一刻没多想,果决地拔掉手上还在输液的针,冲上前去拖住他手臂。
“贺晚来,冷静!你冷静!”
青春期的男孩血气方刚,劲总比同年龄段女生大。
蒲岐一点拖不动贺晚来,还反被他的力甩出去,跌撞到身后的病床上。
尾椎骨吃痛,蒲岐不由自主地抽了口冷气,长嘶一声。
她很不想管贺晚来了,伤人,.死.人他需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都和她没关系。
她也已经尽到了劝架的责任。
但是她心里就是介意:贺晚来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下狠手地揍这医生?他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地这样行为大变。
应该和我,没有关系吧?
刚才的事,他应该没有看见吧?
蒲岐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重新靠近贺晚来。
他胸口起伏剧烈,眼底的光阴冷怖人,危险无比。实在难以同前晚那个帮她解围,给她讲家事,同她走夜路的贺晚来联想起来。
蒲岐有些生畏,但她还是抬起手,鼓足勇气,用柔软的掌心包裹住贺晚来捏紧的有些发抖的拳头,引导他将五指伸展开。
贺晚来惊异,猩红的眼睛望向蒲岐。无意识间,指缝已经和她相合。
她就这样牵起他,在前方带路,一起走进了诊所外有蓝天有白云的光亮里。
蒲岐是名优秀的驯兽师,耐心又温柔地驯服了贺晚来这头发怒的狮子。
——
天光,耀日。
头顶的一切都让人眩晕。
蒲岐带着贺晚来没方向地跑,她只要能离这诊所远远的就好。
可刚过一条街,身后的人就拽不动了。
蒲岐没法,跟着停下脚步。
她转头来看贺晚来的毛病出在哪儿,却见他的唇瓣在动。
他话的唇形很好看,比一般人要好辨。
他在:你耳朵是不是听不见了?
蒲岐的胸脯起伏剧烈,眼睛晦暗幽深。
她狠狠甩开还牵着贺晚来的手,字音咬得极重:“不是。”
贺晚来不信,定定地盯着她。
蒲岐被看得心里没底,背转过身,自顾自地大步往前走。
不管走去哪儿。
反正她不要接受贺晚来炽烈如炬的眼神审视。
——
耳朵是蒲岐的软肋,是她难以正视的自卑点。除非她自己放下,谁都不可以在她面前提及。
当初治疗结束返回学校的时候,经常很多同学见到她就一副八卦的样子,过来问东问西:听你耳朵突然就听不见了,怎么回事啊?现在治好了吗?以后不会有影响吧?
……
他们问题好多好多,完全有能力可以去丰富《十万个为什么》。他们看似很关心蒲岐,但眼睛里流露出的同情与庆幸,深深地刺痛着她,踩碎了她的骄傲。
连蒲顺都不是很懂蒲岐。
她以为蒲岐只是害怕、担心:以后再也无法正常地听到声音,无法正常地生活。
所以她宽解会给蒲岐配最贵最好的助听器。
但那助听器拿回来就被蒲岐扔进了抽屉最深处。
她成了有缺陷的人。
助听器只会反复地提醒她这一事实。
让她想伪装,想隐藏,想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那段时间,蒲岐已经游走在抑郁症边缘。不管是坐是躺亦或是走路都提不上劲。神经又异常地脆弱敏感。
夜里不敢睡觉,一睡着就会梦到比赛失聪那天。
梦见她在现场台下亲眼看见别人领奖,然后被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推下万丈深渊。她明明在大声呼救、尖叫,可周围却静得让人害怕。她不确定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
蒲岐自然不敢告诉蒲顺这些。
蒲顺那时候正在拍一部电影,动作戏份很多,她不想蒲顺分心,那会非常危险。
贺秋也不能告诉。他和蒲顺之间没有秘密。
于是,蒲岐就自己硬扛着,直到贺秋回大京处理事情。
本来预留的时间很短,办完就应该坐飞机直接离开的,但路上经过蒲岐的学校,贺秋看到清一色穿校服的学生涌出来,他突然鬼使神差叫了句“停车”。
尽管有可能蒲岐早就放学错过了。贺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选了个靠近校门的位置蹲她。
远远地,看见蒲岐背着大大的书包,贺秋嘴角浮上笑意。然而很快便耷拉下来。
因为蒲岐太过反常。她一直垂头走路,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存在。她的朋友在一旁笑笑,她看起来一点不关心,像在和蜗牛比赛谁更慢一样,步子一厘一厘地在地上挪。
后来两个人分别,蒲岐好像更没动力往前走了,她甚至在路边花坛坐下发呆。
贺秋本来只想看看蒲岐就好的,但她这个样子如何叫他放心得下。他控制不住脚,被她的磁力吸引过去。
在蒲岐旁边站了有段时间,都没见她有反应,贺秋聚拢眉心,叫她:
“蒲岐。”
车水马龙,人言嘈杂。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而纯净。
蒲岐仰起头,看着眼前的贺秋逆着光,有些虚幻,像全息投影出来的一样。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衣服。
触感很真实。
蒲岐空洞的眼神注入了一丝灵气。
她分开闭紧的唇瓣:“你怎么在这儿。”
她尽力了,但声音听来还是有气无力。或许是她耳朵作祟,让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明明是那么清脆欢快的。
声乐老师像黄鹂,总喜欢点名叫她起来唱歌。她还拿过很多青少年歌唱类大奖的。
本来……本来要是这次获奖,就能够被邀去录歌的。本来,能够让更多人认识的。
蒲岐越想越难受,她将头深深地埋起来,埋进臂弯里。
但她浑身散发出的丧气怎么埋得住。
贺秋的心脏被牵动,有一块地方抽着犯疼,他缓缓地抬了手,想揽过蒲岐将她拥进怀里。
手臂。
后背。
马上就要碰到她了。
突然,蒲岐猛地一抬头,阻断了贺秋的举动。她咬着唇,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问他:“贺秋。你,没有用的耳朵,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贺秋吓得眼睛睁大:“蒲岐,你别做傻事。”
贺秋的手落在蒲岐肩上,掐得很用力,把她掐笑了。
她眼尾一弯,波澜潮生,问:
“你紧张我啊?”
贺秋皱起眉,眼波里许多种情绪在翻涌。
他沉默好久好久,还是没能够分开那片明明很薄的唇。
蒲岐不知道这竟是一个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别开眼,深吸了一口气。
“贺秋,如果有一天我还是想割耳朵,你就来劝我吧。
你来劝我,我一定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