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场雨
蒲岐一个人走了很远,见到写有“空山镇”那个蓝色立牌时,她突然顿住。
这是刚来这个破地方时,她见过的。知道再往前走,就要走出界,没有人烟了。
继续往前还是回去呢?
蒲岐纠结了一下。
算了,又不是搞离家出走。
她掉转头。没料到竟看见相隔一米的贺晚来。
“你一路尾随我?”她质问他。
贺晚来身姿挺拔,适时上前,嘴角勾起一抹笑:“怎么?不玩竞走了?”
末了还讨人厌地加一句:“噢,忘了你听不见。”
蒲岐瞪人,很没好气地提醒道:“我会唇语的。知道你在什么。”
“噢!~”贺晚来拖长尾音,笑容更明亮了些,“那你猜猜我接下来这句的是什么。”
蒲岐皱了皱鼻子,一副“我不想陪你玩这幼稚游戏,但既然你想,那就放马过来”的表情,看起来真是傲娇又臭屁。
贺晚来眼神锁着她,愣住几秒。
有点被可爱到。
贺晚来别开脸去,偷笑了笑。
攥攥手心,再转回视线,恢复正经。
他让蒲岐猜的这句话很短。
为了帮助她猜到,的时候他很注意口型,特意放慢了速度。
但蒲岐还是失败。
她皱着眉头思考好半会儿,仍不是很确定。
“你的是中文吗?”她寻求提示。
贺晚来笑笑,没话。大拇指在掌心捻啊捻,终于舍得松开来。
“你再一遍给我看看。”蒲岐斗劲被激发。
贺晚来却不愿再陪她玩,他:“好话不二遍!”
蒲岐冲贺晚来“嗤”了一声,不以为然。
——
太阳当头,时间已到晌午,附近人家的烟火香气随风扑入鼻。蒲岐久未进食,此时饿意浓厚。
她偷偷瞄了贺晚来一眼。
他已经走到蓝色立牌正下方,看样子似乎是还想往前进。
“喂!”
蒲岐叫贺晚来。
但这人不给反应。
“贺晚来!”
还好蒲岐不气,又叫一声。
这次他转过身来看她了。
“不去吃午饭吗?”
“没钱。”顿了顿,贺晚来兼用手势,比划着解释道,“钱已经花在那盒粥和那袋包子上了。包子和粥都浪费在诊所里了。”
蒲岐:“……”
她看懂他的表意。
长叹一口气,提议:“那我们回家吧。奶奶肯定回去做饭了。”
话还未尽,贺晚来便抿着嘴,发出一声轻笑。
只不过蒲岐稍迟些才注意到,她很奇怪:“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贺晚来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就是觉得,你这声“奶奶”叫得怪亲,怪好听。
贺晚来心情明眼可见的很不错,脸色晴朗,终于像个正常的普通男高生了。
他冲蒲岐喊道:“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蒲岐看着贺晚来脚步朝着的方向,警觉:“吃什么?那边啥都没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贺晚来被蒲岐的样子逗笑,眨眨眼:“有的。带你去抓鱼吃。”
他双手合拢,有些僵硬地扭动着,做了一个鱼游泳的手势。然后一只手盖住另一只,意为抓鱼。最后再把手往嘴里送,牙齿一张又一合,是指吃鱼。
蒲岐本想怪贺晚来的肢体语言是多此一举,但看他做得那么有心,又那么搞笑,像默剧表演似的,她接受了,还会心一笑,问道:“去哪儿抓?”
“当然是河边啊!”
河?
哪里的河?
贺桥下面那条河?
那!么!远!
“告辞!”蒲岐转身往回走:“太远了,我要回去。”
贺晚来伸展手臂拦她。
那么细的胳膊在手里堪堪一握,还有点硌。
他在蒲岐眼前了个响指,提示她抬起头来看他。
“我带你抄近路。”
“有近路?”
蒲岐半信半疑。
要是有近路,贺秋这个空山人会不知道?他还会领着她走那么远的路?
可是贺秋,他好些年没回来了啊。世事变迁,也未可知。
——
贺晚来的这条近路非常的窄,一人行走,脚都有些不够占地儿。
蒲岐感觉自己被坑了。
她其实并不很想吃鱼。
只是对这条近路感兴趣。
她想离开空山的时候能用上。
约莫着行进了有□□分钟,荒野之下,蒲岐看到了一点河床。
她兴奋地叫起来:“真的快好多!”
话传到贺晚来耳里,他有些得意。
天气晴,风也轻,河流表面的浪都是静的。夹岸有水草,水质虽不是清可见鱼游,但至少没有浑如泥浆。
贺晚来靠着桥基,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坐下。
蒲岐绕到他前边,手指推了推他的肩。
“哎,你不要抓鱼给我吃吗?”
“逗你的。你当真了?”
贺晚来盯着河面,中心处落了只水鸟。他随手捡起身侧一颗石子儿扔过去。
距离有些远,石子轻了,没扔中,落到旁边,溅起水花,殊途同归地把水鸟惊走。
蒲岐根据水花溅起的高度判断出这河很深。
不然,也不会淹死人。
她不敢怂恿贺晚来去给她抓鱼了。怕出事。
就当是被条疯狗骗了。
蒲岐狠狠剜了贺晚来一眼,准备原路返回。
才迈两步。
她耳朵突然有些发痒。
“不要走。”
是她熟悉的音色落进来。不过不像平时那么乖戾尖锐,有点闷,有点情绪低沉。
蒲岐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抬起腿。但那声音又来。
“陪我聊会儿,行不?”
除此,河流缓慢淌动的声音,水鸟高亢嘹亮的呼鸣,以及风吹动河岸草地的刷刷声响,全都鲜活地一股子灌过来。
又这样突发性恢复了。
蒲岐见怪不怪。
到贺晚来旁边坐好,问他:“你要聊什么?”
贺晚来反应快,侧头瞧了眼蒲岐的耳朵,又转看她脸:“你好了?”
蒲岐点头,笑笑:“所以,你不用做那些怪动作了。”
贺晚来:“噢。”有点遗憾。
“以后还会像今天这样吗?”他问。
蒲岐疑惑:“什么?”
贺晚来:“像这样突然就听不见。”
“会的啊。之前医生也许次数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彻底失聪。像这样突发性的耳聋很难找到原因的,不过他我这很大可能是遗传。所以,我恨死那个人了。”
蒲岐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我有时候觉得,我这耳朵长着挺没用的。”
“没用就割了呗。”贺晚来歪头瞧蒲岐,“不敢?不敢,叫我帮你割……”
“贺晚来!”蒲岐气得牙齿痒,盯着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想咬。
好不容易克制下来,那人还在嘴欠。
“那就留着吧。留着好看点。割了你该更丑了。”
蒲岐:内心无数个人举拳抓狂,啊啊啊啊啊!
“好的。逗你玩,脸别皱了。”贺晚来坏笑。
蒲岐轻“哼”一声,横眉催促:“你要聊什么赶紧,我真的很饿。我想吃饭。”
这人蛮不讲理:“等我回去上课你再去吃。”
蒲岐赶紧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再坐会儿。”
“这石头这么硌屁股有什么好坐?”蒲岐神情真诚。
贺晚来被逗笑,“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蒲岐觉得他神经简直有大问题。
笑过之后,贺晚来抹了抹眼角。
“我心情不好就喜欢来这儿。我一直觉得我妈的灵魂落在这儿了,所以她才醒不过来。我得一直来这儿陪她话。”
“我已经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得这么爽。我不记得挨过多少了。托他们的福,皮有变糙,肉也很厚,越来越能扛。”
贺晚来话的时候,一脸平静,仿佛的不是他的经历,而是某本书里的一个寻常故事。
“我想改变了。”
贺晚来看着蒲岐,他的眼神在寻求理解和支持。他知道她能给他。
“我没有错,我们贺家也没有做错。他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凭什么就该一直忍让。这世上坏人那么多,他们得到针对了吗?”
蒲岐全身压迫着一股很沉重的无力感。
她并不了解当年的事情。但她知道这世上最苍白的是人性,被泼上什么颜色的墨就会成为什么颜色,除非第二次着色。
“贺晚来。你得让他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你得去证明你的认为才是对的。你也要改变他们。”
贺晚来盯着蒲岐,良久,他站起身,朝着河对岸的大山喊道:
“我会。我一定会的。”
“我会成为一名律师,一名比贺秋优秀上万倍的律师。”
“我会证明我爸的清白。”
“我一定可以!”
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坚定。
蒲岐也跟着站起身,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
“我一定会成为一名歌手。”
“一名创作歌手。”
“我要红遍全国!”
“我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