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证明 “又不像是吵架了”
那天的最后以两句“对不起”作为结束, 然后一连三天,姜如棠都没有再见过他。
不只是没有见过面,就连微信上陈诀也没有联系她。
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姜如棠无数次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发消息, 但是又想着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情他有情绪了。
他最后那一句对不起, 又是什么意思呢。
姜如棠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他曾经“我们又能在一起多久”这话再次出现在脑子里。
按照一个正常的思维, 几乎是紧接着就能联想到“分手”这两个字。
姜如棠拿着手机看了又看, 谨慎又心的回忆着那天在咖啡厅关于他所有的交流。
那天他笑了一下,“所以呢, 你们是怀疑我也有抑郁症还是什么?”
她当时没吭声,陈诀应该是当她默认了。
是这件事让他放在心上了吗?还是她一次两次想要知道他的从前让他觉得有压力了。
姜如棠自认为从到大善解人意,也很有同理心,但是这会儿却忽然想不通他为什么自那天以后就再没了消息。
她盯着屏幕发呆, 又觉得这是在自己吓自己。
陈诀最近忙她是知道的,可能单纯是因为忙没顾上吧。
她算着时间给陈诀了个电话,但是了两遍对方都没有接。
姜如棠没有再坐着等,穿好衣服去射击馆找他。
平时这个点他们正好是下午训练时间结束,她从前也不止一次站在门口等。
但是这回等着里面人出来,看见射击队的熟面孔三三两两往外走, 却唯独没看见他。
姜如棠不死心, 直到看见赵渊, 她还特意往他身后瞧了瞧, 今天罕见的就赵渊一个人,陈诀没在。
赵渊看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道,“你是来……”
她直言,“我找陈诀。”
赵渊的表情更加费解了, 微怔了一瞬,“他病了你不知道吗,这两天请假都没来,课也没上。”
“……”
姜如棠垂在身侧的手轻拽着衣角,她不知道。
陈诀压根没跟她提起。
姜如棠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法,“他生的什么病,严重吗?”
“就是个普通的感冒发烧。”赵渊斟酌了一下,“他拖了两天烧也没退,今天去医院了。”
赵渊隐隐觉得这俩人不对劲,但又不像是吵架了。
姜如棠听他完又多了点担心,陈诀这人病了,就算药店开在旁边也懒得走那两步,得是什么情况能让他主动去医院的。
姜如棠微抬起眼,接着问,“他去哪个医院了你知道吗?”
赵渊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这情况该不该,但是姜如棠这么看着他,他也不好装不知道,半晌才开口,“应该是离这儿最近的,市医院吧。”
……
陈诀坐在医院大厅,手里拿着两张表,抑郁自评量表结果分析报告。
诊断明:无明显症状,无异常。
焦虑自评量表,诊断结果:无明显症状,无异常。
他来做这个检查又是想证明些什么呢,证明他是正常的吗。
大厅人多,缴费的买药的,每个人都很匆匆忙忙。
医院内四处都是白色,从前那个孤儿院,也都是白色的。
四年前入秋,聊城暴雨,听把西巷那种地势低的批发市场都给淹了。
那天正好是个周末,他和往常一样去院长办公室,想和李院长话。
他们这些孤儿们无依无靠,平日里唯一的乐子就是在院儿里听李院长弹弹琵琶,李淮三十出头,男人留长发,喜欢穿姜黄色皮鞋,待人斯文和气,有着跟这乡村格格不入的艺术气息。
他那时候也一度把李淮当成最亲近的人,在学校发生什么琐碎的事情都愿意和他。
孤儿院的楼梯都是红色的扶手,绿色的爬墙虎攀着围栏往上。
雨水点点湿了叶子,他穿过长廊走到最顶头的那一间。
不知道是不是雨声掩盖了他的脚步,那扇深红色的木门虚掩着,他敲了两下没人应,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那日看见的那一幕,他永远也忘不了。
雨夜,潮湿,男人赤/裸的肉/体,在白色墙壁的衬托下给人的感官尤为冲击。
平日里文雅和善的李淮头发散乱,一边扭头往后看一边仓皇地提起裤子,不算热的天气,他却赤/裸着上身,满头是汗。
沙发上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身上只盖着一条白色的毯子瑟瑟发抖地缩在沙发的角落,半个肩膀露在外面,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旁边地毯上还坐着另一个,外衣丢在一旁,身上半袖的领子被人扯的歪歪斜斜,棉质衣料上还有一片拉扯中产生的褶皱。
她们眼睛里充满茫然无知,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地上是散落的文件,笔,还有些零钱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诀那一刻只觉得混乱,怔在原地不敢去想他这是撞见了什么。
李淮回头看见他,勃然大怒,那张温柔面庞上出现的狰狞表情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陈诀站着没动,李淮挥起桌上的果盘朝他砸过来,“你来这儿干什么,快滚!”
白瓷的果盘砸在身上,他像是全然感觉不到,瓷盘落地,应声而碎。
陈诀那一瞬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声音都是虚的,他听见自己问,“李院长,你们在干什么。”
李淮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变得陌生又扭曲,冲他吼道,“滚!”
陈诀不是不想走,感觉像是腿脚都僵住了,一步也挪不开。
李淮衣服也不穿,几缕头发被先前的汗水粘黏在一起贴在脸上,明明之前是很温文尔雅的一个造型,现在却像是个深夜被欲念支配的淫/魔。
李淮见他不走,过来伸手拉他,“你要留下看吗?还是你也想一起来。”
“你别碰我。”陈诀接连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跟前这个人只觉得恶心。
李淮绕过去把门砰地一脚踹上,回来伸手搭在他肩上,“我警告你,你要是识相,最好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陈诀撇开他的手,半晌才道,“不可能。”
李淮抬脚踢飞了地上的白瓷碎片,碎片撞击在茶几腿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吓得坐在地毯上的女孩直往后躲。
李淮坐下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灭烟时还开了这房间里的音乐,声音开的很大,能掩盖掉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
白色的烟模糊了他的视线,陈诀转身往外,下一秒身后的脚步就紧跟了上来。
李淮拽着他往屋里扯,恶狠狠道,“刚才让你滚你不滚,现在想走,真以为我开个孤儿院就是慈善家了?”
陈诀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还没站稳,李淮抬脚就踹在他肚子上,头发随着动作扬起,张牙舞爪,像电影里的恶人。
陈诀被他踹倒摔在地上,捂着腹部咬牙忍着疼没吭声。
男人的声音阴沉可怕,一改往昔温和,冷冷朝他砸下来,“你,你们,不过都是些没人要的东西,我有吃有喝的供着你们,不该给我点像样的回报?让我爽一下怎么了。”
陈诀看着他这样子,冲他冷笑了一声。
李淮像是被他这样的笑给彻底激怒了,没等他站起来就又踹了一脚,拽着他的领子将他狠狠摔在一边,“怎么?就你也敢笑我。”
十四岁的陈诀没李淮力气大,刚刚入秋,穿的衣服也只单薄一件。
他重重地跌在地面,压在几片白瓷碎片上。
锋利棱角刺破了后背的皮肉,他疼得脸色煞白,片刻后撑着站起来,一字一顿道,“李淮,你会遭报应的。”
“是吗?”李淮目光跟他持平,“我平日里也就对你最好了吧,你却我要遭报应,真是个白眼狼。”
沙发上那个女孩听见这动静吓哭了,哭声嘹亮,惹得李淮心烦。
李淮伸手扯着裤腰带,一脸戾气地往外走,“还有脸哭。”
陈诀往前几步拦着他,喊了声他的名字,“李淮!”
李淮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他,“你子挺犟啊,还敢叫我。”
陈诀只是站着,也没话。
李淮问了一句,“让不让。”
他答,“不让。”
李淮突然伸手拽着他领子,“当初我就应该让你死在孤儿院门口,不该把你带进来。”
外面走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李淮惊得忽然松了手将他推开,陈诀下巴磕在窗台上,强烈的痛感迅速蔓延,尖锐的哭喊,刺耳的音乐和李淮怒骂相互交织让他头脑发晕。
可能是外面雨声够大,也可能是办公室里音乐够响。
外面的人只是路过,没有进来。
李淮看见他下巴上的血惊了一下,随后剩下的只是恼怒,在屋里吼了声,“都滚!都快滚!”
“……”
陈诀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又是怎么回到睡觉的地方的。
他脑子里很乱,关上门后好像有人敲,他也当没听见。
那天音乐的大分贝让他觉得熟悉,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李淮办公室用那样大声的音乐了。
是经常能听到。
真相好像已经浮出水面,李淮,做那样龌龊的事已经是惯犯,惯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盖掉一切。
李淮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样子,让这里的孩子们都很信任他。
李淮却拿着这种信任去哄骗那些懵懂无知的幼女,以满足自己恶心的私欲。
聊城东坡镇,一个乡下地方的民办孤儿院。
可怜孩子们信以为真的避风港,成了有些人眼中肆意妄为的欢乐场。
讽刺至极。
那天晚上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很长也很杂乱,梦里是雨声,哭喊,怒骂吼叫,李淮光着的身体和踹在他身上那双姜黄色的皮鞋。
中间好像还有人破门和话的声音,他的记忆也都是模糊的。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周围的白色让人心慌,跟前有个护士查完房正准备走,他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拉住她,“护士别走,你听我。”
“……”
他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让他的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烧糊涂了的胡话。
在他完之后李淮走了进来,李淮和护士对视一眼,“别理他,脑子不正常。”
陈诀看着护士一步步离开,李淮朝着自己走近。
两个人都是沉默的,李淮推开窗户透了透气,坐了会儿什么也没就走了。
这也是陈诀见他的最后一面。
前后不到三天,李淮被抓入狱,东坡镇孤儿院就此解散。
这就是他不愿意想,也不愿意提的从前。
现在他坐在大厅,拿着这两张抑郁诊断表,盯着上面“无异常”的结果发呆,是有这两张纸就够了吗。
姜如棠看到这些就会毫无负担,不再心翼翼了吗。
他拿出手机点开,上面有两条未接电话,都是姜如棠来的。
他给姜如棠回了过去,没人接。
陈诀正想把手机放回去,赵渊便拨了过来,开口就问,“喂,你们俩怎么回事啊,吵架了?姜如棠下午来队里找你了,我你请假去医院了。”
他想着那两通未接电话,接着问,“下午什么时候。”
赵渊,“四五点吧。”
他声音淡淡的,“好,谢了。”
陈诀挂了电话,接连给姜如棠了三个她都没接。
他把手里这两张纸折起来装进口袋,然后走出医院的旋转玻璃门。
门口的地砖是白色的,上面一条红绳很是显眼。
他视线不自觉被这颜色吸引,是一条和他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
是她,来过这儿吗。
陈诀在医院周围左右找,都没看见姜如棠的身影。
他拿着手机正想再给她个电话,前面就有人叫了他一声,“陈侄儿。”
这半生不熟的声音听得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他抬眸看过去,看见那个自称他“三叔”,本该在聊城的人出现在江州市医院门口,旁边站着姜如棠。
“……”
姜如棠半个时前就到这儿了,只是没找见陈诀,还很凑巧地遇上了这个“皮夹克”。
这人之前在聊城,不知道怎么也来江州了。
姜如棠是在医院二楼偶然碰见他的。
这人到处喊着找陈诀,她过去了句让他别喊了,结果这人就跟上她了。
姜如棠微怔了下,陈诀过来拉上她手腕往前走,那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句,“侄儿。”
陈诀紧绷的情绪像是被这句话压垮了最后一道防线,忽然就发了火扭头冲他喊了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