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答案 “惯着就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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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如棠微低下头去牵他的手, 忽然感叹了一声,“你其实,也挺惯着我的。”

    当年分手是双方都有问题, 不是谁一个人的过错导致的结果。

    陈诀与她十指相扣, 顺势揣进大衣口袋, “惯着就惯着了, 是惯着你, 又不是别人。”

    姜如棠弯起唇笑,她好像从被人惯到大, 老爸姜同志以前总一边把她惯的不成样子,一又边继续惯着她。

    陈诀手机响了,他抬手时姜如棠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

    沈教练。

    他看了几秒才接起,电话里的人, “喂,陈诀啊,之前微信上和你归队的事情要不要考虑一下,咱可以慢慢来。”

    陈诀缓了下,“现在还不行,是真的不行。”

    沈教练短暂沉默几秒, 也不催他, “啊, 那就再等等, 再等等,你现在拿枪还是抖吗,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这会不会是别的原因。”

    他没听明白, “还能有什么原因。”

    沈教练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会不会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

    怎么又绕到这个点上了。

    陈诀没吭声,沈教练又接着道,“有些运动员伤后是会有这方面原因的,这也是正常现象,要不死马当活马医去找心理医生试试看?”

    他动了动唇,嗓音有些哑,“教练,你的意思我明白,有的短道速滑运动员,在赛场意外受伤,那些选手会对这个项目有阴影,但我这个受伤和射击没有任何关系,应该不会是心理原因。”

    沈教练也觉得棘手,“你出院最后一次检查的结果我看了,确实是恢复良好,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

    问题就在这儿了。

    问题就是他恢复良好,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除了变天还会疼,但那个疼是完全可以忍耐的程度,原来赛前集训运动量大了也会肌肉酸痛,这一点似乎是所有运动员都会面临的问题,也并不会影响成绩和结果。

    可现在就算不变天,觉得自身状态良好的情况下去拿起枪,也还是会抖。

    他也不清是为什么。

    射击运动员手抖,这算是出哪门子洋相。

    沈教练话都到这儿了,趁热铁道,“我认识一个心理咨询师,就在你老家那边儿,要不你……试着见见?”

    姜如棠感觉到他拿手机的动作都僵硬了一瞬,最后还是答应下,“好,谢谢教练。”

    “……”

    陈诀又和沈教练聊了两句就结束了通话。

    刚刚电话里的内容,她差不多也都听到了。

    电话结束后他微信多了条消息,是沈教练推过来的好友。

    一名心理咨询师。

    陈诀看着那人的名片,忽然侧头问她,“你觉得,我要不要见见她。”

    这段对话好像似曾相识。

    从前也在他“有没有问题”这个事上闹得不愉快,最后以他两张江州市人民医院的证明作为结束。

    姜如棠瞧了他屏幕,委婉道,“都行,去看看又不吃亏。”

    ……

    陈诀到家之后才加了那个人的微信,他之前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但听沈教练那么一,他忽然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仔细想想,四年前他在江州市人民医院做的那份抑郁测评,其实是他撒了谎。

    当时面对医生的提问和那份测验题,他答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如愿以偿,得到的结果是无异常。

    如果真的按照他真实想法填,结果会不会……

    不一样。

    陈诀这么一想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他总不能真有什么心理问题吧。

    这时门铃响了声,乔斌顶着一脑袋鸡窝头从房间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拿上外卖又慢慢悠悠地晃过来坐下。

    塑料包装袋拆起来哗啦哗啦响,陈诀手肘撑在膝盖上,忽然问他,“乔斌,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忽然问一句这个,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乔斌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啊?”

    “你觉得我……”陈诀皱了皱眉,不下去了,“算了算了,吃你的。”

    乔斌的反射弧好像现在才接收到信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哦,你这天天日夜颠倒的还能没问题?”

    陈诀想都没想就接了句,“那我今天早点睡。”

    好像他今天早睡了就能证明他没问题一样。

    可事实上,他九点多洗漱好躺下准备睡觉,结果睁着眼睛等到一点,也没睡着。

    这作息一下子还不好调整,他一点都不困,也根本睡不着。

    闲着没事就又想去冰箱里找罐啤酒,想了两秒就直接这么去做了。

    冰箱里的东西已经都被他填上,里面一排啤酒码的整整齐齐。

    他刚开了一罐,声音不大,乔斌就如同“捉贼拿赃”般从屋里走出来,靠在门上,“你不是早睡吗。”

    陈诀也不跟他掰扯了,实话,“睡不着。”

    乔斌看着他手里那罐酒,拿起手机翻了两下,语重心长的开始念,“我你也不听,你看看这个,去年写出那本大火侦探的作者,今年刚刚35,胃癌,人没了,老婆守寡,孩子没爹,你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啊,没爸爸撑腰,在学校肯定得被人欺负,你她老婆有什么错,……”

    山上的笋都被他夺完了。

    乔斌叭叭了一大段,陈诀拿着啤酒罐,这里面仿佛不是啤酒,而是一杯喝了就死的毒酒。

    似乎再喝上一口乔斌就要开始念追悼词了。

    陈诀放下手里只喝了一口的啤酒,转头去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还是无糖的,握在手里晃了下,“我喝这个,健康。”

    他其实也不是想喝酒,就是睡不着找点事情发时间。

    这一发就到了早上四点才睡着,睡醒就是下午两点,是被饿醒的。

    陈诀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

    他这段时间一直这样,有时候起床比下午两点还要晚,睡醒了就点点外卖开始洗漱,吃饭,吃饱就出去牌。

    唯独今天看见这个“两点”,才忽然意识到他得尽快改回原来的作息。

    姜如棠早上给他发了几天消息,在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才收到回复。

    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但他也都一一回了。

    这个时间点,她发了句问,【你不会是才醒吧?】

    C:【睡晚了】

    陈诀吃完饭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盯着那个心理咨询师发来的地址发呆。

    去还是不去。

    看着表走过半圈,他最终还是去了。

    地址上那栋楼挺雅致的,聊城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之前很多次路过,但也没注意这儿具体是干什么的。

    他敲了敲门,里面是一道女人的声音,“请进。”

    陈诀开门进去,里面不大一间屋子,桌后坐着的女人三十多岁,桌上放着一些笔和资料。

    他在前面那张椅子上坐下,像是来答题的一样,视线在桌上扫过,有些局促,“你好,我需要填什么。”

    “叫我刘燕吧,别紧张,先不写这些。”她笑的很轻,眼睛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

    这些测试题之类的东西,如果答的人不诚心,也看不出个结果来。

    要是有些话他不想,但凭她使劲十八般武艺,也是徒劳。

    刘燕指了下门后的方向,“看见那根棍子了吗,去拿过来。”

    陈诀扭头看了一眼,靠墙放着一根类似于棒球棍的东西。

    他没多问起身去拿,刘燕,“我问过你们教练了,这棍子我称了一下,和你们射击用的枪差不多重,你把它拿起来,大概就到平时射击那个高度,端住。”

    陈诀听着照做。

    大概过了半分钟,刘燕看着他问,“还会抖吗。”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不抖。

    陈诀放下手,摇了摇头。

    刘燕脸上挂着微笑,亲和慈善,“答案还不明显吗。”

    如果是因为是受伤留下的后遗症,他应该拿什么都会抖,只不过同等重量换了样东西,他就没那个症状了。

    似乎很简单,连做测试的时间都省了,他这是属于心理问题。

    “没人觉得你不行,是你自己觉得你不行。”刘燕翻出一个本儿点了点桌子,“来,我们聊聊。”

    ……

    陈诀跟刘燕聊完就开车去了电视台楼下,今天他没有撒谎,她问什么,他答什么,还包括以前的一些事。

    刘燕,“这不是一天两天攒下的问题,是很长时间,很多事情一起积累出来的,等这个心理问题解决了,照你这个身体素质,应该也不至于稍微淋点雨就发烧。”

    “人在情绪极端低落的时候免疫力会下降,和从前孤儿院那个让你难以释怀的雨天,可能是有联系的。”

    “这个结需要解开,放着不管解决不了问题。”

    “因伤退役,曾经的成绩和光辉不复存在,你在心里默认得到的东西总会失去,借着受伤破罐破摔觉得自己不行。”

    “……”

    陈诀开了一点车窗,脑子里还回荡着刘燕这些话。

    他想反驳,却好像句句言之有理,无从下手。

    陈诀余光瞥见楼里已经三三两两有人出来,没多久,那抹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天冷,姜如棠总爱裹上围巾,一低头半张脸都埋进去了,头发简单扎起马尾,隔着老远就朝他招手。

    这个季度天黑的早,下午六点多,街上的灯已经全亮了,明明灭灭,影影绰绰。

    他把车窗全落下来,胳膊肘支在窗沿上,唇边带着抹笑。

    姿势散漫也随意,姜如棠想起当初在聊城烧烤摊乌泱泱一群人中见到他时,他好像也是这种表情。

    是轻松的,简单的。

    介于“下一秒就要炸了”和“一切都与我无关”之间的第三种状态。

    活着好像也还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