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和解 “她处在暗处,他立在光里”……
戏院热热闹闹, 她听不懂唱的什么,但这个氛围就是让人很喜欢。
等天色暗下来,戏台落幕, 他们才准备往回走。
回到市区正好是晚上, 街道两旁的树枝已经都挂上了装饰, 灯一亮, 仿佛能让人提前感觉到一些年味。
姜如棠看着工作群, 陈诀找了家馆子靠边停车,“都不是上班时间还看群, 台里领导都这么不当人?”
她点开一段视频看,“不是,是同事在群里发了一点彩排片段,聊城电视台过年也是有晚会的, 现在就开始排练了。”
他随口问,“什么节目,好看吗。”
姜如棠把手机举给他看,“就是一些唱歌跳舞,群里这个是好像是民族乐器的大合奏。”
她忽然想起来,“在国外的时候我认识有个学姐, 是江州人, 她钢琴弹的特别好, 而且还会赛车和柔道, 是我见过最酷的女生。”
那个学姐身上的洒脱肆意,是很难得一见的。
陈诀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我不喜欢那地方,老外话我听不懂, 去了跟个二傻子似的。”
除了点头yes摇头no,其余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少岁你来自哪,你有几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我爱游泳健身篮球这几句他会的到国外也根本不实用。
姜如棠开了车门出去,站在路边台阶上看他,“你后来没有再稍微学一下英语吗。”
他随手带上门,手里拿着钥匙,“学什么,大学四级我现在都没过,学不会,我不想学。”
姜如棠这是第一次见人把“学什么,我不想学”的这么有理的,好像多学两句英语就是吃了大亏。
“以后要是出国玩带上我,我能听懂,给你当翻译。”姜如棠忽然想到他是单招上大学的,有些好奇,“以前上学的时候你是不是上课不听讲,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陈诀笑了下,“差不多,我上那体校里面最没地位的就是教文化课的老师,教练直接跟我们上课好好睡,睡醒了认真练,我也不是学习那块料,不睡觉还能干什么。”
姜如棠脑子里蹦出个词,笨蛋美人。
虽然用来形容他不那么贴切。
“……”
进去是一家烤肉店,应该是最近新开的,她之前没来过。
点完东西后姜如棠看着他,发现有个问题一直没问过,“你多高啊。”
他放下手机,应了声,“186。”
姜如棠笑了下,“那还挺巧的,我168。”
话音刚落,后面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如棠。”
陈诀也侧过头看,是一对中年男女,感觉还有那么些眼熟。
她看见二人熟悉的面孔,眼神微微一怔,“妈,你们怎么回来了。”
“本来算下周再回来的,下午你二姑电话你表姐结婚,这不就提前回来了。”赵荣摘了围巾,往跟前走,“刚才在外面你王叔叔看着像你,我不像,他非是,我们就没回家先进来了。”
跟前一下多了俩长辈,陈诀站起来道,“阿姨好,叔叔好。”
赵荣当初见过他几次,对他有些印象,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都知道,现在看见他在这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赵荣看向她,“这……”
姜如棠连忙道,“妈,回去再。”
赵荣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扫过一圈,最后在姜如棠身边的位置坐下,“啊,那行,回去再。”
桌上多了两个人,刚才点的那些肯定不够吃,又找服务生添了些菜。
陈诀和王叔叔坐在对面,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赵荣的“回去再”等到上菜就忍不住了,直接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她回答,“没有太久。”
“陈诀。”赵荣忽然叫了他一声,又不敢确定道,“前两年奥运会那个,是你吧。”
他点了下头,“是我。”
这些年都没见过面,赵荣却记得这个名字,“之前她王叔叔还呢,年中那个报道,是受伤了?”
陈诀,“嗯,都好了。”
赵荣微皱起眉,“怎么伤的那么严重。”
他简单挑了几个关键词出来,“遇上几个混混。”
陈诀这辈子没这么庆幸过自己是被人伤的,而不是互殴。
起来总是占理。
赵荣眉头皱得更紧,耐不住多两句,“平时要多多注意安全,不管伤在哪都是不好受的。”
陈诀还没能快速找出一个得体的应答,赵荣下一句又落了下来,“现在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
上个月是喝酒牌,无业游民,再往前还在康复中心和一群中老年人做复健。
这个月作息正常一些,但还是个无业游民。
陈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见未来丈母娘见得仓促也就算了,问的话他还都答不上来。
“妈,他开饭店的,川上居。”姜如棠适时开口,断道,“不要问了,先吃饭。”
她拿菜包上烤肉递给老妈,赵荣笑着接过去,没有再问。
可能是带着长辈四个人的饭局有些微妙,直到吃完都很少有交流。
偶尔两句,也是围绕在他们两个辈身上。
回去的时候陈诀开着车送他们到家楼下,赵荣还,“陈,不上去坐坐?”
姜如棠想着刚刚饭桌上的死亡问答三连,急忙,“别了妈,改天再叫他来。”
赵荣没坚持,跟他有空常来。
回到家,姜如棠脱掉外套走去接杯水,准备迎接赵女士的疑问轰炸。
饮水机滴了一声,赵女士问,“你们俩怎么又搞在一起了。”
她看着杯子里的水差不多满了,伸手摁了按钮,“以前年纪,几句不合就分开了,其实也没太大矛盾。”
“哦,现在不当运动员,退役了是吧。”赵女士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开口,“我觉得开饭店挺好的,总比当运动员强,那和明星一样,也就是碗青春饭,别光听谁谁得了金牌,你看哪个运动员退役了不是一身伤病,干那行很损耗身体的,妈就是一个城市的妇女,没多大格局,觉得踏踏实实做点生意,或者考个事业编公务员,赚钱不管多不多稳定就行,国家不倒,饭碗不掉。”
她握了握杯子,“妈,也不能这么。”
陈诀虽然没过,但她知道他还是想重回赛场,那是属于他的地方。
赵荣看她支支吾吾这样子,猜到了一半,“他还是想,继续干那行吗?”
她轻声道,“嗯。”
意见不一致,赵荣也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顿了一瞬又问,“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他爸妈早就离婚了,他爸前几年去世,他一个人住。”姜如棠出这几句话,都找不出一个词能准确形容自己的心情。
赵荣想了想,还是开口,“那你能不能跟他,现在就算复出也没多少年了,年纪再大一点,迟早也是要退役的。”
姜如棠放下杯子,微蹙起眉看她,“妈。”
她不想让陈诀再为她放弃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该有的。
赵荣到一半的话卡在嘴里,半晌才,“成,妈不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赵女士起身,姜如棠微松了一口气,老妈走了几步又转回身道,“他一个人住是吧,那过年叫他来家里吃饭,也热闹热闹。”
……
同居的事情她还没跟老妈提,现在老妈和王叔叔回来了,她没刻意隐瞒,但从那天起又不自觉回到家住。
陈诀还是和之前一样,偶尔接她上下班,天气预报最近有雪,但迟迟没下。
下午陈诀送她上班后在车里坐了会儿,觉得无聊开着车在路上乱转。
走到哪算哪,他也没个目的。
最终车子开离市区,去了个偏远荒芜的地方。
聊城监狱。
陈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开到这儿来了,之前路过过一次,记忆不算清晰,这会儿像是因为某种深沉执念的牵引来到这儿的。
李淮当年判了无期,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眼下已经十年过去,要是像他爸那样命短,可能就已经死了。
监狱探视的流程很麻烦,非亲非故,这地方也不是他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若是真见了面又该些什么呢。
估计只会叫一声他的名字,李淮。
然后相顾无言干瞪着眼。
陈诀下车倚着车身点了根烟,看着聊城监狱的大门,一门之隔,李淮可能在里面,也可能不在。
当年他记得是关在这里面的,后来的事情他就不清楚了。
他缓缓呼出口气,大团的白烟朦胧了视线,前面“聊城监狱”几个字都变成虚影。
一支烟燃尽,他算走的时候旁边有辆车经过,他没专门去看,反倒是那辆车走出去几米又退回来。
是辆白色的面包车,上面的人下来往这边走,站在他身后不确定道,“陈……陈诀?”
陈诀回头对上那人视线,他以为这么长时间自己已经记不清李淮长什么样了,但是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他好像又全都记得。
这人年龄也就二十来岁跟他差不多大,长相与李淮有几分相似,戴着眼镜。
包括李淮那份斯文儒雅,在这人身上统统都能看到。
没等他问,眼前人笑了笑,“李淮,是我爸。”
这笑里藏着几分无奈和心酸。
“我看过原来孤儿院的照片,我爸当时指给我看,其中一个是你,一个好像叫彩虹。”男人扶了下眼镜,“他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也对不起我。”
聊城孤儿院事件被曝光,李淮的老婆离婚后撇下一切走了,他们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谁家都嫌到处推搡的孤儿。
李淮龌龊的事情做尽,彩虹是最早的受害者,她闭口不谈,用沉默与这个世界抗衡,没日没夜一遍遍画在地上的彩虹终究也没能照亮未来的路。
于是默默无闻淹没于人群,又潦草结束这一生。
陈诀看着跟前的男人,眉眼间的疲惫尽显,再往下那双手,一看就是干体力活的。
李淮的儿子好像在整件事情里都是无辜的,却也身不由己,不得不在旁人的恶语相向和流言蜚语中长大。
任凭他有翻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李淮是他亲生父亲的事实。
李淮一个人做了错事,却搅乱了很多人平稳的一生,光凭这一点,他死多少次都不可惜。
“我是他儿子,我也跟你一声,对不起。”男人微低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我是给西巷五金店送货的,有需要可以找我。”
陈诀只是看着他,没点头也没应,李淮的儿子好像也只是顺嘴了这么一句,到走也没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
可能不如不见。
永不相见才是适合他们之间的和解方式。
陈诀看着那辆白色的面包车离开才坐回车里,再开车回到市区电视台的时候,姜如棠已经准备下班了。
她忙里偷闲在舞台后面看彩排,等着这一遍表演结束,舞蹈演员们也都散场去休息吃饭。
姜如棠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儿。
接着,就听见某人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随意的,透着股懒劲儿,“在这儿啊。”
姜如棠回头见他,惊讶道,“你怎么进来了。”
话间他已经走到她的身边,目光在舞台上一扫而过,“我找姜记者,人就让我进来了。”
姜如棠也往台上看,此刻最后一个舞者也走了,只剩下些乐器,再无其他。
她看见靠墙放的琵琶,微侧过头看他,“你以前弹那首《十面埋伏》,现在还记得吗。”
陈诀嗓音淡淡,漫不经心,“琵琶我就只学了一首《十面埋伏》,那会儿断断续续弹了五六年,我倒是想忘。”
他瞧了眼台上,“正好没人,给你弹一首。”
姜如棠浅浅笑着点头,“好。”
这里面灯光固定的位置都还没变,陈诀从台下暗处一步步走进光明里,刚才在外面被风吹乱的碎发都被光染上细碎金黄。
他抱起那把琵琶坐在凳子上,位置正巧在光束的中央。
他微低下头,指尖拨弄琴弦,悠扬曲调婉转而出。
姜如棠站在台下是他唯一的观众,也是第一次,她处在暗处,他立在光里。
这样的陈诀真的很有魅力,他也应该这样熠熠生辉。
从前他站在领奖台上,红色的国旗升起,万人喝彩,那是比这更宏伟盛大的场面,只可惜她没能亲眼看见。
这首《十面埋伏》他弹得非常漂亮也完整,激昂震撼,不像之前那样心不在焉,乱了一半。
一曲毕,姜如棠在下面鼓掌,“可以啊陈同学,我真的,这不是客套话。”
他放下琴,起身道,“口头奖励我可不要。”
她顺着话茬问,“那你想要什么?”
陈诀从台上下来,还认真思考了一瞬,“想要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