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又下雪了。

    暗星的雪花总是那样凉薄。

    莉卡丝想。

    “莉卡丝大人。”

    侍女心翼翼：“……殿下又在哭了。”

    莉卡丝点了点头, 随着侍女来到了一处行宫。

    这是筑造的很温暖的行宫，蔷薇修竹，风格华丽, 外面裹着一层结界。

    甫一进去，暖风拂面, 春意融融。

    莉卡丝听到了哭声。

    细弱的，声的, 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推开宫殿门, 看到了襁褓里的女婴。

    侍女们手忙脚乱, 用尽办法哄她, 都没什么用处。

    女婴有着银色的胎发，眼睛是浅金色，她被宫女抱在怀里, 手乱抓, 呜呜咽咽。

    她听到了开门的动静，转头望过来，哭声稍微停顿了一下，金色的眼睛睁大，有些好奇的望着她。

    莉卡丝：“给我抱着吧。”

    女婴在莉卡丝怀里，安静了一会，但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又哇哇的哭开了。

    她哭的太用力了，脸颊都通红。

    莉卡丝哄了许久, 女孩哭累了, 才慢慢睡着了。

    莉卡丝把女孩放在床上，“她今天一天都在哭吗？”

    侍女点了点头，“是的……”

    莉卡丝也没有带过孩子, 有些头痛，“知道她为什么哭吗？”

    侍女：“可能是……想陛下了吧。”

    莉卡丝沉默了。

    距苏酒那日生孩子大出血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她一直昏迷不醒。

    莺一直陪在她身边，日渐憔悴。

    那些给苏酒接生的，都被莺杀了，血流了一殿，极其恐怖。

    大抵是憎恨这个孩子给苏酒带来的伤害，又或者是憎恨自己的一意孤行。

    他没有来看这个孩子一眼，也没有为她取名。

    只是命人把孩子带到这处行宫。

    这是莺自己建的行宫，每处细节都用了十分的心思，可以看的出，在苏酒出事之前……他是真的非常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处行宫还没有取名，原是想等生了孩子，再问苏酒的。

    可是现在，孩子和行宫，都没有名字，像是一处被遗忘的仙境，美则美矣，却有几分孤寒。

    莉卡丝摸了摸女孩银色的额发，想。

    难怪苏酒不愿这孩子来到这世间。

    *

    空空的大殿，黑暗的气息很是压抑。

    玉床上，苏酒身上披着厚而精贵的绒毯，脸色苍白。

    莺坐在她的身边，黑发披散，脸色苍白，唇红似血。

    耳边已经没有了那些嘈杂的，乱七八糟的繁杂声音。

    他会逼迫她，会把一切弄成这副不可挽回的模样，除了他自己的偏执与一意孤行，便是那些充斥着恶毒的冗杂恶意。

    他已经把那些恶意全部吞噬了。

    如今他的世界，一片寂静。

    太寂静了，寂静的，甚至有些寂寞了。

    他的心空空的，像是裂开了一个洞，只有紧紧的，紧紧的依靠着苏酒。

    好像这个洞才可以被填满。

    他轻轻抚摸苏酒的脸，吻了吻她的唇，又依偎着她，蹭了蹭她的耳朵。

    “酒酒。”他：“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女孩子。”他：“我还没来及给她取名……”

    他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还是很冷，冰冰凉凉的，怎么也捂不热。

    “我怕我取的不好听，你不喜欢。”

    他低声：“我其实一直有想过，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会怎样。”

    凡人之间的一家三口，他不理解，但很是羡慕。

    “现在我知道了。”

    “其实这些都没有意义。”莺轻声：“最重要的是你。”

    “你如果好好的，我会当个很好的父亲。”莺：“如果你不在了……”

    他听见自己平静而直白的声音：“酒酒，我会恨她的。”

    ……

    她还是没有动静。

    这样漫长的，不知要等多久的，没有尽头的时光。

    似乎太让人绝望。

    ……

    三年后。

    又是一个漫长的雪季。

    “殿下……殿下，不要乱跑呀……”

    “哎呀。”

    银发金瞳的女孩对侍女吐舌头，“你来抓我呀！”

    她非常利索的爬到了墙上，一个纵身翻出了行宫。

    遇到结界的时候，她额头上的神纹闪动了一下，一头巧的鹿落在她肩上，眨眼间，她整个人就如同泡沫般融入结界，自然的穿了过去。

    “嘿嘿嘿，我看谁能抓到我。”

    姑娘对着行宫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她要去找母亲了！

    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莉卡丝阿姨在照顾她，教她识字。

    她从书上看到，每个孩子都会有妈妈和爸爸。

    世上只有妈妈好。

    她以为莉卡丝阿姨就是她的妈妈，所以自然的就去喊了。

    结果把莉卡丝阿姨吓到了。

    “我可不是你妈妈。”莉卡丝阿姨。

    她疑惑：“那我的妈妈呢？”

    莉卡丝：“……”

    莉卡丝阿姨不话，她就使劲缠着她问，大概被缠的头痛了，她终于叹气。

    “你妈妈生了病……”她顿了顿，“所以才一直没能来看你。”

    “那我的爸爸呢？”

    莉卡丝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爸爸……他忙着照顾妈妈……所以没有时间来看你。”

    “喔。”女孩点点头，“这样呀。”

    “可是我看故事书上，大家好像都有名字，莉卡丝阿姨叫莉卡丝……我为什么连名字都没有呀。”

    莉卡丝：“囡囡，你……”

    “喔，我知道了，我就叫囡囡！”女孩恍然大悟，“我怎么把这个忘啦，哈哈哈哈。”

    ……

    她又不傻。

    名字都是不同的几个字，还要有姓氏，她什么都没有。

    那些侍卫侍女老是用怜悯的眼神看她。

    一定是因为她没有妈妈。

    她用梦魇偷偷进了侍女的梦，从侍女的梦里知道了妈妈住的地方。

    她个头，加上夜晚昏暗，她摸摸索索，也找到了地方。

    那是一座很巍峨的宫殿，隐藏在夜色下，显得有些孤独。

    也有着同样的结界。

    女孩用同样的办法潜伏进了结界里，她摸不准宫殿的结构，一时间竟有些找不准方向了。

    她的逃跑似乎引发了骚乱，她听到了很多人的呼喊和叫声。

    “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声音很淡，微哑，也极其阴冷。

    女孩浑身一震，躲在了假山后面，悄悄冒了个头，往那个方向看。

    夜色下，男人一袭纹金黑衣，身姿挺拔，神色冷俊，眼尾微带阴郁，让人看着背脊发冷。

    有侍者跪下答，“回大人，公主殿下顽皮……偷偷从行宫溜走了。”

    侍者对这位暴君很是害怕。

    或者，没人不害怕这位生活在王殿里的幽灵。

    他侵占了暗星系，却没有剥除陛下的王权，竟似要屈居陛下之下。

    他是能看出来……这位是倾慕陛下的。

    可陛下没有正式给他任何身份。

    但没人敢真的违抗他，违抗他的人都成了傀儡。

    他权倾朝野，掌控上下，杀人如麻，甚至逼迫陛下为他生了孩子。

    但自从陛下……生下孩子，大出血昏迷不醒后。

    他对公主殿下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冷落。

    三年了，殿下贵为公主……然而至今连名字都没有。

    这次公主殿下溜走……

    侍者不进偷偷为公主殿下捏了一把冷汗。

    “……”

    离的太远，女孩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觉得他的气息很让人害怕。

    她悄悄后退，猫猫祟祟的跑了。

    侍者很久没听到回声。

    过会，他才听到男人冷淡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

    他起身走，却看见男人望着某个方向，眼睛微微眯起来。

    侍者望过去，只看到了假山。

    ……

    女孩摸进了正殿。

    这里看着很暗，但和外面的寒气逼人不同，殿内热腾腾的，昂贵的火明珠滚在角落里发光发热，像一盏一盏暖灯。

    她在玉床上，看到了一个少女。

    她黑发如同檀木，皮肤如白雪，嘴唇红艳艳的，睫毛很长。

    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毯子，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女孩心脏微微跳动，她感到了温暖。

    这是魔族生来就有的，血脉相连的感觉。

    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依赖她，靠在她怀里，软软的撒几句娇。

    女孩声的喊：“妈妈……”

    这就是她的母亲……是她的血脉至亲……

    她想摸摸她的睫毛……

    她刚想要伸出手，眼前忽然一变，整个人就被提溜起来了。

    她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仿佛要被杀死的寒意，几乎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炸开了！

    肩膀上的鹿畏惧这股恐怖的气息，一下就消失了。

    女孩：“！！！！”

    眼前景象一转，她对上了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男人眼瞳漆黑幽深，眼尾有一点泪痣。

    他单手把她拎起来，一身纹金黑衣披落，望着她的时候，眼底阴郁至极。

    “你……你谁呀！”

    公主瞪圆了眼睛：“放，放我下来！你干什么！妈妈……”

    姑娘大喊大叫，她开始觉得害怕了，眼睛里盈盈有了泪。

    明珠的光芒映入她眼中，映着那泪花，像是流淌的黄金。

    男人盯着她鎏金的眼睛，看了很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杀意微微收敛了些。

    “别碰她。”莺随手把她扔开，冷冷：“滚出去。”

    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在寒风瑟瑟的殿外了。

    寻她的侍卫看到了她，把她带了回去。

    *

    把公主扔出去后，莺坐到了苏酒身边。

    他习惯性的捂住了她凉凉的手，自言自语。

    “她都长那么大了。”

    他淡淡，“你还没醒。”

    他着，似乎又觉得有些寂寞了。

    一室安静的寥落。

    但很快，莉卡丝便来见他了。

    “公主一直在哭。”莉卡丝：“缠着要见……夫人。”

    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莉卡丝摸不准他的态度，但她看着公主长大，这次公主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见不得她哭得这样伤心。

    莉卡丝忽然：“当年，我带夫人离开浮空城的时候……”

    莉卡丝避重就轻，委婉：“夫人似乎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莺淡淡：“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是我要强留。”

    莺转身，漠然道：“你不必再劝，我不会让那个孩子见她。”

    又忍不住：“既想要，又何必真是连命都不要，千方百计，三星草混鱼也要落这个胎……”

    莉卡丝想到哭岔气的公主，心里焦躁，忍不住脱口：“夫人没有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只是不想让孩子成为您的工具！”

    莺一下回头看她。

    莉卡丝自知失言，闭上了嘴巴。

    她许久没能听见莺话，眼角余光却看到了莺的手握得紧紧的，几乎青筋毕露。

    他嘲讽的：“你知道的还挺多。”

    “还知道什么？”莺：“不妨一次清楚。”

    他眼尾又红了，一字一句，几乎带了恨意般：“省得她醒过来，又生了我的埋怨！”

    莉卡丝捏了一把冷汗，压着声音：“……公主殿下毕竟是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就算嘴上再不喜爱……”

    莉卡丝：“见您待她不好，也是会伤心的吧。”

    很久很久，他的手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似乎是被她服了。

    “她当真……”他冷冷的问：“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莉卡丝心中一松：“是的。”

    莺便没再什么了，但也没松口让公主见母亲。

    公主哭了几天，发觉哭是没有用了，背地里偷偷做了好几个莺的人用针扎，试图泄愤。

    梦里的男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后来又三番五次的溜出无名行宫，溜达到母亲那里偷偷看她。

    后面的几次，出奇的顺利，她也没见到讨厌的男人了。

    但是她试图摸摸母亲的时候，就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她才不管呢。

    可还没得意几天，公主殿下的噩梦就来了。

    “这几位是您的教导先生……”

    莉卡丝：“负责您的学识和礼仪……”

    公主本来还挺淡定的，一看那007似的学习强度，立刻爆出了惊天的泪水。

    女孩：“我不要，我不要，我抗议！！”

    一天24h，学习时间占20h，这合理吗？！！而且一年休假只有一天？！

    “是不是那个坏人呜呜呜呜——”

    哭泣无效，抗议失败，公主殿下在冷酷爹的算计下，开始了她惨无人道的学习之路。

    莉卡丝去找莺的时候，就看见莺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的。

    “公主将来毕竟要继承王位，不好好学习，可不成体统。”

    莉卡丝迟疑：“但她才三岁，夫人……”

    莺微笑着断她，幽幽的：“夫人学识渊博，醒来后，想必也能接受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吧。”

    莉卡丝：“……”

    莺放下了苏酒藏在抽屉里的漫画书，懒散：“那就这么办吧。”

    莉卡丝：“可是这个学习强度，公主殿下那么，会不会撑不住……”

    莺忽然：“那是我的女儿，她能不能撑下来，我比你清楚。”

    莉卡丝：“…………”

    莉卡丝想。

    公主殿下在莺眼里，当真是十分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