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多,封珉已经回到了淮城。

    除夕夜的年夜饭总是特别丰盛，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饭，再一起聚沙发上看春晚。

    只是他没那个心思欢欢喜喜过大年,低头戳了好一会儿手机,面无表情地把新年祝福群发,又挑出几个挨个单独回复。

    “给意意通电话啊,”徐阿姨坐在封珉身边问道,“他今年还没回来了吗？”

    封珉皱了皱眉,关掉手机：“大概吧。”

    “什么大概啊？他奶奶一人在这儿呢！”徐阿姨直瞪眼，“他爸刚走，他过年还不回来，留老人家一人在家？像什么样子？！”

    封珉被念得头疼,没好气道：“你管他们家的事。”

    “我怎么不能管他们家的事了？他们家的事我少管了啊？”徐阿姨气得直拍封珉,“给我个电话问问意怎么回事？上次回来也是没吃饭就走了，我就觉得这孩子最近一点都不在状态。”

    封珉心有顾虑,半天没个动作。

    徐阿姨发觉出蹊跷,干脆用自己的手机。

    起初没人接听，忙音再话筒里拖得老长。

    像缠成一团的毛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人越来越感到烦躁。

    徐阿姨担心的年都过不下去了，就站在阳台边上一遍一遍的着电话。

    终于，简凉意的手机被拨通了。

    可是接电话的并不是本人。

    “医院？”徐阿姨大惊失色，“他怎么了？！”

    -

    晚上十一点，封珉载着徐阿姨开车匆匆赶到隔壁市医院时，简凉意从手术室推出来没多久。

    腿骨折,加了钢板，全麻的劲还没过去,整个人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

    “怎么回事呢？”徐阿姨心疼得差点没哭出来，“大过年的，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事情起来太过复杂，梁月白把徐阿姨拉去病房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起来。

    封珉去询问了医生病情，回来看见两人都快哭成一团，暗暗叹了口气。

    “你爸这是非法拘禁！”徐阿姨红了眼睛，握着团卫生纸警告道，“意成年了，能告你们的！”

    梁月白眼泪比她掉的还厉害，被对方这么一指，气得直跺脚：“什么非法拘禁？！我爸才关了一天！他就随口一，哪知道意意能从三楼跳下去…”

    封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推门走进病房。

    除夕夜的医院人不多，双人病房只有简凉意一个人。

    窗帘没拉，窗子也很大。皎白的月光大片大片洒在床铺上，简凉意手背上还插着吊针，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高挺的鼻梁在脸上分割出明暗，简凉意鼻尖巧，像是顶着光。

    封珉走到床边坐下，垂眸看简凉意覆在眼下的睫。

    一片，像是宣纸上不心落下的墨，衬得皮肤更加苍白。

    不知是有风还是做梦，简凉意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皮也跟着动了一下。

    封珉喜欢这双深蓝色的眼睛，也习惯了被它一直注视。

    简凉意好像永远都在他的身后，一回头对方就会尽可能走进他的视线所及。

    这么多年一直这样。

    可是怎么突然就变了？

    不过半年的时间。

    封珉微微躬了腰，去看简凉意的颈脖。

    雪白的皮肤似乎很薄，脆弱到手掌一折就断。

    不久前的那块痕迹已经消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封珉总觉得那里还透着一点粉红。

    都是方子路。

    封珉抿长唇线，重新直起腰来。

    “嗡——”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简凉意睫毛一个扑闪，似乎有被惊动。

    封珉连忙把手机拿过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方子路的姓名。

    又是方子路。

    他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简凉意，走到窗边把电话接通。

    话筒那边几秒没有声音，封珉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拿下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屏幕。

    突然，窗外一亮，封珉抬头，见黑夜中炸开一束明黄色的烟火。

    零点了。

    紧接着，方子路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简凉意，新年快乐。”

    -

    简凉意睡了个跨年，还意外梦见了方子路。

    这人在他梦里黏糊了一会儿，抱抱亲亲半天都没撒手。

    简凉意随他乱来，什么脾气都没了。

    结果这人突然冒出俩狗耳朵，张嘴对着他的手“嗷呜”就是一口。

    简凉意瞬间就被疼醒了。

    “怎么还出血了？”

    他率先听到的是梁月白担忧的声音。

    淡淡的消毒水味灌进鼻腔，灯光刺眼，照得简凉意皱了皱眉。

    新来的实习护士扎人技术明显不怎么样，抓着简凉意的手腕又是一针下去。

    简凉意脑子里想起方子路变狗咬他的样子。

    什么梦啊这是。

    “意意，你醒了？”梁月白弯腰凑过来，“感觉怎么样？渴了吗？饿不饿？”

    简凉意把眼睛一闭，懒得理她。

    “喝点儿水吧，”梁月白端来水杯，把吸管递到他的唇边，“喝一口。”

    简凉意动了动唇，抿住了那根吸管。

    他的确是有点渴，而且躺的还有点累。

    尝试动一下身体，被梁月白按住了肩膀：“你现在不能乱动。”

    简凉意撑起上半身往床尾一看，哦，腿折了。

    他又重新躺回去，回味了一下自己昨晚的壮举，是可以冲回去一拳死的脑残程度。

    真是服了。

    勉强活动了一下上半身，简凉意拿过自己手机，发现消息通知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新年方子路也没有找他。

    但是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调整好心态后给奶奶了个电话。

    好在电话通，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通后简凉意放下心来，最起码他奶奶还有力气和精神气骂人，暂时应该不用担心。

    在医院坐牢似的躺了一个星期，简凉意一能下地就要出院。

    姓梁的老头没出现过，估计是觉得敢直接从三楼往下蹦的外孙多多少少脑子有病。

    好在简凉意只摔折了一条腿，拄着单拐依旧能瞒着一群人乱跑。

    他到家时正黄昏，奶奶正坐在太阳底下洗麻将。

    昔日吵闹的麻将馆今天意外就她一人，脏水淌了半个院子，冷清得不行。

    简凉意往门口一站，影子拖得老长。

    奶奶连头都没抬，先是把他祖宗三代问候了一遍。

    “…你死在外面吧，也不用回来了。他姓梁的有钱，狗都跟着跑…”

    就这么骂着骂着，直到单拐点到她脚边上，她才发现自己孙子瘸了。

    简凉意满脸疲惫，唇上一点血丝都没有。

    他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到这里，还差点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怎么野的？把腿野瘸了？！”

    奶奶终于把手从盆里拿出来，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惊讶。

    简凉意喉结上下一滚，像是咽下了千言万语。

    算了，也没什么好的。

    虽然他这个奶奶整天开口闭口就是骂他，可是简荣景坐牢时是她供自己吃穿上学。

    关系算不上好，但是有恩情在，两人凑一起，勉强还算个家。

    “我不是狗。”

    简凉意扔下这么一句，抬脚进屋。

    -

    步入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简凉意过得十分凄惨。

    他腿上有伤，不能久站不能跑，整天呆在房间里听麻将声“嗬啷嗬啷”吵他的脑子。

    偶尔封珉会来找他，简凉意十次能有八次在房间里装柔弱。

    唯二出去的原因，上一次是拒绝太多次他不好意思，这一次是徐阿姨叫他去家里吃饭。

    在简荣景没坐牢之前，简凉意经常去封珉家躲即将到来的骂。

    只要封叔叔在家，简荣景就不敢来横的把他带走。

    后来简荣景坐了牢，简凉意生活好一些，就一直呆在奶奶身边，直到现在。

    本来简凉意还有些发愁自己那老爹出狱后该怎么面对。

    现在倒好，一了百了，连担心都没了。

    “在想什么？”封珉突然问他。

    简凉意正戳着碗里的一块土豆，封珉凑得近，呼出的热气糊了他一耳朵。

    “没…”简凉意斜了斜身子，与对方拉开距离。

    “我听珉珉你明天就回学校了，”徐阿姨给他舀了一碗排骨汤，“不是三月份开学吗？去那么早干什么？”

    简凉意乖巧垂眸：“我…去看书。”

    其实这话也不算撒谎，他又不能乱跑，一天天坐着还不如回学校看书。

    “看书好，”封叔叔夸赞道，“意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好什么好？”徐阿姨皱起了眉，“他腿还伤着呢，一个人在学校怎么应付的来？”

    简凉意很喜欢封珉家的氛围，不严肃古板，吵吵闹闹的很是幸福。

    他没奢求融入，但是一直都很珍惜和叔叔阿姨的相处，仿佛坐在一张餐桌上，那就是一家子人。

    “意，你要是在你奶奶那看不下去书，要不要去你妈妈那儿？”徐阿姨试探着问道，“你妈妈在淮城和渝州都有房子，就你们俩住…”

    简凉意没有回应，徐阿姨的声音就越来越。

    她觉得自己也劝不下去了，干脆放下筷子重重叹了口气。

    “吃饭呢，”封叔叔赶紧把筷子重新给她递过去，“什么事吃完再。”

    “不行了老封！”徐阿姨一拍桌子，眼睛瞬间红了一圈，“这事儿意可以知道了！”

    简凉意抬起眸子，这话都听到他耳朵里了，就算不可以知道那也必须要知道。

    “你不能这么对你妈妈，”徐阿姨手肘撑在桌上，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你妈妈这些年…太辛苦了。”

    封珉像是明白过来，连忙放下筷子：“妈…”

    “你爸爸是真的她，她必须要离婚的，放弃了你的抚养权是被你姥爷逼的，她最初也是想带走你的啊！”

    简凉意知道这顿饭没那么简单，但是这个发展他还是有点意外。

    梁月白走的时候他才刚上学，六七岁的年纪记不了多少事情，很多过去他都已经没有印象了。

    “她把你留给你爸爸，谁知道会发生那种事情？”徐阿姨了一半停下了，封叔叔抽了张纸递给她，他擤了擤鼻涕，继续，“我替你官司，把你爸送监狱，我实话，我和你无亲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这么好心！”

    简凉意愣住了。

    “还不是你妈妈偷偷给我钱，让我护着你，不然你封叔叔班都不上了回来赶你爸？孩子，你以为你爸对你做的那些能让他做这么年牢吗？”

    “他能进去，是因为你妈差点被他死啊！”

    -

    徐阿姨完就去屋里哭了，封叔叔跟过去安慰她。

    客厅重新恢复了宁静，桌子边只剩下了封珉和简凉意。

    简凉意一动不动缓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缓过劲来，起身收拾碗筷。

    封珉把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你坐着就好。”

    于是简凉意又坐了回去，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简荣景会死在牢里。

    他敢对梁月白下死手，那梁老爷子也就能下回去。

    至于为什么简荣景突然这么做，可能只有梁月白一个人知道。

    时间卡得这么巧，判决也刚刚好。

    在简凉意成年的这一年简荣景出狱。

    只可惜，他没能出得来。

    “我妈，她一直都…”简凉意像是堵了嗓子，轻咳了几声后思路被断，又不知道些什么。

    这么多年他也就没想过，封珉一家为什么这么帮他。

    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有个人默默在保护他。

    “你去看看阿姨吧，”封珉也叹了口气，“今年姥爷松了口，她才敢这么来找你，以前她…”

    他突然顿住，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出口。

    “以前？”简凉意抓住重点。

    “以前…”封珉只好硬着头皮下去，“以前她都是偷偷过来，趁你睡着了看一眼。”

    -

    简凉意决定和梁月白见一面，住不住一起再。

    毕竟这么多年没一起生活，他也不习惯和一个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梁月白知道后非常高兴，挂了电话就准备来淮城给他煲大骨汤。

    简凉意挂了电话有些心情复杂，封珉抿唇笑笑，带着些许欣慰。

    “我家其实也是为了钱…”他低着头，率先抛出这个问题。

    简凉意摇摇头：“不是…”

    封珉就等着这个反应，心里稍稍放下了一些：“但是意，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简凉意看着封珉，良久才重重一点头：“嗯。”

    那一刻，他似乎放下了许多。

    梁月白、简荣景，还有封珉。

    这种放下并不是追根溯源去纠结出个结果，而是觉得可以直接翻页，不计较过去任何。

    因为被人爱着，所以不在意了。

    -

    下午三四点，梁月白到达淮城。

    这个时间点到地方，很明显是中午就往这边赶。

    简凉意有点儿不出的别扭。

    他反思了一下不久前的自己，觉得有点过分。

    可是突然要对梁月白好起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所以他干脆就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梁月白给他端汤他就喝，给他衣服他就穿。

    他看梁月白笑得开心，心情也就好了许多。

    只是住在一起依旧有些勉强，简凉意还是准备收拾收拾提前去学校。

    梁月白也不介意，叫了司机开车送他过去。

    临走前吃的穿的装了两个行李箱，比简凉意回来的时候东西还要多。

    还有些零食装不下，梁月白就分给周围玩耍的孩子。

    孩儿们一听有好吃的全往这边赶，简凉意在其中意外看见了有几个女孩头上别着针织的向日葵发卡。

    样式有些熟悉，他在学校也有一个同类型挂坠。

    只是精致的饰品和女孩邋里邋遢的衣着着实有些不搭，简凉意点点她的肩膀，弯腰问道：“这个发卡你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女孩子仰起她脏脏的脸，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开心，“是一个大哥哥过年送给我的！”

    简凉意身子一僵，就连脸上的表情仿佛都冻住了。

    “美还有樱桃头绳呢！”女孩子急吼吼地去把另一个女孩拉到简凉意面前，“你看你看，这个也是大哥哥给的！”

    “什么时候…给的？”简凉意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哑，刻意放轻了声音。

    “过年呀！”女孩子把手一拍，“晚上有好多好多人，我们一起看的放烟花！”

    简凉意慢慢直起身子，他盯着女孩头上的向日葵发了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点开方子路的电话号码。

    拇指在屏幕上迟疑了片刻，他咬咬牙，直接拨了过去。

    三声忙音只有六七秒，可是简凉意却觉得漫长得像过了半世纪。

    终于，电话被接通，话筒那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方子路…”简凉意在一片吵闹中捂住手机。

    他胸口心脏跳的厉害，一下一下，震得耳膜生疼。

    “你前几天是不是来淮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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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代入了一下方子路已经快难过死了。

    不出意外下章就甜回来！如果出意外就是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