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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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晚间便有丫鬟们端着膳食鱼贯而入,嘉回瞧见桌上的一道道美味珍馐后,突然萌生出来一个念头。

    按照计划,自己少也得有半年的时日不在宫中,从此江湖路远,再无相见,那可真得趁着眼下本就不多的时光,好好在圣上面前尽尽孝道才是。

    思虑过后,嘉回便开启了夜夜观测天象的生活。

    终于在一个天朗气清,微风和煦,即使浑身卖力干活也不会出大汗的早上,嘉回带着荷月冲进了殿内后厨。

    她要亲身上阵,洗手做碗羹汤去陪圣上用膳。

    这时的厨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人,前排的扒开门缝往里探着脑袋,后排的压着前面人的后背,伸长了脖子朝空隙间挤过去。

    最里头的太监受不住压力,直嚷嚷道:“各位姐姐们,哎哟,慢点挤,我脑壳子都要卡进门栓里了……”

    后面一婆子蛮劲儿大,一抬手就把他拎了出来,嫌弃道:“瞧你那不中用的样子,让你探个风,半天都指望不上。”她撸起袖子,一掌扒开人群,直接蹲在门口,就着个艰难的姿势往里瞅去。

    “诶诶,张婆子你给,到哪步了,水烧开了没有。”

    “我昨天刚磨了刀,正是锋利得头发丝儿都滚不过去的程度,可千万不能出人命啊。”

    “起来,我还忘了给调料罐子贴上标签,这万一放错了对象,我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

    又有人等不及,戳着那婆子的肩膀,催促着问道。

    “哎呀,你看见什么了没有,咱们瞧不上正心里痒痒呢。”

    张婆子不仅力气大,嗓门还很亮堂,她拍掉落在自己肩上的爪子,粗声粗气道:“一边儿呆着去,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不料话音刚落,正前方的朱红色柴门倏得从里开。

    张婆子被这股外力带得一个扑腾朝前栽去。

    后面乌泱泱又是好十几人,顿时前脚踩后脚,慌里慌张得也跟着倒在地上。

    荷月以手为扇,挥去面前迅速汇拢的呛人尘埃,轻咳道:“我看是谁最有熊心豹子胆,还敢在主子面前随意妄论起圣上来了。”

    “奴婢们这不都是担心嘛。”张婆子挣扎着坐起身,用手背蹭了蹭额头两边的碎发,一边呼着已经破皮渗血的手掌心,一边对着跟前的荷月道:“公主进去待了少也得有一个时辰了,厨房油烟熏人还闷热,大家伙都候在外面,等着吩咐好随时进屋帮忙。”

    后厨的宫女太监们本就存在感极低,一年到头都见不上主子几面,这次好不容易得了个能近身面见的机会,人人争先恐后,一大早就蹲守在此处。

    张婆子脑子里的什么主意,荷月心里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好能在公主面前露露脸,如此,便能拣上高枝往上爬,还真以为自己乱在背后嚼舌根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了。

    荷月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警告道:“不该想的都别想,老老实实做事兴许还能求个主子的恩旨,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安养晚年,不然可有得好果子吃。”

    她扫了一眼姿势怪异的众人,又道:“散了散了,该干活的都干活去,别堵在这里扰了公主的清静。”

    张婆子还想再点什么,柴门“噌”的一声便关上了。

    她朝地碎了一口,暗骂道:“呸,都是伺候人的丫头,还以为待在主子身边,就能高人一等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骂完还不解气,又死死地瞪了几秒,方才踱步随着众人离去。

    荷月仔细掩上门,迈着碎步走到嘉回身边,悄声问:“公主,人都发走了,要不还是奴婢来吧。”

    嘉回手上动作不停,只摇摇头,话还尚未出口。

    手边那条被按死在木盆里,身上还压着两把菜刀的新鲜鲫鱼忽得一个挺冒出头来,肥硕的身子顺势飞出,眼看着已经升起半尺来高。

    它要越盆逃命!

    荷月当即上前一步,从空中揪住鲫鱼的尾巴,一个反手又把它按回盆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是飞溅起来的大颗水滴浇得两人略显狼狈,嘉回伸手摘掉刘海儿上的鱼鳞片,心有余悸道:“怎么还没死,我都做好了双重计划,就等着它咽气下锅了。”

    “公主你的双重计划不会是……”荷月盯着手中还在扑腾摆尾的大鲫鱼,喃喃道:“想把它闷死加压死一同毙命于水中吧……”

    “对啊。”嘉回一脸真诚,“不过好像效果不是很大,我准备待会儿再换个法子,用火烤!先把它热死,然后再下锅子。”

    她的眉眼涌上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窃喜,似乎还在为着自己的急中生智而暗自得意。

    荷月嘴角微抽,被嘉回神奇的烹饪技巧惊得落下一滴冷汗,她等不及对方生火烤鱼,伸手掏出水里的活物,对着桌角“哐当”一声砸去。

    大鲫鱼尾巴一翘,当场命丧毒手。

    荷月长吐一口气,蚩笑两声,再拎起这条死鱼,甩进刚才的木盆里。

    她一转头,与嘉回呆滞瞠目的眸子正好对上。

    “奴婢只是……想帮公主节省点时间。”

    嘉回蹙着眉头,“这未免太过粗鲁了,女儿家怎能如此行事。”

    完的一瞬间,却不经意地瞄见了那两只死鱼眼,嘉回讪讪道:“虽然动作不太雅观,但胜在简单快捷,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把手中的大蒜扔在案板上,转身走去灶台,预备着生火烧水煮鱼。

    荷月也跟着走了过去,两人各自搬了个矮凳,肩并肩坐在一起。

    她紧紧盯着嘉回手里的动作,半刻都不敢分心。

    玩火乃是大忌,稍不注意,便是燃了整个厨房都有可能。

    更何况是嘉回这种从未干过粗活,甚至连灶台都不会用的娇气公主,荷月怕她一个气急,把自己的头给塞进烧火口里去。

    不过显然嘉回并没有蠢笨到这种地步,因为她尚且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就被这第一遭给拦住了。

    “荷月,我不行了。”在尝试了九次点火烧柴不成后,嘉回终于开口道:“这东西恐怕是认人,还是得你来。”语罢起身,与荷月两人迅速换了个位置。

    对于荷月来,便是从公主身边服侍开始,就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下等丫鬟的活计,此刻突然上手烧柴,还约莫有些手脚不利索。

    不过好在有些儿时干活的经历,起火折子,抱干草,点燃放进烧火口,再顺着火势往里加木柴,稍许半刻,就已熟练起来。

    不一会儿,灶台就热了。

    “公主你就在一旁看着就是。”

    嘉回见她麻溜的起锅,加水,再闪身至料理区,迅速刮干净鱼鳞,用盐巴腌渍好鱼肉,对着姜蒜等调味辅料一顿收拾完毕,才堪堪回过神,问:“你都做完了?”

    “差不多完了,就等着下锅熬煮个两刻钟,便可起锅装盘了。”荷月昂起下巴,眼睛泛光。

    也对。

    反而得多亏了这丫头的助攻,自己才能勉强算是“亲自”做了一份鱼汤出来。

    嘉回拍拍手,道:“那你继续吧,我……随意逛逛,瞧瞧有没有需要添置的厨具。”

    完便移步四周,量起来,还略有认真的翻翻瓦罐,摆弄摆弄蔬菜瓜果,仿佛真的只是来考察后厨环境的样子。

    荷月嘚吧嘚吧开始动手下锅,却又想起,这到底是谁的要洗手羹汤为父尽孝的啊。

    嘉回却早已把先前的承诺抛到脑后,反正得了空闲,便在厨房左转转右看看,就在料理台上的摆盘被她摸了个遍时,才将将等到荷月的好消息。

    “公主,成了。”荷月端过一碗盛着浓香鲫鱼汤的瓷白汤盅,心翼翼捧在嘉回跟前,道:“这鲫鱼经过香油煎制,再加水熬煮,等到汤水完全变成奶白色,配一滑嫩豆腐和少许枸杞收汁,炖得浓稠滋润,奴婢闻了闻,当真是色香俱全。”

    嘉回揭开盖子,扫了一眼还漂浮着点滴清油的汤面,把手腾空在汤盅上分,轻轻往自己的鼻尖扇风,只觉一股肉嫩鲜香的味道铺面而来。

    “公主,你尝一下,看是否需要再添加些佐料。”荷月翘首以盼,谨慎地问道。

    嘉回顶着两股期待的目光,用羹匙舀了一口汤汁,待吹散了表面的浮油,才缓缓送入口中。

    “很不错。”嘉回一边搅动着碗里的浓香鱼汤,一边回品着口齿间的残留余味,道:“就是稍微差了点儿那么一丝感觉。”

    荷月瞪大双眸,问:“公主你再品品,差了什么味道。”她回忆着方才的步骤,愁苦道:“顺序都对上的啊,怎么会还差了丝感觉呢?”

    “是了。”嘉回扔下手中汤匙,快步走至料理台旁,盯着上分摆放整齐的佐料罐子,肯定道:“汤很鲜,就是差了点盐味,得加点调料才是。”

    她挨个拔起罐子顶栓,左右对比着看了半晌,拿起筷子蘸了一团纯白色透明颗粒,转身放进还冒着热气的汤蛊中。

    荷月跟着嘉回来回搅拌的动作,晃悠道:“公主你没弄错吧。”

    嘉回拾起筷勺,重新合上盖子,忍不住气急道:“我已经傻到分不清盐巴的地步了吗?”

    “那倒不是。”荷月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嘉回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日悬于当空,估摸着快到午时了。

    她拍拍身上已然有些凌乱的衣裙,对着荷月道:“我先回卧房收拾一番,你待会儿使唤个太监去建章宫通报一声,就我会赶在午膳之前去陪圣上一起用饭。”

    “那用不用奴婢陪你一块过去啊?”荷月禁不住喃喃道。

    嘉回歪头思虑半衬,道:“如此也行。”

    于是,“忙碌”了两个时辰的嘉回,总算是能端出一份像模像样的羹汤,虽然她对于这份成果只使出了不到半分的力气,但好歹也是出了最开头一些心思,是“亲手”倒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

    嘉回:虽然我只出了个主意,但四舍五入,也算是我“亲自”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