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嘉回转头瞥了一眼被自己糟蹋的早已没了最初模样的厨房,再看见荷月脸上东一块西一块遮住了大半张俏丽粉白脸蛋的锅底灰,心中有些略微过意不去。
“你……这般模样实在不便见人,快回屋净个脸,收拾妥当再来寻我。”完也不等人回答,滋溜一声闪出了门。
荷月捧着汤盅远远跟在后面,等出了厨房,把嘉回方才的吩咐交代给明月,才急匆匆回屋水收拾起来。
待重新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裙,又洗净脸绾好发后,她忙不迭地接着赶去服侍公主梳妆。
嘉回此刻正坐在妆台前,摆弄着上面各式各样做工繁杂的缠花珠钗,对着身后推门而进的荷月问道:“方才做的鲫鱼浓汤还有剩余的么?”
荷月没有犹豫,直接道:“约莫还剩下两碗的余量。”
“那行。”嘉回抽出一支烫金色镂花吉祥发钗,朝后递去,道:“你让厨房的人好生留着,等到晚间的时候张罗着给宴府送去。”
“奴婢记下了。”荷月替她把发髻扶正,对着镜子左右选好角度,轻缓着插好发钗,问道:“只是公主素来和其他的宴家人并无过多往来,怎得今日难得开恩,要下旨给予赏赐了。”
嘉回摇头,总不能自己即将带着人家府上的儿郎远走他乡,于此便来假意安抚,好彰显一番知人善任又礼贤下士的皇家风范来吧。
她叹了一口气,仔细瞧了瞧镜中的妆容,确定一切已然收拾妥帖,并无不适,开始答非所问:“荷月,我长得好看吗?”
完还扭头捧脸,对着面前之人眨巴了几下桃花眼。
“好看好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荷月脑子还停留上一个话题中,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那便是了。”嘉回蓦然站起身,拍拍她的发顶,浅笑道:“世人都人美心善,那我自然得做些什么,才能不辜负这个称号才是。”
“啊。”荷月恍惚间还没回过神来,挠头道:“好像……也是这个理。”
嘉回被她的动作弄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那还不快点出发,晚了可赶不上建章宫开膳了。”
“诶。”荷月提上旁边桌上的食盒,蹦跳着跟上了嘉回的步伐。
——
大太监徐贵听见常乐殿的下人来报后,老早就守在建章宫门口,眼巴巴得朝着后宫的方向瞅着。
前前后后原地踏步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是瞧见了嘉回的身影。
他一甩手中拂尘,堆砌着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哎哟!公主殿下您来了,老奴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徐公公。”嘉回微微点头算作回应,又望了一眼面前正大门紧闭的宫殿,问道:“我算不算是来晚了,阿耶可还在宫中?”
“哟~这可不晚不晚。”徐贵翘起兰花指对着空中虚虚点了点,满脸堆笑道:“圣上散朝后留了几位内阁的重臣下来议事,直到巳时方才回建章宫,便是一直待在殿内批阅奏章,就等着公主殿下您来了。”
他半弯着身子,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只是在看到嘉回身后之人提着的食盒时,有过一丝微顿,但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奴才这就不进去通报了,公主随着奴才来就是。”
完接过荷月手中的食盒,再侧身让出一条道,伸出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如此甚好。”嘉回眼眸微亮,轻扯朱唇,道:“那便有劳公公了。”
徐贵腰弯得更狠了,“公主折煞奴才了,您是主,奴才是仆,哪里敢担得上如此之话。”
徐贵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其身边,一路风风雨雨,经历了圣上从最初封王,后来夺嫡,再到入住东宫,最后顺利坐上金銮宝座的全过程,就算是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
嘉回对其一向留了几分薄面的,每每话都是客气有加。
但这人是个懂得礼数的,无论别人多么阿谀奉承,却始终秉承着自己的身份,丝毫不敢有半分僭越。
这也便是徐贵既能够至今屹立不倒地留在圣上身侧,又没有半点把柄落入他人之手的高明之处。
嘉回心绪骤然飘忽,直到踏上建章宫西暖阁的台阶时,才堪堪回过神来。
徐贵为其掀开帘子,等着她踏进了屋,对着嘉回道了句“公主到了”又把手里东西交到其手上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嘉回提上东西,款款朝里走去。
此时的梁文帝正坐在软榻上,伏案批注,手边的奏章摞了一叠,足足有半尺来高。
他听见外头的嘀咕声,停下笔,手撑着头,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原以为是底下办事的太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没曾想进来的却是嘉回,丫头提了个食盒,正浅笑嫣然地朝自己走来。
“阿耶,时辰不早了,我猜到你定是还未用午膳,所以特地带了一点羹汤过来。”她把食盒放在阁中圆桌上,甜甜道:“我来陪阿耶一起用膳。”
到底是自家闺女懂得心疼人,跟朝野上那些大老粗们就是不一样,想到此,梁文帝看着嘉回的眼光不自觉得都带了点欣慰之色。
心下虽感动,嘴里却念叨起来:“这些事情便是发一声,随意唤个宫里头的丫鬟来就是了,大热天的你不窝在自个儿房里,还到处乱跑。”
嘉回把桌上的茶盏都整理好放在一边,又从食盒中拿出汤盅轻搁于桌面上,幸得方才一路过来走得较快,又用特制盒子把里头温度捂严实了,才没叫凉气钻了进去。
她摸了摸盅壁,还是温热的,“阿耶的事我岂会安排旁人,只是您别嫌我烦就是了。”
梁文帝从榻上起身,来到嘉回身侧,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道了句“鬼精灵”。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公主殿下竟能抽空来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一起用饭了。”梁文帝斜睨了她一眼,而后缓缓坐下,开始招呼外头候着的宫人摆膳。
嘉回“嘿嘿”讪笑两声,哒哒跑到梁文帝跟前,双手缠上对方的臂膀,前后晃啊晃,“这不是想着阿耶了,所以特意做了一道鲫鱼汤,来给阿耶补补身子。”
“哦~”梁文帝想起刚才她那副心翼翼拖着瓷盅的模样,顿时来了兴趣:“快,端来朕尝尝。”
“这可是我一大早就待在厨房,捣鼓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弄好的,心血可全在里头了。”嘉回把汤盅缓缓推去,就近坐在黄花梨木凳上,双手托腮,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梁文帝只是浅尝了一口,便能笃定这绝对不是出自嘉回手中,定是这丫头不知哪儿找来的“枪手”,竟还搞出作弊这一套。
按理来这汤汁颜色、味道、口感都称得上是中上的水平,枪手也定是个有点实力的,但又偏偏犯了把盐当糖放的错误来,平白无故叫人品出一股子厚重的甜腻感,实乃是怪异至极。
他不愿击嘉回的积极性,在这丫头浓烈的注视下,淡定地放下了手中的汤匙,道:“还不错。”
嘉回面若桃花,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还不等她开口,梁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又是揣着什么秘密想来求个恩旨啊。”
“我那是念着阿耶的好,专门来千里送温暖的。”
“呵,口气倒是不,我看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吧。”
“女儿岂是那等贪图享乐之辈,而且……”嘉回嘴角一瘪,嘟着嘴撒娇道:“阿耶,我这几天一到夜里就头疼得很,好久都睡不着,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顺势还把脸凑到梁文帝跟前,眨巴眨巴水润明眸。
梁文帝很是吃嘉回这一套,忙不迭把她拉近到跟前,低声询问道:“老早就传了太医,日日也都拿着药,怎么梦魇还没好?”
“好是好了,不过偶尔犯点旧疾也是情理之中的嘛。”嘉回不自觉眼神瞟往别处,笑意浮现在她的脸上,满是洋溢着的动人的喜悦,“天地可鉴,我对阿耶一片赤子忠心,可不敢胡言乱语,欺瞒圣上。”
她本就是瓜子脸桃花眼,长得白皙又可人,弯唇一笑时还带了个酒窝,就这么紧紧盯着梁文帝看,叫人冷硬的心都能给萌化了。
梁文帝把手移到嘉回头顶,替她抚顺额前的刘海儿,趣道:“整个皇宫,就数你胆子大,还敢在朕面前些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换做旁人,大理寺狱的牢底都坐穿数回了。”
嘉回拉下梁文帝的手,歪头靠着他的手掌,咕哝道:“那以后我要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阿耶也会像如今这般包容我吗。”
她声音越来越轻,到后面又顿住,抬眼看着梁文帝的神色,隐隐有些期待。
梁文帝抽回手,冷哼一声,道:“朕不只是会包容你,朕还要好好反省,究竟是何等诱惑竟让你做出这等不顾律法,违背父兄的越界之事。”
这短短几句话,个个字都戳人心房,饶是嘉回再调皮,也没了试探的心思。
她对上梁文帝关切的目光,解释道:“阿耶,我就是随口而已,宫中衣食无忧,又有您和阿兄阿嫂相伴,我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哪有什么其他的歪心思啊。”
“最好是这样。”梁文帝轻笑一声,淡淡道:“另外什么亲手做羹汤的歪心思也放放,还真当朕人老耳聋,五感也尽失了。”
倏然,这句话犹如一捆烟花迅速在嘉回脑中爆炸开来,炸得她头晕目眩,两耳作响。
她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干脆低下头不再言语,只盼着传膳的太监们快些过来。
要不然,再耽搁下去,她可能真的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因羞愤而死于建章宫西暖阁的公主殿下了。
作者有话要:
梁文帝:你的心思我一无所知,但你的把戏我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