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又过了两天,等到第三日时,蓝绪安排好了一切事务,来与嘉回商议,于是再后来,宴绥就大方地走了后门,入了江宁府衙。
他对待差事相当认真,几乎是每日天亮就出,但再忙,也按时归府,陪嘉回用晚膳。
偶尔在外面当差,见到些街边的有趣玩意儿,宴绥也会特意买下来送给嘉回。
嘉回却觉得宴绥这样太过败家,一点也不懂得持家之道,便没收了他的全部钱财,还定下一条规矩,每月俸禄发放之时,要按时交由自己保管,只余下一些茶水钱,旁的若是需要,则可由她酌情发放,至于多少嘛,得看她当日的心情。
宴绥有些哭笑不得,他真的是栽了,栽在嘉回手里,还被捏得死死的。
反正身上没多少银子,出门也是无处可去,便只能老老实实归家,替她拨拨算盘,盘点下最近的花销。
时间已到了十月余,天气渐冷,府里开始置办起了冬衣、冬被和炭火。
下人们统一置办,由管家安排婆子收集各个院里的尺码,而嘉回和宴绥、蓝绪则要等到绣房的娘子亲自上门量身。
这天吴大娘子就带着几个绣娘来到了嘉回所住的听雨筑,刚好宴绥也休沐在家,便一同拉他来凑凑热闹。
屋内女子叽叽喳喳笑个不停,宴绥坐在屏风外依稀能听见里头报数的声音。
吴娘子手脚麻利,几下的功夫就为嘉回量好了四肢的尺寸。
待只剩下胸脯,腰肢时,嘉回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身量不算太矮,体型偏瘦,在大梁的审美中也算是非常看得过去的那种类型,但就是胸口处,不知是何原因,这半年多一直没长,有些撑不起来。
嘉回着衣时曾刻意避开此处,却不想此时竟要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还要公开她的尺码。
她的双颊都要羞红了。
吴娘子过来人,岂会不知她的心思,轻松拉过软尺,往她胸前一绕,再与身边丫头低语个数字,算是保住了她的隐私。
“娘子是否爱挑食?”吴娘子边为她测着腰围,边问道。
“一、一点点。”嘉回乖巧回复道。
吴娘子意味深长道:“那就对了,娘子各方面条件都俱佳,只是这儿啊,有些……”她的视线瞟向某处,笑了一声,道:“女子若是体态丰盈,则更显得康健,太瘦了不好,看起来没个精神。娘子让底下人多做些豆类食物,偶尔加些牛奶、炖汤当补品,必要时吃吃木瓜亦可。”
话得这般明显,屋里的姑娘们都低头捂嘴轻笑起来,嘉回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偏过头,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是不爱喝牛奶,只是……觉得有些腻,我听娘子的,多补一补,我还呢,不急。”
话一出口,顿觉不对,这“”字怎么那么有歧义呢?
嘉回半张着唇,倏地低下头,耳朵红了一片。
吴娘子也被她呆呆萌萌的样子逗得弯起了嘴角,“娘子年纪,当然急不得,再过两年,等许了人家,就会知道对方看重的是内在的涵养,而不是那等以色侍人的表面。”
许人家?这种事情对嘉回来好似并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余地,她的婚事向来是由梁文帝做主,以后是配给大臣的儿子,还是招来驸马入赘,都不由她了算,自出了魏卿则的事,她更是心如止水,便再也没了女儿家对于未来夫君的憧憬。
这边给嘉回量身完,便要继续给宴绥接着量。
男子不比女子讲究,还要在内室,隔着一道屏风。
宴绥只需待在外间,听从安排即可。
但他其实并不想这样,哪怕吴娘子没有其他的心思,动作也是规规矩矩,挑不出差错,人家奉命好心办事,可他还是觉得浑身不适,陌生女子的靠近,无意间的手指触碰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宴绥出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我衣裳足够多,便是过个冬天也没什么难事,就不劳烦娘子了。”
“可这……”吴娘子收回手,尴尬道:“毕竟是郡守大人特意吩咐的,就连布匹都订好了,织娘已经开工,若不做,岂不是浪费了。”
“无妨,不如……”宴绥正欲婉拒,身后嘉回抢先道:
“就先留着。”
嘉回看了眼屋内众人,笑盈盈道:“衣裳还是要做,不过得晚些时候,等明天,我让人量了身,再去铺子知会娘子一声,可好?”
“那敢情好啊。”吴娘子拍拍手,赞同道:“这不还给我们省了事,何乐而不为。”
凭她多年做生意的毒辣眼光,料定这两人关系必定非比寻常,郎君不让她靠近,许是怕身边的娘子吃醋。
不过两人确实般配,就那脸蛋,生得也比寻常人精致些。
吴娘子拜了礼,带上东西,和同来的绣娘们一起退下了,但离开前颇为体贴的没有收走那条软尺。
嘉回拎着尺子走到宴绥跟前,柔声问道:“为什么不听绣娘们的话,她们并无恶意。”
“我不习惯。”宴绥抿了抿唇,“男儿不拘泥于表面,衣裳够穿就行。”
可是一看到嘉回手里的东西,他又有些心动,“不若殿下帮帮忙,毕竟单手于我,着实不太方便。”他捧起早已痊愈的左手臂,开始卖起了惨。
嘉回蹙眉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那好吧。”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
她刚看吴娘子是怎么做的,便也像模像样地要给宴绥量上,可是尺子上的标记她看不懂,只得用手掐住末端,再拿到宴绥眼前,让他自己记住码数。
宴绥年纪不大,个头却已窜得极高,他甫一站直,嘉回伸手堪堪够到他的肩膀。
她努力地踮起脚尖,左手穿过宴绥腋下,右手去拿后面的软尺,再绕到宴绥身前,收紧一拉,垂头盯着上面的符号。
宴绥也低下头,半阖着双眼,看着嘉回柔软的脑袋拱在自己胸前。
房间里很安静,一时间还能听见嘉回呢喃的细语。
宴绥情动,竟伸出大掌覆在她泛着馨香的发髻间,颇为怜惜地揉了揉。
头顶的触碰让嘉回本能地一怔,她抬头望向宴绥,却见他神色如常,方才的一切好似只是错觉。
嘉回瞬间后退半步,想要与他拉开距离。
因为这么亲密的动作,只有梁文帝与元漾在她面前做过……
可她面上虽冷静,脚下却失去分寸,一个不心踩到裙摆,跌撞着往后仰去。
她下意识的去拉宴绥。
宴绥却比她反应迅速,伸腿一迈,长臂一揽,把嘉回往自己跟前一带。
电光火石间,嘉回倏地撞向宴绥胸膛,少年肌肉结实有力,依稀还能感受到其中的弧度。
手中的软尺掉落在两人脚边。
嘉回盯着尺子,耳边响起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是一个锤,一声一声砸在自己心上。
她的双手紧紧缠住宴绥的腰腹,面上还有一丝摩擦的痛感。
再有一会儿,宴绥身上淡淡的松柏香气充盈在嘉回的鼻尖,他揽着她腰间的手募地收紧,把下巴搁在她的头上。
不上是什么感觉,嘉回只是口干舌燥,呼吸交织着宴绥的心跳,她莫名生出一股溺水般无助的恐慌,急切需要他人的口渡之气,而她——正沉溺在宴绥的温柔抚摸下,无法抽离。
有一种陌生的情愫笼罩在二人周围,宴绥拢着她腰肢的双手,更是灼热滚烫。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也仿佛过了很久。
直到宴绥出声唤她:“殿下。”
嘉回这才神魂归位,陡然闪退,离开面前之人的怀抱。
“我……”
“是我不好。”宴绥笑得温柔,“殿下还继续帮我量身么?”
“我去找管家来,你等等。”嘉回逃也似地跑开了。
晚间她没有与宴绥一同用膳,接连几天都是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是在躲着谁。
七夕以为两人闹别扭,于是惶惶不可终日,凡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就怕祸及自身。
嘉回也为自己的躲避而懊恼,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却搞得好似他们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明明是他僭越,却弄得自己畏手畏脚。
但她又不好意思去跟宴绥解释,就盼着他能主动找她……
等过了几日,宴绥下值早,路过听雨筑,轻轻扣响了嘉回的房门,想邀她出府逛逛。
“今日有夜市,街上很热闹,要不要出去走走。”
他料到嘉回受不住这般诱惑,定会抛开先头的别扭,与他一起。
果然不过眨眼的功夫,面前房门骤然推开,嘉回探出头,惊喜道:“你的可是真的?”她早就听见他的脚步声,一直靠在门后,等着他如何开口,却没想到是要陪她出门。
“自然是真的。”
“太好了。什么时候出发?就我们俩个吗?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她一步跨出房门,移到宴绥面前,神采飞扬般絮叨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完了突然又扭捏道:“可是我都没换好衣服,就这么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很好。”宴绥上下量了一下她的装扮,浅笑着:“并无不妥,很适合你。”
怕她受凉,又仔细嘱咐了一句:“不过得拿件披风,还要记得戴上帷帽。”
“好!”
──
江宁的夜市,虽称之为夜市,但其实也只是一个固定时间开放的晚间集市,从戌时到子时,每五日一更替,位于城西的凌江坊内。
大红灯笼早在日落时就挂起,天黑时点亮,连成一片,映照着整条街巷,亮如白昼。
街上店铺鳞次栉比,里头男女老少推杯换盏,朗声交谈,异常热闹。
推着车的手艺人叫卖着货物,还有好多没见过的当地风味食,师傅揭开锅盖,冒出阵阵白烟,香味瞬间就四溢开来。
嘉回已经好久都没出过门了,对着外面的一切都倍感新奇。
她一路逛一路惊呼,偶尔还要跑到临街摊贩铺子上挑挑拣拣,遇上喜欢的,则转过头笑眯眯地问宴绥好不好看。
宴绥也应付着哄她:“好看。”
他以为她会直接买下来,却没想到她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后就随手搁下了。
后来宴绥问她:“殿下喜欢为何不直接买下来?”
嘉回摇头笑着道:“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是不能都买下来,既然都不能完全得到,那便不如不要。”反正拿回去也不过半月就会被扔进库房,何必留着占地方。
宴绥闻言也笑了,他少有的能在嘉回身上看到一丝女儿家的可爱模样,入了市井,她变得活泼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
里头的嘉回:明白了,要多吃木瓜,多喝牛奶,努力成长。
外面的宴绥:如此甚好。(???怎么好像又有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