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街道上人流如织,虽已是晚间时分,出来游玩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路口行人来来去去,摩肩擦踵时,不可避免地碰到嘉回的臂膀。
嘉回有些刻意地躲闪开来,但还是抵挡不住拥挤的人群。
于是宴绥在身后心护着她,眼睛都不敢瞟向别处。
巷子外不时会跑过去一群扎着辫的稚童,的跟着大的,矮个的跟着高个的,手里还纷纷拿着糖人。
甜蜜的香味伴随着悦耳的笑声,清晰地涌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嘉回望过去,再回头时,却被一股蛮力绊住了脚步。
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女童,估摸着只有三四岁大,身高还不及嘉回的腰际,不知是与家人走散还是认错了娘亲,正紧抱住嘉回的大腿,张大了眼睛,巴巴地盯着她瞧。
“仙女姐姐,我想吃糖葫芦。”
她扑闪着的眼睛呆萌可爱,直接融化了嘉回的心房。
嘉回蹲下身,问她:“你娘亲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姑娘瘪嘴,使气道:“阿娘凶死了,不让我吃,我偷跑出来的。”
“这样啊。”
嘉回扭头跟宴绥着商量,“不如我们给她买串糖葫芦,然后再把她送回家,孩子年纪,遇到人贩子被拐了可就不好了。”
她对长得可爱的孩儿一向没有什么抵抗力,对于叫她“仙女姐姐”的孩儿更是无法拒绝。
宴绥拧眉看着地上的一大一,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即便是个孩子,同样有可疑之处。
可这孩子盯着他瞧,丝毫没有畏惧之意,还扯了扯嘉回的袖子,悄声道:“姐姐,这个大哥哥看着很不好惹。”
宴绥眉头拧得更凶了。
他抱臂的双手放下,正要拒绝,又听嘉回道:“你不话就当你同意了。”
她牵起姑娘的手,任由她拉着,灵活地钻进人堆里。
宴绥急忙反应过来去追。
糖葫芦一个五文钱,嘉回买了三串,一串给了姑娘,另外两串自己留着想要分给宴绥。
可等她付完钱拉着姑娘回去时,却在一个转角被人流给冲散了。
前面似乎是一个外地来的戏耍班子在表演节目,好多百姓一窝蜂地涌过去凑热闹,一时间推搡不已,这才让嘉回迷了方向。
她反应过来想去找那个孩子,但茫茫人海哪能如她所愿。
嘉回在街巷里闷头寻了两趟,不仅没找着人,还把自己弄丢了。
宴绥也不知在何处,看不到她又会是何等的焦急。
嘉回漫无目的往前走,走到街道末端,一个昏暗巷,里头没有灯光,只有几个人影,横七竖八窝在那处,像是流浪街头的乞儿。
他们见到嘉回瞬间直起身,眼看着就要朝她过来。
嘉回吓得扭头就跑,慌张间掉落了头上的帷帽。
她不知道去哪儿,街上人实在太多,她的容貌又过分引人注意。
而且听民间常有拐子诱骗单纯少女然后带去发卖的例子,嘉回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她望着满街陌生的容颜,没有哪刻比这时更无助。
心里有一种不出来的委屈,她突然低下头自怨自艾起来。
可短暂的难过后,嘉回还得继续朝前走,哭哭啼啼永远不能解决问题,冷静下来想想办法才能有别的出路。
她一边走一边熟记周围的标志。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她就是在这儿与宴绥分开的。
想到宴绥,她又是自责又是羞愧,最后索性蹲在地上,整个人缩进披风里,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落单的样子毫不遮掩地落入在场的每个人眼里,有些妇人指指点点,与身边人低声耳语,还有些男子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来安抚一下美人心。
嘉回抬眸瞥了一眼,继而迅速低下头,戴上披风的宽帽,半掩住自己的脸颊,对此置若罔闻。
虽然不知道宴绥在哪儿,但是只要自己不乱跑,乖乖待在原地等着他,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寻到此处。
她还给他买了糖葫芦,自己都没舍得先吃。
天色越来越晚,街道上的行人不减反增。
热闹的氛围烘托中,嘉回心里惆怅到极点。
旁边的商贩老板见她一人,搓搓手与她唠起了家常。
“娘子还不回啊,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多不安全。”
“我在等人。”
“都这么久了,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的,我们好了一起出来,便要一起回去。”
“又是一个真心错付的痴情人呐。”老板心里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嘉回站起来,揉揉发麻的腿,热情却没有被他人的话语影响半分。
──
远处点心铺,何秀秀在掌柜点头哈腰的迎送中出了门,正要回府,随意往旁边一瞥时,冷不丁地撞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咦”了一声,止步在原地。
“姐怎么了。”丫鬟云墨好奇问道。
何秀秀挑眉,“遇见熟人了。”
云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嘟囔道:“这不是隔壁的元娘子嘛,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身边连个丫头都没带。”
“过去看看。”何秀秀来了兴趣,把手里东西往云墨怀里一扔,兴冲冲就要朝前。
云墨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姐你别是忘了上次,你们俩不是还有过节吗,蓝大人也特意叮嘱过,让你少……”找人家麻烦。
“但这都过了多少天了,要有气也早就消了,再我也没真的伤到她,而且……”
话音未落,两人站着的身边迅速卷过一个身影。
宴绥飞一般朝少女奔去。
何秀秀立马推着云墨藏到旁边摊子后,心探出脑袋往嘉回那边瞅去。
宴绥跑得很急,虽已是快要入冬的天气了,他的额头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
自发现嘉回走丢后,他就奋力去追,跑了数条街,把整个夜市来回找了三遍。
与她一次次错过也没有放弃,这股冲动,不是属下对于上级的使命,而是源于少年心头的那颗朱砂痣,骤然离去,慌不择已。
“嘉回。”宴绥紧捏住她的双肩,不自觉连称呼都忘了。
他细细量起她,妆容未乱,发髻完好,身体也没明显外伤。
可他还是害怕,“你没事吧,我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
嘉回却比想象中更加镇定,眼里还有丝丝隐藏的笑意,宴绥的出现早在意料之中。
但他攥着她肩膀的力道实在太大,痛得她话语都不完整,“我没事……知道你会来找我,便一直……待在原地。”
嘉回扬起笑脸,“我们这算不算是心灵互通,双生姐弟都没有的默契。”
可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宴绥却红了眼角,他努力抑制住眼里的酸涩,点头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记得在原地等我,下次──”
他喉结上下滚动,又否定道:“不,没有下次,有我在,不会让公主离开半分。”
“好。”
她突然伸出手里的宝贝,握得久了,手心都变得黏腻腻的,“给你”
宴绥低下头:“这是……糖葫芦。”
“尝一下,很甜的。”嘉回浅笑盈盈。
宴绥却没有心情再吃东西,默了片刻,道:“公主留着吧,我们该回了,天色不早了。”
他上前一步想搀住嘉回,动了动脚,自己却受力不稳,半跪下去。
真是吓得腿都软了。
嘉回忍不住反手搀起他,嘴里还调侃着:“宴郎君这么禁不住刺激,回去后我可是要换人的。”
宴绥忽地笑了,反问道:“公主,你的帷帽呢?”
“掉了,下次换个新的。”
“不是败家吗。”
“从你的俸禄中扣”
“……”
两人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唯有地上余留着两滴糖渍,被爱意迅速融化成浓水。
云墨戳戳何秀秀的肩,“姐,人都走了,我们也回吧。”反正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着。
“不对劲。”何秀秀喃喃道:“他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出来。”云墨凑到她耳边,摇头晃脑道。
何秀秀一把拍开她的大脸,“你笨你还真的不聪明。”那郎君的爱意就差没直接写脸上了。
“又骂我。”云墨撇撇嘴,干脆不理她,转过身去拾东西。
垂眸时,眼前忽地出现一双黑色长靴,往上是靛青色男子常服,同色系腰封,左配香囊,右配白玉……
他站在不远处,脸上一股淡然之色。
云墨扯扯自家姐的衣袖,跟开水烫了舌头一样,嘴瓢道:“蓝……蓝……”
“是挺难的,简直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大戏,我的睡前幻想故事又有新的素材了。”
“蓝大人!”云墨嗷的一嗓子叫唤出声。
何秀秀:“……”这死丫头能不能有点淑女样子!
她颇为淡定地回过身,望望天空,半天扯出一个话题:“那个……今晚月色挺好的。”
蓝绪也抬头望天,漆黑一片,连星星都没几颗。
“很晚了,怎么还不回府。”
还她呢,某人不自己也还在外头闲逛,她噘着嘴,拉长了调子漫不经心道:“跟你一样……”不知被哪位红粉知己绊住了手脚。
蓝绪摇摇头,“我是有应酬。”
何秀秀反答:“那我也是有正事啊。”
“又在胡闹。”蓝绪不欲再向她解释,余光瞥见两人脚边堆着的“战利品”,了然道:“既然买好了就早些回去,女儿家夜里在外,总归是不太安全,莫要让令尊担忧。”
“你就只顾着劝我们女子要安分守己,怎么不让那些为非作歹的男子恪守本分,世道艰难,总是把过错推到我们女人身上,好不公平!”
蓝绪被她得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世俗虽对女子有些偏见,但我并非是这般浅薄之人,善意提醒,只是担心你……”
算了,言多必失,他也不必再解释,转而换个口吻道:“你随我来,我先送你回府。”
听他解释了半茬,何秀秀脑子只过滤地剩下“担心你”三个字,她欢喜地凑到蓝绪跟前,笑道:“蓝大人客气什么啊,我们就住隔壁,谁送谁还不一定呢。”
蓝绪半张俊脸沉了下来,潇洒地一转身,心道:嗯,今晚月色真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
有人nl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