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那是畅音阁的张娘子,年龄不过三十出头,至今未曾嫁人,偏又梳着妇人发饰,有容貌,有手段,有能力,还调教得了底下的姑娘乖乖跟着她度日。
张娘子对何秀秀并不陌生,毕竟某人的名声在江宁郡那可是响亮得很。
她一甩帕子,媚眼如丝,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毕露,“我秀秀姐,你要找乐子也应该去后头的倌儿啊,来我这女人堆里作甚。”
何秀秀反唇相讥:“你还别,我可就爱看女人,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人。”
她懒洋洋觑她一眼,漫不经心道:“算了,我也不与你多话,今儿我是来找人的,你长话短,省得耽误大家的时间。”
找人?看这样子莫不是来吃人的,张娘子脸都黑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不知您是何意,我这儿都是些大老爷们,许是没有您要找的人。”
“行。”何秀秀一摆手,看似无害实则威胁道:“你看你是自己比较方便,还是我来动手比较方便。”
“楼上……”
张娘子颤巍巍指着一个方向,猛咽一口水:“上三楼往右走第四间。”
“早不就没这么多废话了。”何秀秀转身拽起嘉回的手,“走,上去看看。”
嘉回一路低着头,跟着何秀秀上楼梯,再拐着找到雅间,停在门口,估算着时机好准备偷摸进去。
三楼雅间布置可不一般,一房两用,有前后门之分,前面拱客人欢聚喝酒畅聊,后面则是姑娘表演的地方,其中隔了一扇大屏风,那叫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客人在视线盲区欣赏姑娘们的才艺,若是觉得满意,可出声示意姑娘留下,单独为其表演,若是不满意,则放之任之,待一曲作罢,便有另外的人接着补上来。
达官贵人们的乐趣自是不可言,不过这也都是嘉回来时听何秀秀唠叨的,她也没正儿八经接触过。
好在她们来得巧,刚好赶上里头表演结束,在跟着下一个欲登台表演的琵琶女背后,何秀秀和嘉回顺利藏到了屏风后面。
两人蹲坐在地上,朝上方女子礼貌一笑,便侧耳倾听起屋内的交谈。
但过了好久都是蓝绪和另外两位陌生男子的声音,嘉回没发现宴绥,转过头想要质疑何秀秀的消息是不是搞错了时,忽听其中一人开口:“子廉——”
嘉回知道这是宴绥的表字,忙回过头集中注意力。
可他似乎刚抿完一口酒,半晌后又才道:“你与我等粗人可不一样,既有才又有貌,多少女子心悦之。就咱们府衙,前几日那个送茶叶的娘子对你不过是多瞟了一眼便暗生情愫,明里暗里跑来听你是否娶妻。”
“这一传十十传百,都传到我这个老古板耳朵里了,你你何不给人一个痛快,扭扭捏捏,岂非大丈夫所为。”
话音甫落,骤然爆发出一道哄笑,“咱们崔大人都急了。”
崔大人没有回,接着宴绥清冷的嗓音传来:“我竟不知……还有这事。”
“你当然不知,你的心思显然都没放在任何女子身上。”另一道男子声音响起:“不过话又回来,你年纪虽,但也不是没有定亲的可能,你家中可有为你物色人家,是青梅竹马,还是神女天降。”
这男子之间也不乏八卦之事,何秀秀戳戳嘉回的额头,与她耳语:“你跟宴郎君熟啊,他有没有定亲,你可知道?”
嘉回点点头,这个她当然知道,宴绥孤家寡人一个,要有娘子近得了他的身,那才是怪事。
不过蹲久了的确容易腿麻,嘉回撑着何秀秀的肩膀想换个姿势,她却偏过身哎哟一声叫唤出来,不仅让台上的琵琶女分心停顿了一瞬,还使得屋内的四人闻之侧过头来。
嘉回忙拉住何秀秀闪到里间,险些就要被发现。
琵琶女继续弹奏,有人对此报之一笑,“曲有误周郎顾,还是子廉艳福不浅呐,真是羡煞我等。”
上一个话题就这么草草结束,何秀秀没听到最精华的部分,索性转过头去欣赏曲儿。
屋内一顿觥筹交错,待到酒酣耳热时,先前那个自称粗人的男子又道:“我这心里还是好奇,你既不你有没有定亲,也不道明家里为你物色的对象,那总该挑明一下是否有心仪之人,也好让我们猜猜是谁啊。”
心仪之人,在场的众人都来了兴趣。
何秀秀更是竖起耳朵,把脸贴在了屏风上,那模样比吃了前年人参还要热血。
嘉回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期待从他嘴里听到答案,可又害怕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她把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下,翻动着不可名状的暗涌。
等了许久,但也可能只是一会儿。
反正在何秀秀挤眉弄眼的表情里,她听见宴绥:
“有。”
一语划破天际,嘉回脑中好似有烟花般绽开,炸得她头晕眼花,耳昏目眩。
她听不见宴绥后边解释的话,只是转头茫然地看着何秀秀。
她捏着她手臂的劲越来越大,痛得嘉回已经没有了知觉。
何秀秀用口型转述宴绥的意思:青梅竹马,两无猜。
但嘉回好似发怔一般,什么反应都没有,她默默听着,又倏地站起,脸色白得吓人。
何秀秀大吃一惊,不知她此番举动是何意义,但又怕屋内四人察觉,忙拽着她往下压。
断断续续拉扯间,嘉回抵挡不住蛮力,一个趔趄,摔倒在屏风上。
屏风发出吱呀声响,伴随着琵琶女一曲终了,屋内交谈之声也戛然而止。
邢大人把杯盏重重搁在桌上,了个酒嗝,粗声粗气道:“谁啊,如此不懂规矩,扰了爷的兴致,下回可就不是这么好话的。”
琵琶女望了望何秀秀和嘉回,面不改色对外道:“是奴家的过错,这就先行退下,不扰各位大人。”
蓝绪蹙眉量了半晌,显然不相信这番措辞。
有了些之前的经验,他慢慢踱步走到屏风面前,板起脸正色道:“何允词,你又要胡闹到几时。”
何秀秀当然没理他,反而出来的是嘉回,蓝绪见之一愣,宴绥也顿时脸色大变。
崔大人和邢大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还是嘉回先开口破僵局。
她抬眼扫过屋内众人,微弯下腰,行了个万福礼,慢慢道:“是我不好,误闯进来,扰了大人们的雅兴,在此赔个不是,还望诸位莫怪。”
崔、刑两人大人没有出声,只是蓝绪摸摸鼻子,尴尬道:“你这是何意……”
嘉回摇摇头,制止住他后面的回话,她最后看了一眼宴绥,深吸口气,转身跑开了。
宴绥脑中暗道一句不好,立刻拔腿去追。
蓝绪顺势走到屏风后侧,单手把何秀秀拎了出来,只恨不得当场让人把她从三楼扔下去。
崔大人眼观四方,闷头一口酒喝下去,意味深长道:“看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嘉回一路跑着回到郡守府,等进了听雨筑,顾不上身后穷追猛舍之人,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宴绥被拦在屋外,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显然摸不着头脑。
“殿下,你可是在与我置气。”
“没有。”嘉回背对着他:“我为何要与你置气。”
宴绥无可奈何:“可你一路只字未提,还步履匆匆,不是在耍性子吗。”
他竟然觉得她是在耍性子,为什么不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上青楼喝花酒难道就是一个公主随侍该做的事么。
而且还出那样的话……
嘉回心里不舒服到了极点。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般任性不懂事吗。”她反问。
宴绥抿了抿唇,承蒙晚风吹过酒意,令他清醒半分,“那你就是不开心了。”
嘉回不语,有一种被剖开了内心,让人一眼看穿的挫败感。
她确实有些不愉快,不知为何,心口闷闷的。
宴绥接着道:“殿下不开心,那还是在生我的气。”
他的声音温柔又无奈,嘉回甚至能想象到他宠溺的表情。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题大做了,但又忆起畅音阁里柔弱无骨的娘子们,她觉得还是应该把宴绥堵在外面晾晾。
嘉回问:“那我要是生气,你能如何?”
的确不能如何,宴绥慢慢俯下身,靠坐在门扉上,静默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生气,那便是我的错。”
嘉回用手扇风以此缓解内心的燥热。
为何?
为何她都没有沾一口酒,却脸红得这样可怕。
“方才路上,我就一直在想,你怎么会出现在畅音阁,若是突然来了兴趣想要出去走走,也断不会在夜晚时独自出门,可如果是被人哄着,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宴绥闭上眼睛,慢慢的。
他接着笑道:“所以你是为我而来,你担心我,所以才会不顾身份……”
“你不要了……”嘉回作势要捂住自己耳朵。
“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是欢喜的,这是你第一次为我放下身段。”
“以往我常出宫,便是替太子办事,你也只是照例嘱咐一声便没有了下文,而现在却开始关注起我的动向。”他是不是可以私心的认为这是一种暗示。
“所以殿下。”宴绥攥紧了双手,倏地睁开双眼,紧紧盯着头顶皎洁的明月,一字一句道:“你也是在乎我的,对吧。”
作者有话要:
在乎在乎,并且要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大回旋踢吼上一句: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