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府里陡然没了男主人,好多事情自然落在嘉回身上,管家时不时跑来听雨筑向她禀明家务,嘉回也要偶尔去前院帮帮忙。
一来二去的也麻烦,嘉回干脆直接收拾东西搬去了蓝绪的书房。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连着几天理完账,嘉回才发现按照蓝绪自己的俸禄养活郡守府的一大家子确实有些捉襟见肘,加之自己的到来,府上几乎要入不敷出,这些天想必也是得了长安家中不少的帮衬,他才能勉强维持起府内日常的开销。
嘉回添了些自己带过来的银两,又把府上的旧物重新置换了一番。
见桌案上的簿子积了好厚一叠,嘉回无事便想着整理整理,却在忙碌时无意间翻了杯盏,茶水倾倒,霎时浸湿了大半的纸张。
嘉回把所有公文重新搬到另一侧,一本本擦拭,完好的放在一起,字迹模糊的瘫在窗台上等晾干。
她动作慢,一本本归纳得仔细,本不欲去细看其中的内容,却不心被其中的内容吸引住了目光。
只因从最底下的一摞册子开始,嘉回每翻到末页,总会在文后看到“府内一切安好”六个大字。
起初嘉回以为这是蓝绪给家里人的私信,寓意着报平安,可再瞟了一眼,却发现这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文书,每份上面都记录了江宁的大庶务,几乎是隔三天呈报一次。
嘉回这才明白,原来之前的信件不方便寄出后,蓝绪为了让长安的元漾放心,故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方法去传递消息,不管太子是否能够及时看到,但只要他有心查探,总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蓝绪良苦用心至此,嘉回没由来的心口一热,原来从长安到江宁,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心护着她的每个秘密。
不过他能想到此种方式,应该也是不想让嘉回担忧,她默默地收拾好,归放在原地,就当从来未曾看见,继续做着先前的事。
府内并无什么异样,但自宴绥和蓝绪离开,至今已快有十日,她不知他们近况如何,也愣是没有收到一点的消息。
——
清风寨横行秦淮县数年之久,据是前朝沿海一带倭寇的后人,因为朝廷剿灭,被迫逃亡,流落至清峰山,在此地安营扎寨。
早年间,寨里人几乎不与山下人往来,很是闭塞,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犯事,谁也懒得动他们。
但就在最近两年,清风寨的后人逐渐不满足于山上的自给自足,开始大规模的下山骚扰城中百姓。
从最初的争夺食物,强行敛财,到如今愈发放肆,干起了强抢民女的勾当。
朝廷忍无可忍,多次派兵镇压,但无一例外吃了败仗。
寨子里的人大多数是些亡命之徒,从不拿生死当回事,他们蛮横暴虐,残忍嗜血,几乎是无所不能。再加之以山中复杂的地形做掩盖,便能做到耀武扬威,称霸一方。
宴绥在山中潜伏了数日,等探清楚了对方的虚实后,便独自一人先扎进了营寨。
月色如墨,山岭重叠,四周静谧,清晰的只可闻见鸡鸣狗吠之声,黑暗中有一矫健身影,悄悄潜入山寨后方,躲过守门的勘察,直捣营区深处而去。
宴绥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墨发高束,扎成马尾,他以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犀利又睿智的眼睛。
虽然对地形并没有那么熟悉,但并不妨碍他能在短时间内就无声地解决掉巡逻的哨卫。
宴绥以大内侍卫出身,来去自如,干净利落,手执一柄短刀,横走于黑暗之中,蒙住对方口鼻,迅速割喉,再用旗帜掩盖住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最核心的区域。
山寨大当家正与属下豪饮,酒酣耳热之后,众人开始东拉西扯,大放厥词,的是秽言污语,哼的是淫词艳曲,宴绥在门口顿了良久,也不见里头之人有丝毫戒备之心。
不过对方到底是人多势众,他一人根本无法抵御。
按照先前的计划,宴绥得先去粮仓一趟,烧毁掉山寨储存的米粮,等引起全部人的警觉,且火势过大,所有人闻讯而出,扑火挽救之时,放出紧急信号弹,提醒蓝绪带着官兵赶到,再趁着寨中一片混乱,众人又毫无准备的关头,发起猛烈进攻。
宴绥按照既定的计划走,进入粮仓,扎破米袋,浇上灯油,起火折子……
不过片刻功夫,屋内就燃起了熊熊烈火,周边的柴垛借势助力,山寨顷刻间火光漫天。
尚在醉意的主子们反应不过来,其余的下人们却开始了奋力地扑救,一时之间,呼天抢地,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宴绥淡定地穿梭在寨中的各个角落里,借着朦胧的月光,总算在最偏僻的柴房中找到了被关押着的受掳女子。
因为守门人慌忙赶过去扑火,来不及转移这些关押之人,宴绥轻而易举便砍断门上锁链,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果然,不多不少,正好八位。
有早已嫁为人妇的夫人,有丈夫已逝独居多年的寡妇,还有未到及笄之年的闺阁少女……
她们彻夜未眠,听到外头的呼喊时已然顾不上冷静,此刻见到宴绥,还心惊胆战地抱团缩在一起,眼里是闪烁不已的慌乱,生怕再次陷入可怕的境地。
“先出去,外头有官府的救兵,他们会带你们下山,记住,要跟着带头之人一起走,万万不可单独行动。”
他冷冷道完这句话,地上的女子们便瞬间起身,纷纷冲出屋外。
她们顾不得询问官府为何会在深夜救人,也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又披头散发的落魄模样,宴绥的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是她们唯一的生存希望。
屋内之人跑了大半,只余几个年纪稍的女子,傻傻地看着宴绥,他身量高,体型纤瘦却有劲力,虽然覆了半张面,也不难看出其中的英俊眉眼,对于她们来,他是从天而降的命中恩人,是令人心驰向往的回报对象。
宴绥皱着眉头,盯着她们的同时,不动声色地露出腕中的带血宝刀,锋利的刀刃在月色的映照下泛着森森寒光,刀尖往下滴着残血,看起来既渗人又可怖。
少女们颤抖着跑开了,天大地大终究还是性命为大。
宴绥也紧跟其后,他还得与蓝绪他们汇合,根本无暇再管这些女子,可不等他迈出门槛,便被一股重力拖住左腕,他回头,是一个年轻女子,因为刚才的状况,他并没有注意到她。
“郎君,可否让我跟着你。”她颤颤巍巍开口,出来的话却是大胆又越界。
宴绥蹙眉瞥她一眼,默然收回左手,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距离。
“下了山便不会再有危险,你也可以自行回家,我帮不了你,往后的路,你还得自己走。”
可她哪有家啊,她本是县令府上的粗使丫鬟,因长相稍显出众,便一直被服侍的夫人欺辱,重则骂体罚,轻则减俸挨饿,一直以来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就这样,还在外出采买的路上被这群恶人掳走,从狼窟到了虎穴,本以为人生就此坠落,却没想还能有生还之时,她不想再回那个痛苦的县令府,便想着求一求身前的这个男子,他有好生之德,许是会给自己留一块庇护之地。
但宴绥冷淡的样子实在是太令人畏惧,她短暂地慌乱片刻后,便跪下身,扯着宴绥的衣角,哭泣道:“郎君,你为人善良,今日救我一命,便是我的恩人,可否让我报答与你,就当是为奴为婢,我什么都会做,恳请你好心收留于我,我没有家可回,下山后也是孤苦一人,这辈子已经没有盼头,只求你给个生路。”
宴绥奋力从她手中夺回自己的衣角,背过身,看了眼远处的厮杀场面,声音是比这夜色还要淡漠的冷,“我杀了无数人,也救过无数人。若真如你所,那我早该以命抵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也会收留多少像你这般死命哀求要委身于我的报恩之人,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之所以救你,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不是我来,也还会有别人,不过就是一桩巧合,谈不上什么舍命相救。你若是真想学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江湖套路,那很抱歉,我不吃这套规矩,我有我的原则,你且莫要再在我身上多下功夫。”
他完看也不看地上女子一眼,顺势迈出脚步,往厮得正热闹的地方奔去。
女子见状奋不顾身地拦住他,她紧紧抱住宴绥的腿,阻止着他继续前行,又开始口不择言的替自己争取道:“郎君可是担心屋内的妻妾知道后会吃醋不安,您放心,我会老实待在自己的地方,绝对不去扰她们分毫。”
提到妻妾,宴绥想到正在郡守府等着他的嘉回,心道更加不能留下这个女子,便冷硬地拒绝道:“我没有妻妾,也不是什么贵人,不过一个为官府办差的无名卒,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不要带上一个外人,恕难从命,不能应了姑娘的要求,你还是早些离开,免得等会刀剑无眼,溅了一身血不,伤及了性命,可就枉顾外头所有人的努力了。”
他抽回腿,定定看她一眼,继而转身离开。
女子被这股大力带着跌倒在地,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失魂落魄般瘫软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
虽然有些不太怜香惜玉,但绥绥可真是我校男德班优秀毕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