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A+A-

    嘉回重新回到房间,慢慢落座于妆台前,就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柔和光线,展开信纸,一边梳发一边阅读。

    何秀秀以口述的方式写下了自己堪称是一绝的肺腑之言,满满好几页,嘉回读完方才理顺了其中的重点。

    原是她前几日在蓝绪书房里无意间听到他与护卫的对话,心下起疑,回去便缠着自家做官的阿耶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据是郡内的秦淮县出了一桩大事,县里多数人家的女子无故失踪且生死不明,她们的家人不敢宣张,只能偷偷报官,饶是如此,也引起了不的骚乱,官府为安抚民心,对外只道是个意外,但背后……

    何秀秀隐隐透露的消息显示,这似乎像是清风寨一贯作恶的风格,他们寻常便以烧杀劫舍出了名,最近或许还干起了掳夺少女的行当。

    她在信中提醒嘉回注意安全,顺便也道自己正被阿耶关在家中无法出门,要等风头过去,趁人不备时才能溜出府来寻她玩。

    嘉回募地反应过来,原来蓝绪吩咐的不让随意出府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宴绥要去巡查治安,实则是要上山去剿匪。

    可山匪一向横行霸道又作恶多端,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宴绥又有何能力能与之抗衡,他年纪轻,缺少仗的经验,更没有以一敌百的本事,难道是去当排头兵为国捐躯不成。

    想到此,嘉回已是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行,得去找蓝绪商量商量,即使要去,也得派有作战经验的老兵去,不能让宴绥一个毛头子去涉险。

    她从长安带来的包袱里飞速翻出一块令牌,心捏在手里,拔腿就往蓝绪的书房跑去。

    七夕端了早膳进来,瞧见她急匆匆的模样,忙站住问道:“姑娘你还没用饭呢。”

    嘉回急忙越过她身边,道了句“不必等我”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蓝绪刚与管家道完话,正要转身上马车,赶去府衙继续议事,车夫为他放置好踩凳,只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嘉回则赶在最后一刻喊住他:“蓝大人!”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蓝绪身形一顿,回头望去,见果然是嘉回,忙疾步到她跟前,轻声问:“公主怎么来了,是有何事要吩咐于我。”

    他的身边都是人,其中还不乏一些贴身的部下,嘉回看了一眼,缩回脖子,声道:“我有话要跟你。”

    蓝绪察觉到她的不安,转过身去屏退了下人,再回来接着道:“公主请讲。”

    “我只知你们要去剿匪,但不知你们人手够不够,这是我之前离开长安时阿兄特意交付的,是路途中遇到麻烦,可随时去周边官府投靠,他们见此物如见太子亲临,任何要求都不得违背。”

    嘉回缓缓拿出令牌,交到蓝绪手中,这东西放在她这里一直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反之交给蓝绪,则可以借此发挥作用。

    “这……”蓝绪一时还真不好贸然收入囊中,他犹豫良久,问嘉回:“公主你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凭此令牌调动兵马?可这虽有助于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但会不会太过僭越,一来并未请示上面,二来若是事情办不好,恐会给太子招来言官的弹劾。”

    “百姓的安危更为重要,多少女子的家人正在翘首以盼。”嘉回耐心地解释道:“阿兄不会介意这些事情,你遍听我的罢,出了事我担着,定不会叫你们为难。”

    蓝绪心头一热,抱拳颔首,郑重道:“我听公主的,这就前往淮南借兵,有您助力,想必过不了多久,事情便会迎刃而解。”

    “好,万事心。”嘉回目送着他离去,心中仿佛一颗石头落了地,轻松得无以复加。

    ——

    有了太子令牌,蓝绪很快便筹集到了一支军队,但他是文官,免不得无法指挥武将,可一行人又不能没有头的指挥使,思虑过后,他把这个任务交到了宴绥手中,自己则待在后方安稳地做起了军师。

    宴绥计划三日后再离府,临行前特地来与嘉回道别。

    两人用了晚膳,一起坐在院子里消食,嘉回捧着热茶,腿上还搭了一条毯子,宴绥怕她冷着,恨不得直接让丫鬟烧了火炉子端过来。

    嘉回抿了两口茶,侧头问他:“那些被掳走的女子,现在如何了。”

    宴绥从手执的书卷中慢慢抬起头,“不知,许是……”他顿了顿,深深看她一眼:“不太好。”

    女子被抢夺至深山当中,会面临着怎样的遭遇,世人皆知,宴绥的三个字兴许还是很文雅的法,背后究竟如何,嘉回其实也能大致猜到,想到那些无辜的女子,她心中那种难以言的酸楚之情立刻蔓延开来,“她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平生没做什么坏事,竟也沦落至此,往后这么多年,又该如何度过。”是被迫草草嫁人,还是默默抗住这一切,总归都是让人唏嘘的。

    “殿下。”宴绥阖上书卷,坐直身子,朝她正色道:“你难道也会如常人那般,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待这一切吗?那些女子虽然失了名节,但名节不是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根本,整日以泪洗面又如何,上吊自尽、削发为尼又如何,想要用极端的方式表明自己的气节,不单单只有末路一条,越是陷入这个不可挽回的死循环,旁人就愈发会揪住你的痛处不放,而只有自己活得清醒,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世人总归是带有偏见的,他们只会看到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而不会去深究背后的真相,就好像这次山匪掳人案件,明明过错在于那些恶人,但他们往往会把刀子甩给那些无辜女子。”

    “懦夫才会把罪责强加于受害者身上,因为他们不敢与恶人相争,只会用指手画脚的语气戳着别人的脊梁骨痛骂,某些人看似置身事外,却比每个加害者手中的刀刃还要杀人于无形,他们不无辜,同样不可饶恕。”

    他的言语像是一个锤闷声砸在嘉回心头,她眼眶一热,“你比世人都活得通透,宴绥,你很好。”

    宴绥笑得温柔,“我哪里好了?”

    “你替她们话,我鲜少在你口中听到关于其他女子的谈论,今日一闻,只叫我受益匪浅。”

    “我没有替谁话,不过是就事论事。”宴绥深情地看着她,“难道我在殿下心里就是这等冷漠之人。”

    嘉回噗嗤一笑,“宴大人难道不知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何等模样?”

    “哦?我竟不知。”宴绥一挑浓眉,“殿下不妨来听听,我也好自我剖析一番。”

    嘉回歪头想了一会,拿出七夕常的话来应付他,的累了就喝口茶继续,等到实在困得不行了,仰倒在椅背上由宴绥抱着回屋。

    ——

    宴绥之前是故意错了时辰,明着告诉嘉回是巳时才出发,实则自己卯时末便起了身,因他不想让嘉回亲自来送,她受不了离别之意,许是会自己难过好久。

    虽然他们这也着实称不上什么离别,但宴绥还是心照顾着嘉回的每一个心思。

    他走之前特意去了听雨筑,在嘉回门前站立了许久,察觉她应是还在熟睡,才放心地出了郡守府,蓝绪在清点着人数,诸华则在帮衬着搬东西。

    “都收拾好了,我们早点出发,到了还得好好安顿一番。”蓝绪头也没回地道。

    宴绥朝他点点头,“走吧。”

    他接过厮递来的马鞭,继而利落翻身上马,握紧缰绳,调整好坐姿,下意识往府内某个方向一瞥。

    忽地看见大门后的红色圆柱背后,有片浅色衣角一闪而过。

    嘉回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在宴绥到达她门前时就已悄然转醒,只不过他不愿告诉她,她也知趣的没有挑明。

    她起来的急,衣服是随意套上的,头发也全然披散在背后,面上更是脂粉未沾。

    她把自己缩在柱子后,想着看一眼就好,但没想宴绥目光如炬,一眼就察觉到了她的把戏。

    他步子沉重,与嘉回的心跳声同步,一下就到了她的眼前。

    “怎么不好好睡会儿。”宴绥深深地看着她。

    嘉回眼神飘忽:“睡不着,便出来看看。”她慢慢抬眸,细声问道:“你们是要走了吗?”

    “嗯。”宴绥勾勾唇,笑着道:“收拾好了,马上就出发。”

    “那你们……注意安全。”她柔柔地:“我……我等你回来。”

    她完又觉得不好意思,便不等宴绥回答,自顾跑开了。

    宴绥只看见她轻快的背影和一头浓密的墨发,在这微亮的清,胜过一切可以描绘的美好溢词。

    诸华猫着腰缩在蓝绪身后,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宴绥停在一座圆柱旁边自言自语,他有些不解,摸摸下巴,纳闷道:“宴大人一个人在那边干嘛呢,瞧着有些不对劲。”

    蓝绪睨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诸华一噎,都不让人了。

    蓝绪却懒得理他,前几天的气分明还未消,诸华见状也识趣的没去惹这尊大佛,默默回到原位,继续拾掇起自己的活儿。

    宴绥与嘉回道完别,立刻回来与蓝绪汇合,几人简单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

    厮轻掩上大门,一切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