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结果仆役没捉到活人,反而还有一团凌乱不堪的烂摊子要收拾。
嘉回则由宴绥牵着一路往前奔跑,黑夜里几乎看不清前头的路,但有头顶皎洁的月光,两人步伐出乎意料得一致。
隔着光影,她只能看见他的后背,在任何时候,哪怕是有一丁点儿的险境,他也总能冲锋在前,以正面迎敌,以后背护她。
只因宴绥填饱了肚子,力气一下涨得飞快,拉着嘉回左右绕弯,为了避开下人们的视线,可以是跑完了半个郡守府。
待到听雨筑时,嘉回已经气喘吁吁,撑膝佝偻着身子,半晌都恢复不过来原样。
宴绥拍背替她顺着气,眼神却不自觉望向天空。
月亮高高悬挂,好比中秋佳节那晚,两人坐于宫殿房檐之上,一起品酒赏月,哪怕已经过去数月,可这记忆却一直留存在他的脑中。
“殿下困了么?”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啊?”嘉回支起身,胸口的气还没有喘匀,愣了一下,答道:“没有。”这么一顿跑,她就算是想睡也睡不着了。
“那不如找点事情做。”他笑着往上指了指,“月色正浓,适合赏月观景,你要与我一起么?”
难道这就是吃饱了没事做,所以要找点乐子?嘉回摸不透他所想,但还是点点头,道了句“好”。
然后她就脚下一轻,凌空被宴绥拦腰抱起,眨眼间落于屋顶之上。
整个江宁城大部分的风光尽收眼底,远处最亮堂也最热闹的区域应当就是那难得一遇的夜市了,恰逢时间赶巧,且与某地的方向一致,嘉回方还好着的心情瞬间变得惆怅起来。
宴绥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肩头,轻声问:“殿下可是想回宫了?”
“我担心阿兄,一直都没收到他的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心下不安,总是担忧着的。”嘉回抱膝而坐,下巴慵懒地搁在膝盖上,显得整个人孤寂非常。
宴绥陡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好端端的又把人弄得黯然神伤,看着嘉回,徐徐安慰道:“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若真有什么境况,朝廷内外,早就传了个遍,何至于听不到百姓议论。既然没有,那就明太子此刻并无大碍。”
“那阿嫂呢?不也没有她的消息,照你这么,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她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嘉回侧过头看他。
宴绥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他与太子妃交集并不多,因此少有心思会去了解她的境况,但是迎上嘉回湿漉漉的目光,终是于心不忍,想替她探一下,哪怕没有任何收获。
“明日我就去一趟府衙,跟各位大人听听,若有消息,立刻回来跟殿下汇报。”
虽然希望不大,但对于嘉回也是一股难得的期翼,她把脑袋轻轻搁在宴绥的肩头,满是愉悦地道:“好啊,那等回宫后,我要在阿耶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如果他老人家高兴,许是会赐你个官职,你想做什么,不妨先给我。”
“我想做什么,殿下不是知道吗?”宴绥似笑非笑的样子很是耐人寻味,话锋一转,又:“何必圣上点头,只要你愿意,我情愿一辈子就这么无名无分地待在你身边。”
嘉回可不乐意,“大丈夫应该志在庙堂,而不是拘泥于深宫后宅,我要是把你一直留在身边,岂不是误了你的前程。”
“我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前程与我来,无关紧要。”宴绥毫不掩饰自己的志向。
嘉回眨眨眼睛,对宴绥的话持怀疑态度,怎会有人对权力富贵不上心,除非他是善兴寺吃斋念佛的和尚。
不过宴绥不能是和尚,她也不能就此亵渎至上的神明。
嘉回没话,过了一会儿,又听他道:“但若是为了你,我搏一搏又何妨。”
她忽地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两人视线相撞,复又同时笑了,宴绥把她肩头的衣服拢紧了些,问:“那先回房吧,风大了,免得明早起来又要头疼。”
他拥着嘉回下了屋顶,护送她回到院内,看着她熄灯就寝,这才自己回房休息。
嘉回躺在床上还在想着今晚的奇妙经历,自出宫后,这些以前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一桩桩全都实现了个遍,虽只有个把月的时间,但好似过了许久许久。
就是不知长安现在如何,翊王一党究竟处理得怎样,元漾是否真的能护住太子妃,太多的疑点堆积在嘉回脑中,她仔仔细细想了一整晚,还是决定天亮亲自写封信,管它寄不寄得出去,写下来也总比憋在心头强。
——
近来长安的茶肆酒坊都在流传着这样一个秘闻,是那个整日里只知道摆弄花草,最是淡泊名利的翊王爷被皇上下令禁足在府了,大家讲得绘声绘色,一传十十传百,就是街边不谙世事的孩童都知晓个大概。
这日恰逢散朝早,元漾径直奔向建章宫,把手中查到的资料一一呈上去递交给梁文帝后,便规矩地跪坐在大殿中央,静静等候吩咐。
他不敢抬头直接去看梁文帝的神色,只是听见他翻弄折子的动静越来越大,便可隐约猜到他此刻早已怒火中烧,但又顾及着体面,不好直接发作罢了。
元漾拱拱手,再次出言道:“儿臣已经查明,翊王勾结外邦胡商,重金购进西域战马,意图铸造箭矢,私自豢养死士等多重证据,顺藤摸瓜之时,还发现了其悄悄派人前往岭南的秘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厉害的人物。儿臣心下起疑,故而立马禀告了圣上,望圣上遣人仔细探查一二,若是真的不妙,还可及时扼杀其至摇篮当中。”
“找什么人,这长安城里还有他看不上的人吗?非得跑到岭南去找!”梁文帝一掌把折子拍在案牍上,震得旁边笔架上的狼毫簌簌往下落。
大太监徐贵忙跑着上前收拾,顺便轻声劝道:“圣上莫急,身子要紧。”
梁文帝冷哼一声,烦躁地挥挥手,徐贵会意,躬身退至一旁,叫上还候在两侧的若干宫女太监,齐齐出了大殿。
殿门轻阖,元漾复又拱手回话:“儿臣斗胆扣留了翊王府两位南下的仆人,严刑拷外加威逼利诱,总算问出了一些……关于岭南的秘事。”
梁文帝单手敲着桌面,目光紧紧盯着地上的太子,自他近日来不断击翊王的动作来看,不知是真为朝廷着想,欲意清理毒瘤,还是为了自己的心思,想要排除异己。
但这都无异于在挑战一个皇帝的底线,即使再不看重翊王,那也是实实的皇子,他不容许有任何争权夺利的现象出现在众位皇子之间,尤其涉及到夺嫡,那更是忍无可忍的。
此前收到过一些弹劾翊王的折子,有言官有武将,但梁文帝也只是放置在一旁,没有多加搭理,不是有心要护着他,而是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他不能贸然动任何一个人。
既然立了太子,那其余众位皇子就是牵制住太子的力量,也是平衡朝局的一枚棋子,要想处置任意一人,都会撕开这道闭环的口子,无论如何,都不易于长久的发展。
但眼下证据摆在面前,让他也不得不听听太子的解释,“!”
元漾嘴唇轻启,半垂着双眸,正色道:“传闻岭南有一道士,年过花甲,却容颜不老,神似青年,当地的百姓称其有长生不老之术,奉若神明,大修祠堂,供奉香火。翊王定是听了这等传言,故而派人要去寻找,儿臣不知他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圣上您,但此事总归是有些故弄玄虚,长生不老之历经千年,皆被证实是无稽之谈,万一那道士又是个不祥之人,恐会给大梁招来祸患。”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乃是当今的状元郎——魏卿则。”他顿了一下,看向上方的梁文帝,斟酌着:“他与翊王关系匪浅,且多次掩人耳目,暗中往来,儿臣不好两人是君子之交还是别有用心,但从截获的书信来看,的确有些目的不纯,似乎与隶山盐矿有关。”
隶山盐矿关乎国之命脉,是任何人都不得妄想的存在,元漾此番话无异于给了梁文帝当头一棒,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般的事。
年轻的帝王即刻撑案站起,瞪大的双眼充斥着震惊与愤怒,脸颊肌肉因为气愤而剧烈抖动,良久后才咬牙,呵斥道:“继续下去!”
元漾没有丝毫畏惧,直言道:“招兵买马,炼制军器,供养一大堆效忠自己的死士,单单一项就需要花费不少于十万两白银,这么庞大的开支凭借翊王个人的俸禄基本不可能实现,于是他私自插手盐业,以此牟利,并伴随着收受贿赂,倒卖至境外,获利可达到惊人的程度。”
“魏卿则是翊王年初结交的文人志士之一,因其有治学之才,又能力出众,虽官职不高,但为人正直,作风正派,翊王有意拉拢,许之好处,训训劝诱,故最后成功为自己所用。两人往来极尽神秘,儿臣也是费了莫大的力气才只拦截了一两封书信,从而寻根究底,查到了这般触目惊心的背后暗网。事关重大,容不得儿臣多想,故而立即来禀,望圣上看在满朝文武和无辜受害百姓的份上,对此严加惩罚,莫要放过任何一个罪大恶极之人。”
作者有话要:
嘉回不在的日子,元漾有在好好搞事业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