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嘉回走进巷,叩响了侧门,以她现在的扮不便走正门,平白会给郡守府带来非议,是以需要避一避风头。
三声敲门声过后,从里探出个脑袋,丫鬟张口问:“请问您找谁?”
待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她“啊”了一声,惊讶道:“是元姑娘!你回来了!”
她把门大敞开,迎了嘉回进去,然后扭头朝里大喊:“都来人啊,姑娘回来了。”
然后房门被阖上,里头传来欢欢喜喜的嘀咕声,无人注意到巷尾,那儿有一抹身影稍纵即逝。
府内一群丫鬟厮围了过来,对着嘉回叽叽喳喳问候个不停。
他们不知道嘉回失踪的消息,只听管家她去了乡下的庄子里散心,自然也就忽略了她现在的装扮,都沉浸在许久未见的喜悦中。
嘉回平日里待下人们好,冬日来临会拿自己的银子给他们分发炭火,是故大家都对她尊敬有加。
“大人们呢?”嘉回好不容易逮着空闲问。
大家面面相觑,不好直言,最近府上发生了太多事,两位大人不是在外奔波,就是回府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下人们整日战战兢兢,都不敢随便讨论。
有一丫鬟壮着胆子:“宴郎君出去了,而蓝大人在府里招呼客人,听是长安来的大官,都让我们提起精神,不准半个关于你不在府上的消息。”
长安来的客人?大官?
嘉回心里明白个大概,把背篓交到厮的手中,算亲自去看看。
她还是晚了一步,没赶在钦差抵达之前回来,等会儿还得好好想个理由蒙混过去。
回到听雨筑,正垂头丧气的七夕、春晓和霜叶瞬间如弹簧似的蹦起来,一个跑去前厅通风报信,剩下的则为她烧水准备沐浴更衣。
拾掇完后对镜自揽,嘉回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多日以来素面朝天,只着了补丁的旧衣,让她都快忘记从前的富足与奢靡。
妆奁里头的金簪还在,可送金簪的人却与她再次错过。
不知宴绥现在身在何处,此时两人的处境完全颠倒了来,她开始担忧起他的安危。
为了再多听些他的消息,嘉回不得不出去向蓝绪问个明白。
哪知她刚推开门,人就已经站在院里,正来回踱步,看起来分外焦急。
蓝绪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公主回来了,结果侍卫又不见了,这两人宛如玩起了捉迷藏,结果受折磨的还是他。
方才只听下人来报姑娘回来了,他就脑子一怔,现在等看到嘉回真人,他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整个人像是如获重生。
她就静静地站在门前,仪态绰约,美好得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人是瘦了,脸上没有气色,腕间的镯子几乎都挂不住。
“公主近来……可好?”蓝绪哽咽了一下。
嘉回笑笑:“经过这么一遭,我反而更能体会到人间百态,日子有好有坏,却是我从来未曾有过的体验,就当是一场经历吧,我无悔,你亦不要自怨。”
事到如今,却要嘉回反过来安慰他,蓝绪感到惭愧又自责,撩袍单膝下跪,拱手道:“是臣罪该万死,没有尽到应有的本分,害得您身陷囹圄,竟长达数日之久,我愧对圣上,愧对您的信任,等来日回到长安,必定亲自上书请罪。”虽然也难抵销嘉回这些日子受过的苦楚。
“大人何必如此。”嘉回弯下腰,双手托他起身,“我既我无悔,你便无须引咎自责,我不怪任何人,你也不用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嘉回不追究,那是她的大度,可蓝绪却不敢真的就此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沉默了片刻,道:“我心中不安,公主还是赐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吧。”
“不必。”嘉回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宴绥现在如何了,他在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的关系早就不攻自破,蓝绪瞧得真切,便也不再隐瞒,老实道:“他这些天过得并不好,奔波加劳累,身子每况愈下,偏偏也是倔强,强忍着不,顶着高热,也要不顾一切地去寻你。”
“他发烧了?”嘉回喃喃。
蓝绪痛苦地闭上眼,“不仅发着烧,连药也没有多喝,数日未曾合眼,难受了都不会喊停。”
“他的身子是铁么?”嘉回绞着手中的披帛,无助地看向蓝绪,“你们怎么不多劝劝他。”
如果光劝就有用的话,那他早就得精疲力倦,可宴绥是个重情之人,谁也撼动不了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
蓝绪疲惫地揉揉眉心,语重心长道:“他誓死只追随公主你一人,你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话音坠地,嘉回心口募地一缩,想到那等候在此的钦差,沮丧道:“来不及了。”
梁文帝已经派了人过来,自然不会再给嘉回过多思考的时间,不出意外她即刻就会启程,是明日还是后日,但总归不会太晚。
要是宴绥没能赶在她出发之前回来,那两人就只能回到长安再碰面了。
嘉回烦闷地回了屋,还没坐到一刻钟。
钦差就闻讯赶了过来,见到她,忙不迭地俯首问安。
“微臣参见公主,不知您已回府,接驾来迟,望公主赎罪。”
面前的这个人,一身赤红色絺冕官服,头戴乌黑展脚幞头,正儿八经的四品文官扮,嘉回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天子近臣,大名鼎鼎的谏官孙筌了。
“孙大人可是等候本宫多时了?”
孙筌不敢邀功,抬头对着长安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以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微臣奉圣上之命,特意南下接公主回宫,行程数日,早于昨日抵达,碰巧听闻公主外出未归,故在此等候,不敢居功,只是奉命办事。既然公主平安回府,不如随臣即刻北上,圣上有旨,务必要臣在最短的时日内将您送回长安,若有一日耽搁,臣怕是会无颜面圣了。”
“随行车马一应置办周全,只等公主一声令下,便可立即启程。”
一席话得滴水不漏,虽是处处紧逼,但又让人挑不出毛病,巧借梁文帝之口,任谁也不敢因此违背命令。
可嘉回不愿,目光从孙筌老成持重的脸上略过,转而道:“本宫还有一同行的侍从,正巧在外办事未归,不如先缓几天,等他回来,一道回宫。”
梁文帝并没有口谕让他留意公主身边的侍从,但见嘉回对此人颇为上心,孙筌不免猜测道:“公主得可是宴家长公子,您的贴身侍卫──宴绥。”
“正是。”嘉回直言。
“这……”孙筌犹豫道:“皇命难违,臣等不敢私自抗旨。”
这旨谁也抗不得,唯有嘉回敢硬碰硬试试。
她想了想,择中选个日子,缓缓道:“五日如何?五日后,他若是还没回来,我且随你们立刻动身。”
孙筌的额上都快渗出汗来,两边他都不敢得罪,索性低下头又把问题抛给了嘉回。
嘉回知他为难,也不再逼迫,退让一步道:“那就三日,时间并不长,就准备不周,路上耽误了些时辰,圣上若是怪罪,你大可把责任推到本宫身上。”
“微臣不敢——”孙荃诚惶诚恐。
“你既无异议,那便如此安排吧。”嘉回一口堵了他的后话,笑着道:“辛苦孙大人了,一路风尘,许是都没有好好喘口气,不如趁此机会歇歇脚,也好看看江南的大好风光。”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孙荃想不答应也没法,只好躬身道:“臣领命。”
他缓缓退了下去,嘉回也总算松了口气。
孙荃此人不好发,忠心、顽固又死板,她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就算侥幸赢了一场,也不知他后面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
──
时间一点点逝去,到第二日的午后,宴绥还没有回来,派去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都没看见他。
嘉回急得茶饭不思,忍不住想再去探探孙荃的口风,临门刚迈出一脚,忽地瞥见墙边好似藏了个人影。
她缓缓走近,却见何秀秀独自蹲在那儿,像个鹌鹑似的,无精采,眼下还黑了好大一圈。
“来都来了,怎么还不愿见我?”嘉回问。
何秀秀想见啊,她可太想见了。
但一想到之前犯过的糗事,她又不敢再在嘉回跟前露面。
其实从两天前知道嘉回已经回来后,她就时不时的会过来悄悄瞄一眼,但不进屋,就只待在外面。
不知道是因为两人身份的转变还是出于上次保护不力导致嘉回意外失踪,何秀秀总有一种别扭之感,好似吞了半碗醋,心里莫名酸酸的。
想当初在江宁横行霸道数年,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顽劣,可一看到嘉回,就又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以前还要把她认作异性姐妹,现在何秀秀只想反手给自己灌瓶后悔药,她不配。
抿起唇,她偷偷瞅了一眼嘉回,见她面色如常,并无怒意,这才支支吾吾问道:“那你还愿意见我吗?”
作者有话要:
好姐妹就要手拉着手,什么配不配的,一律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