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他也应该注意到了嘉回,抬头望了过来,并抱之一笑。
嘉回与他了声招呼,虽然声音立刻淹没在人群中,但季咏思还是从口型中认出了她的话。
他笑着继续游街,喧闹的人声也逐渐随之远去。
嘉回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转过身,发现暗处正站了个人,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道等了多久。
“宴……绥?”她试探地问。
“是我。”宴绥淡淡道。
嘉回跑到他身边,愉悦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顺路经过,随便上来看看。”宴绥半天蹦出几个字。
嘉回明显表示不信,宴府离这儿那么远,他能顺路才怪了。
“你是特地过来找我的吧?”
宴绥眼睛瞥到别处,漫不经心道:“我担心人潮拥挤,恐会扰着殿下,所以赶来为你保驾护航……”
话语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嘉回复又转身,伸长了脖子往楼外望去。
“宴绥你快过来,前头的队伍好像停滞了,有娘子大胆示爱,堵着队伍不让走呢。”她兴奋地胡言乱语。
宴绥嘴角一抽,刚压下去的醋意忽地又冒上来,看都不看嘉回手指的方向,背过手,站在阴影处,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得不到回应的嘉回蓦然转头,看见宴绥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定是情绪又不对了。
她噔噔噔跳到宴绥面前,仰头看着他,“怎么,吃醋了?”
宴绥轻咳一声,不自在道:“我只是觉得,这么直碌碌地盯着一个男子看,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状元游街那可不就是专门给人看的,嘉回觉得他这想法有些好笑,趣道:“那等你明年马游街,我是不是应该紧闭双眼,充耳不闻,窝在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宴绥勾唇淡笑:“殿下对我好像很有信心。”
“那当然。”嘉回脱口而出,随即又嘀咕着自言自语道:“就算没有信心,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
宴绥一噎,燃起的热情顷刻间消退,独自坐于桌前,倒了一盏茶,闷头饮下,滚烫的茶水浇得他心头更热了。
“殿下放心,这点事难不倒我。”宴绥自信道:“若我料想的没错,明年官场会迎来大换水,科考也会迎来新的改制。”
嘉回“蛤”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宴绥笑笑没话,那股胜券在握的模样好似把一切都拿捏稳了。
嘉回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为了鼓励宴绥,特地夸下海口:“等明年红榜一贴,我就去求阿耶赐婚,让你双喜临门。”
虽有些言之过早,但某人还是很吃这一套,笑着把嘉回的手拢至掌中,压低了嗓音,温柔道:“只要你愿,只要我能,往后定不负相思意。”
嘉回也反握住他的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我突然觉得……你怎么这么肉麻。”
她完嫣然一笑,滋溜一下又跳回到最先靠着的位置,好奇地量起楼下来往的行人。
宴绥被这句话刺激得耳根泛红,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口抿着以此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
年初嘉回以仕途更重要为借口,求得梁文帝把宴绥放出了宫,好让他入弘文馆进修,以备来年的春闱。
弘文馆乃大梁最高学府,入学的多为皇亲国戚或达官显贵之子,身份地位自是不用。
大部分人只待学业结束,考核通过,即可顺利入朝为官,只有部分人选择投身科举,为自己搏一个名正言顺的前程。
自宴绥离宫后,嘉回便少了许多盼头,每日去建章宫请安都变得无精采,唯有偶尔跟着元漾溜出宫,才能勉强获得几分快乐。
某日,嘉回正在挠头思考下一步该用什么理由劝元漾把自己带出宫,圣上一封口谕传来,把她的后路掐得死死的。
原是朝廷为新科进士们设宴庆贺,梁文帝特意点名要太子等一众皇子皇女出席,嘉回名字赫然在列,除非卧病在床,否则不得推拒。
每年一次的荣恩宴,雷不动都是那几项仪式,嘉回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们下一句要什么,不仅没有看点,反而听得人昏昏欲睡,要今年唯一的期待,无非就是能见到老熟人罢了。
宴席设于翰林院,分列左右,各置数十条长案,一人一座,乌泱泱排了好长的队伍。
嘉回位于席面左侧,坐于元漾下方,正对着礼部几位肱股之臣,斜上方则依次可见数位新科进士。
季咏思的位置刚好在嘉回的左上角,两人几乎是抬眼就能对视上,不偏不倚,刚刚好。
他朝嘉回略一颔首,接着举起手边的杯盏,一饮而尽。
嘉回以茶代酒虚虚回敬,完了用手肘蹭蹭元漾的臂膀,悄声道:“少喝点酒,省得回宫惹阿嫂孕吐。”
元漾垂眸看着身边正心为嘉回斟酒的宫女,气不一处来,咬牙道:“合着你能饮酒,我就不能?”
嘉回努努嘴,“我乃应酬,合该如此。”
语罢,她招呼身后侍奉的宫女附耳过来,一顿低语过后,起身算离席。
元漾一把拉住嘉回手腕,严肃道:“你要干嘛去?”
“你反应能不能点。”嘉回立即端坐身子,手上暗自与元漾较着劲,“别被人看到了。”
元漾摆明了想问个清楚,“你与不?”
嘉回无奈,“我如厕,如厕行了吧。”
“哦。”元漾吃瘪,松手放开了她。
嘉回悄悄退席,虽是在往前走,可脚下两步一停顿,明显是在等人。
她也不急,慢慢悠悠,偶尔还要伸手探探廊角挂着的铃铛。
不到一刻钟,后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见过公主。”季咏思拱手行礼,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谦卑与恭敬,对于嘉回的身份,他仿佛并不感到惊讶。
嘉回闻言转身,笑着与他拉起了家常,而后才问:“状元郎近来可好,长安住得还习惯吗?”
还不待季咏思回答,她就敲着脑袋,否认道:“瞧我这记性,今非昔比,你如今可大不一样了。”
季咏思连忙摇头,“跟从前一样,无非是多了个头衔,公主就莫要取笑我了。”
嘉回也不好再调侃他,转而道:“对了,季阿嬷可还好,她如今在何处?”
家里人是季咏思心里的软肋,谈到季氏他的脸色都变得柔和起来,“我离家时,曾把阿嬷托付给了村正,算等一切都安定好后,亲自回乡接她过来。”
“你有孝心,是件好事。”嘉回担心两人初来乍到,恐会不适应,特意唤他出来,叮嘱道:“若有需要,尽管开口,钱财不必,人脉我也还是有的。”
“有公主这句话便够了,我又岂敢真的麻烦您,再……”他到这里莫名顿住了。
“怎么了。”嘉回忙问。
“恐怕有人会不愿意的吧。”季咏思长长叹了口气。
嘉回疑惑道:“谁?”
“在那边。”季咏思视线越过嘉回,定在她身后的某处。
嘉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远处松树下立了一个圆领白袍,头戴幞头的少年,背起手同时望了过来,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嘉回皱眉,喃喃道:“他怎么来了?”
“许是有要事要与公主商议,我就不便再叨扰了,改日再与公主详谈。”
嘉回轻轻道了句“好”。
等目送完他离去,这才转身去寻宴绥。
她提上裙摆,嘚嘚跑到他的面前,开心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宴绥口是心非。
听听这口气,嘉回也就是懒得拆穿他,随口一:“那确实是不久。”
末了还顺便帮他把肩头的落叶佛了个干净。
宴绥面子上过不去,只好老实道:“从你们站在一起话开始,我就看到了。”
“……”嘉回看看刚才的位置又看看宴绥,一脸奇怪道:“这么你是跟着我出来的?”
宴绥摇头,“准确来,我是跟着他出来的。”
“他?你跟着季咏思干嘛。”嘉回脑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我……”这次轮到宴绥语塞了。
他垂眸盯着嘉回的裙摆,憋了半天硬是不出一个字,索性偏过头,假装去看四周的风景。
嘉回戳戳他的腰腹,试探着问:“你们有过过节?”
宴绥立马道:“不熟。”
“那你防着他干嘛?”嘉回扶额,险些眼冒金星,“还一路追了出来,我都怀疑你目的不纯。”
听及此,宴绥的表情果然松动了几分,但还是不语,留给嘉回一个紧绷的下颌角。
嘉回围在他身边转悠,闻闻香囊气味,摸摸衣服料子,最后得出结论:“你是跟着弘文馆的学官们一起进宫的吧,不单单只是为了见我,还想会一会当朝的状元郎,你又与他没什么交情,只能是因为那个了。”
“那个”二字被她着重强调,听得宴绥头皮一麻,忍不住道:“殿下多虑了,我不是……”
话还没完,嘉回就笑着断道:“怪不得我闻着味道酸,原来是你在吃醋,宴绥你这是不放心自己还是不放心我啊,以后若是再碰到季咏思,你也要这么紧追不放么。”
嘉回眨眨眼睛看着他,宴绥一愣,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又黑了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
绥绥:没有谁能逃得过我这双慧眼!你们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