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这些为何从未对朕过?”
“我之前不是怕阿耶担心,现在告诉您也只是想表达自己已经真的成长,儿臣并非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做出这个决定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嘉回由衷道:“我不会后悔,也不会轻易改变。”
语罢,她屈膝跪下,双手交叠平至胸前,叩首伏拜。
宴绥跪坐的背脊挺得更直,“不怪公主,都是臣的不对,是臣护驾不当,望圣上责罚。”
这一句话,把过错全部推到了自己的身上,嘉回方才的解释反而成了多余,她害怕梁文帝生气,紧跟在宴绥的话后解释道:“不是的阿耶,是我太任性了,不怪他。”
梁文帝垂眸看着殿中跪着的两人,心里闪过百转千回,头疼地捏捏额角,疲惫道:“都起来吧。”
宴绥没有行动,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但嘉回却是面上一喜,匆忙站起,快步行至龙案边,跪坐在梁文帝身侧,心翼翼地看着他,“阿耶,您……”
梁文帝抬手理顺嘉回的刘海,对上她满怀期待的眼神,趣道:“不是央求着要赐婚吗?怎么来去还互相揽上罪了。”
嘉回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待反应过来后忽地又睁大双眼,惊喜道:“这么……您是同意赐婚了?”
“朕何时过不同意了。”梁文帝被她逼地出了实话。
嘉回搓搓脸,羞赧道:“可您从未提过这事,我还以为您……”她悄悄瞥了一眼宴绥,声:“不太喜欢他。”
“呃,不对,现在应该叫驸马了。”嘉回趁机赶紧改口。
梁文帝鼻子都要气歪了,怒瞪了一眼嘉回,恨铁不成钢道:“这才多早,胳膊肘就往外拐!”
嘉回甜甜一笑,歪头斜靠在梁文帝的膝上,“阿耶难道不想看到我早日成婚,斩获幸福吗。”
“哼,倒是油嘴滑舌。”梁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扭头看向宴绥,蹙起眉头,严肃道:“你还有什么话要。”
宴绥等这一刻已有许久,埋藏在心底的话语来不及反应便脱口而出:“臣知道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法掩盖圣上心中臣觊觎公主的事实,但事到如今,臣依然大言不惭,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他直视着高位那人的眼睛,用镇定且毫不怯弱的声音,继续道:“我自知身份低微,既无万贯家财,又无潘安之貌,才干不至于学富五车,武力也未达到出神入化。但一切承蒙公主不嫌,让我多年追随其后,这份收容之恩,恕我直言,何尝不令人为之动容,我心如公主之心,却又早于公主,先为动心。”
“我于公主,是患难路上的那一份悸动;而公主于我,是从始至终唯一的选择。”
“以前我只能做个侍卫,站在她身后;如今我想换个身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侧。我虽不能预估未来,但也想尽自己所能,护她一生安稳无虞。”
话音刚落,梁文帝一掌拍在龙案上,朗声大笑过后,连连道了几个“好”。
他转头看向同样抑制不住嘴角笑意的嘉回,问道:“都听见了?”
嘉回佯装无意的点点头,可眼里的欢喜早就暴露个彻底,她慢慢道:“嗯。”
空中涌动着暧昧的气息,嘉回和宴绥偷偷量着对方。
梁文帝也不便再在婚事上给二人使绊子,低垂着眼睑,推开面前的宣纸,轻咳一声。
接着徐贵躬身走了进来,右手拿着一柄佛尘,左手举着一道圣旨。
他走到殿中央展开宣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盖闻探花郎宴绥声名显赫,文试佳慧,武堪妙绝,名惟敦厚,家境恩亲,有孝俭之廉,朕今甚悦之,特赐享国公世子之爵,入驻翰林,拜正七品编修,令同命其尔为驸马都尉,婚与帝五女,共度身后百年。今尔当为夫道,毋妒,毋怨,毋怠,毋嫌,正肃家风,亲近女君,牢记使言,闻之永专。夫妇之道,事及伦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帝女下嫁,礼节为重,必择良辰吉时,此乃朕心悦盼兮。望尔谨遵教诲,恪守朕言,唯独念妻,以称爱意。”
“臣领旨!”宴绥右手叠于左手,缓缓扶地,以头触手,恭恭敬敬行了拜礼。
徐贵两手一合,步往前,把圣旨交到宴绥手中,笑着道:“恭喜驸马爷了。”
宴绥举至头顶的双手才刚放下,见此,也报之一笑,点头道:“多谢公公。”
嘉回看着二人的互动,鼻头一酸,也想同宴绥一起磕头谢恩。
但梁文帝及时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与宴绥道:“朕要的已经全部告知于你,可临到最后,还是不免想啰嗦两句。世人皆知,心动容易,相守太难,若有朝一日你移情她人,不可苛待正室,务必把她好好地送回到朕身边来,如她有半分不好,你们宴家从此都别想安宁。”
宴绥心头泛起浓浓酸涩,喉结一滚,道出那句早就默念了无数遍的话语,:“臣对待公主,始终如一。”
梁文帝闭上眼,拍拍嘉回的手,喃喃道:“好,好,都下去吧……”
──
初夏的某日,天气不温不燥,嘉回念叨着要去善兴寺逛逛,而还没有正式上值的宴绥理所当然地陪同她一起。
嘉回出门低调,只带了侍女两人,乘坐马车,慢慢出了宫。
离她上次入寺至今已快两年,那时年少气盛,胆大异常,做出那等违礼制的冲动之举,现在想来还是有些戚然。
可她也不觉得后悔,只是忆起了从前,有感而发,突然想再来拜拜。
她一路帷帽遮面,只到了大殿正门才脱帽入内。
嘉回定定看着上方供奉着的释迦牟尼佛像,听着旁边沙弥不断敲木鱼响起来的节奏声,心绪一下子变得非常平静。
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开始闭眼祈告。
宴绥先是默默看了嘉回一会儿,随即也跪坐下来,陪伴在她身侧。
百姓来庙里烧香拜佛,求的无非是家庭、仕途、爱情和子嗣,但宴绥与旁人不同,只三句话便了了结束。
他睁眼往旁边一看,嘉回还是那个动作,一成不变。
殿内的檀香燃到了最末,香灰落满了香炉,烟雾袅袅,笼罩着她低垂的眉眼,尽显温柔与娴静。
日光西斜,从屋檐跳到窗边,正好照射到嘉回的侧脸,金黄色的余光在她扑闪的睫毛上,宴绥很想抬手抚摸上去。
嘉回不知,专心拜佛,像是存了上百个心愿,每默念一句都无比慎重。
一刻钟后,她才缓缓睁眼,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香,踱步向前,作揖三下,轻轻置于香炉中。
宴绥踏出门走了两步,等嘉回慢慢跟上来,才问道:“殿下怎么跪了那么久,是为何事所困?”
“我有很多愿望,想跟佛祖一一阐述。”嘉回调皮地道。
宴绥轻笑,“那殿下都许了什么愿。”
嘉回摇摇头,神秘道:“不能告诉你,出来就不灵了。”
“有道理,那我就不问了。”宴绥也只是顺嘴问问,并非是想听她求什么。
嘉回却来了兴趣,转而问他:“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殿下所求,皆是我所求;殿下所愿,皆是我所愿;殿下所盼,皆是我所盼。”宴绥脚下一停,忽地认真道。
嘉回心里咯噔一下,忸怩道:“就这么简单啊。”
宴绥“嗯”了一声,自然道:“当然。”
他平生没什么爱好,也不求荣华富贵,最在乎的莫过于那一人。
可这人如今就在身边,他早已了无牵挂。
下山的路因为僧人挑水而变得很是湿滑,宴绥怕嘉回脏了鞋袜,硬是把她背着到了山下。
两人到了车前,嘉回刚要弯腰入内,突然看见远方跑来两个面生的厮,对着她就是一拜,然后心道:“公主万福,老夫人听闻您离了宫,特意备下薄酒,想邀您入府一叙,不知您是否方便,可以随的们一起去吃个便饭?”
嘉回根本不认识他们,摆摆手准备拒绝,却听宴绥出声解释:“是祖母派过来的人,殿下想去瞧瞧她老人家么?”
“既是宴老夫人相邀,我岂有推脱之理。”嘉回改口连忙答应。
她本就算回程之时顺路去看看老人家,没曾想这么赶巧,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厮们听她这么一,脸都笑出了褶子来,跑到宴绥面前,乖顺地替主子牵马。
车轮辘辘,沿着城西一直往前,不一会就到了宴府门口。
韩氏领着仆役等候在此,见到嘉回,总算松了口气,正屈膝预备行礼,却被嘉回一个箭步上前拖住。
“我本就是低调出宫,夫人只管抛开身份,当我是个晚辈。”
韩氏连连点头,又派贴身的丫鬟领着嘉回进屋,随后再指挥众人有序散退。
宴老夫人身子已经不太行了,出行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几次想进宫拜谢皇恩,却总因为各种病痛迟迟不得动身。
今日听闻嘉回难得出宫,她这才立马叫厮候在山下堵人,好在嘉回不嫌,肯买她一分薄面。
嘉回敬她为长辈,无论如何都不肯坐上位,率先落坐在下方,逼得宴老夫人只好虚虚答应。
她本就是有心拜访,此次来也备了些薄礼,让侍女挨个取来,分发到各位夫人手中。
宴老夫人不敢受礼,推卸着连连拒绝,但抵不过嘉回坚持,只好含笑收下。
“公主是个心善的,比之大郎更知书懂礼,你二人性格虽有些偏差,但好在互补,彼此也能相处融洽。”
大郎自然指的是宴绥,他本坐着好好品茶,竟不知话题什么时候引到了自己身上,面上尴尬,心虚道:“祖母的是。”
作者有话要:
写圣旨这类偏文言的句子时,破天荒竟然没有很卡文,或许可以称之为爱情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