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压你一头,本姑娘能叫穿……
苏让盯着那只白皙纤长的手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
几人立马动身赶往北城外,刚出城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嘶喊:“这药啊, 没个来历,没个传承, 怎么能瞎吃呢?”话的人正是杨大夫。
不少人跟着附和:“对, 对,大夫们都没见过这药。”
温缇一听见这话, 立时气得直发抖:你个榆木脑袋郎中,之前你开的方子救不了人, 被人起哄闹事的经历现在全忘光了吗?
旁边苏让也是火冒三丈, 他大步流星迈步到杨大夫跟前, 一把揪住他衣领,阴恻恻地:“你在本王的药?”
杨大夫看见苏让骤然出现,吓得浑身哆嗦不停, 声音一下子哑了不少:“我, 我, 王爷……”
苏让一把把他搡出老远, 转身面对着一群灾民, 正气凛然地:“本王如何为人做事, 你们应该都清楚。这药本王就是夸海口包票, 能救你们的非他莫属!”
底下的灾民不言语了。
杨大夫还在声念叨:“可这药的确不像正经方剂啊。”
灾民们听见,又有的开始交头接耳了。
温缇上前一步,朗声道:“谁王爷的药没来历没传承。今日不妨告诉各位,这方子出自晋代名医仙翁葛洪的《肘后备急方》!”
在场的人瞬间安静了,连苏让都有些惊讶。
其实他也好奇温缇这稀奇古怪的制药法是从哪儿来的,但问了几次, 温缇总是语焉不详,只模模糊糊地是古书上看来的。温缇当然早就想起来启发女科学家的古方是什么,但她怕自己多错多,不心漏了馅儿,所以之前能马虎眼就都马虎眼混过去了。
苏让看出来温缇的样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怕她为难,后来就不再追问了,自己背后还瞎琢磨了不少原因,今天一听她这话,才知道她没扯谎,方子的来处真的是古书古方。
“这本医书中,早就记录了治疗瘴疟的古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温缇微微仰头,镇定自信地环视一周:“王爷这几日制作的神药,便是从此方而来。”
她话语刚落,嗡嗡嗡的话声立刻响了起来,不止是灾民,连官吏大夫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背着书箱的矮胖大夫呆立了片刻,随后猛地一拍脑袋,卸下书箱翻找了一会儿,从最底下抽出一本书来。
“草民恰好有这本《肘后备急方》!”他大声道。
所有大夫官吏立刻围了过去:“哪里?哪里?”一群人围着矮胖大夫,一页一页翻着书寻找,终于在《卷三·治寒热诸疟方第十六》的条目,找到了原话。
几个官吏大夫照着书中的文字齐声念了出来,和温缇的一字不差。
“姑娘所言,果然字字为实。”几个人齐齐地向温缇竖起了大拇指。
矮胖大夫更是啧啧称叹:“葛仙翁内擅丹道,外习医术,他书中的方子多有奇效,老夫偶然间得了此书,还未来得及研读,没想到姑娘竟从中找出了救命药!”
一片称赞声中,杨大夫尴尬得涨红了脸,他想点什么,张了张嘴巴又咽了回去。周围人悄无声息地退后了一两步,竟然围着他空出一个圈来,只剩他一个人灰溜溜地站在中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温缇憋着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心里舒坦了许多:哼,你冥顽不灵,只知道抱着先人的牙慧,我就搬个更权威的先人出来,不压你一头,本姑娘能叫穿书吗?
苏让冲着杨大夫冷笑道:“一个郎中医病不见好,就知道倾轧同行,无能无德,不如就此让贤吧,你,走吧。”
杨大夫一张猪肝似的大红脸瞬间转白,眼角似乎还溢出几滴浊泪。
“草民……”他念出两个字,又垂头安静了下来。
温缇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些什么好。她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韩宴之冲她挤眉弄眼。仔细分辨了分辨,温缇照他的口型读出来三个字:留下他。
留下他?为什么?
温缇转念一想,对啊,好歹他是毛遂自荐,真心想拿独家药方济世救人,而且鞍前马后的,也治愈了一些病人,如果真的赶走就赶走,岂不是让很多为赈灾奔波的人寒心?
她日常留在宅子里不知道,韩宴之天天跑在赈灾第一线,肯定对他们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了。他的话,不能不听。
想定了主意,温缇便抬脚走到杨大夫跟前,笑着:“王爷,依女子看,杨神医不是无能无德,反而是恪守职责罢了。医者心中,人命为大,他心中有疑惑,自然要讲出来,以免庸医误人。”
杨大夫顿时热泪盈眶,像是遇到知己一样拼命点头。
苏让奇怪地看着温缇,不明白她这突然转向给这个糊涂蛋情是为了什么。
温缇冲他使个眼色,继续道:“杨神医,你的方子是煎服青蒿,王爷和我用的方子是浸取青蒿汁液,这本来就是同源的方子。我们互有褒贬,本属同行切磋,你,是也不是?”
杨大夫抹了把眼泪,躬身冲她鞠了一躬:“姑娘的是,草民心服口服,自现下起,草民愿听王爷和姑娘的一切调遣,去治病救人。”
见这个愣头郎中态度终于软了下来,苏让也不纠结了,现在长水城大夫跑的跑,散的散,就稀稀拉拉留下几个人,姓杨的肯留下老实干活,也不是不行。
“如此甚好,先前从来的药液在哪儿?”苏让转头问侍卫长。
侍卫长答道:“禀告王爷,就在凉棚里,还未来得及分发。”
苏让看向杨大夫:“你,就去调配分发药液吧。”
杨大夫一点迟疑也没有,立刻拱手回答:“是,是,草民这就去凉棚。”完一扭身,飞快地走进最近的一个凉棚。
底下的一众灾民围观完整场戏,别的不懂,但都弄明白了,楚王和这女子送来的是真的救命药。本已经绝望的他们瞬间点燃了希望,立刻涌向城墙底下一溜排开的凉棚,等着排队领药去了。
经过这场风波,杨大夫原来的傲气杀下去不少。虽然他还对温缇的药液心怀疑虑,但因为苏让驱赶他时,温缇主动上来解围求情,他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所以在分药、检查病人的事情上,他做得格外卖力,一改原来只袖手指挥的大爷模样。
苏让本来已经看不上这个乡野郎中了,有了闹事的前科,更让他疑心重重,因此排了人手日夜紧盯着杨大夫,只怕这人昧着良心做些下作的恶事,后来见他只一心老老实实地卖力干活才作罢。
日夜忙碌了几日,给服过药的病人一一望闻问切把了脉,杨大夫终于松口了。他不得不承认,温缇制作的药液的确百试百灵。
杨大夫的师父原是名镇四方的高德大医,悬壶济世救了无数人的性命,他本以为自己得了真正的师传,医术必然无寻常人能匹敌,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医不好的病,有能人会医。
想通这一点的晚上,他坐在凉棚里一动不动,足足熬了一宿。
第二天早,杨大夫走出凉棚,恰好看见苏让和温缇领着人送了新制的药液过来。他整了整衣襟,抹了把脸,一步一步地向温缇走去。
“杨神医今日这么早就来凉棚了?”温缇隔着老远瞧见他,便寒暄了一句。
杨大夫没有回话,仍是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她走去。
走近了,温缇瞧见他脸上严肃正经的神色,也跟着变了脸色:“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杨大夫一言不发,只微微摇了摇头。
温缇松了一口气,弯起嘴角正算趣他两句,没想到杨大夫走到她和苏让跟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杨神医,这是所为何事啊?你这不是要折煞我女子吗?”温缇有点惊慌失措。
杨大夫不顾她花容失色,又躬身拜倒在地:“王爷和姑娘能制救命神药,草民心服口服。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草民不才,愿向姑娘拜师,再学葛仙翁的医术。”
苏让见他这副模样,火气又上来了,骂道:“起来!你当本王身边的是什么人,会闲来无事收徒做消遣吗?”
旁边侍卫听见苏让的话,上来一把把杨大夫薅了起来,杨大夫嘴里还在念叨:“草民眼中无身份高低,只想再学医术……”
苏让一瞪眼,侍卫干脆把杨大夫的嘴直接捂上了。
温缇回过神来,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心骂这个杨大夫榆木脑袋真是没骂错,学医求上进虽然没错,可跑她和苏让这里来拜师,也实在太不懂人情世故了,被苏让收拾也是应该的。
“那本医书,翻印一册给你,你自己回去老实研究,研究不通了再来求姑娘指点。”苏让接下来的这句话,着实出乎温缇的意料。怎么?听苏让这意思,他还算指点一个大夫学医啊。
温缇带着疑惑看向苏让,苏让没再言语,等转身背着人时,偷偷冲她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