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清醒时是转天的早，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掀开沉重的眼皮，周围是雪白的墙壁和浅蓝色 的窗帘，这是医院病房里的陈设。

    病房里空荡荡的，冰凉的药水通过透明的输液管不断流进陆晓的身体，陆晓觉得头疼欲裂。

    房间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进来的是叶星棋和江繁屿，两个人都是满脸倦容眼下乌青，显然一 夜没睡。

    陆晓半阖着眼睛，关于昨晚混乱的记忆慢慢回笼。

    他双手被缚紧紧绑在楼梯扶手，嘴里也塞着毛巾不能发声，急得满头大汗勉强够到了自己的手机。

    因为背着身完全是盲，陆晓凭感觉字明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给叶星棋和江繁屿发过去。

    再往后的事情，陆晓便记不太清楚了，只听见隐隐约约的警笛和救护车的嘶鸣声，就热得脱力晕了过 去。

    “李子柯呢？”

    陆晓的声音平静如水，侧过头望着两个人淡淡地问道。

    叶星棋转头和江繁屿对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没出来话。

    接到陆晓的信息时，正是夏考班晚自习的课间，发过来的只有一个地址。

    想到陆晓最近反常的状态，叶星棋丝毫不敢耽搁，跑到北门栅栏刚准备翻墙，就碰见了江繁屿。

    两个人的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地下停车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围观群众堵住了主要通道，三五个身穿防护服的医生护士正紧急往救护车里抬人，担架上的伤者全身被 血染得通红，生命垂危的样子。

    接着，叶星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警察押出来，深蓝色的校服溅满血珠，背到身后的两只手沾 满鲜血，头部罩着只黑色的头套。

    叶星棋脑袋有些充.血，本能地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押进警车，鸣着警笛开远了。

    “......棋哥，能跟我李子柯去哪里了吗？”

    陆晓一句话把叶星棋拽回现实，病床上的人有些虚弱，“他怎么不来看我？”

    叶星棋鼻梁骨一酸，回过头去避开陆晓的单纯的眼神注视，低头掐住自己眉心没话。

    “江队？”

    江繁屿晈了晈自己舌尖，答非所问：“好好休息，下午就能出院了。”

    陆晓勾起嘴角惨然一笑，堵在眼眶里转的眼泪也顷刻决堤，顺着眼尾流进枕头，苍白无力的人歪头看 向窗外没再追问。

    病房里陷入死气沉沉的寂静，江繁屿靠在墙边拧着眉头翻看手机，刷到了宁阳本地新闻关于案件现场流 出的照片。

    现场四五个人赤身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狭窄的宾馆房间里，床单墙壁全都是血，每个人的手机被砸得 稀碎，地板散落着电话卡和储存卡的尸体。

    还有不少道消息称被害人全部死亡，但江繁屿清楚，这些伤者目前还在这家医院的ICU抢救，生死一 线之隔，就是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的区别。

    两个人在陆晓的手机里发现了来自黄毛儿的威胁信息，以及那些照片和视频。

    难以想象，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这段时间内心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和煎熬，才最终做出伤敌一千自 损八百的决定。

    病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本就的尖尖的脸更见消瘦，这副瘦弱的肩膀竟承载了那么多无法启齿的伤 痛。

    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高跟鞋撞击地板的声音破了 房间里原本的寂静。

    那女人手里还拿着张单页，叶星棋认得出来，是夏考班的成绩单。

    她走到陆晓的床边，陆晓也半睁开眼，一句“妈妈”没喊出口，女人就标志性地皱起了眉头。

    “晓晓你怎么回事，妈妈过多少遍最近一定要注意身体，上回发烧就耽误了一周的学习时间，联考考 这么点分数，这样下去你还参不参加高考了？”

    陆晓的眼泪开始扑簌簌往下落，翻身晈住被角不让自己出声。

    而陆妈妈像是毫无察觉，“晓晓你从到大都不让妈妈担心，这次班主任特地找妈妈谈话，你的课堂 表现和考试成绩......”

    陆晓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虽早已经习惯妈妈这副态度，但是连最应该理解你的人都开始不甶分 指责你，那种委屈难以形容。

    身体的肮脏耻辱，心里的痛苦挣扎，这段时间的压抑，对某人的愧疚，对高考的恐惧，对梦想的迷茫， 所有所有的难过通通扑过来，陆晓压不住放声大哭。

    听到陆晓哭得撕心裂肺，陆妈妈没再继续唠叨他，扶着额头眼眶泛红，走到窗边偷偷摸了把眼泪。

    直到陆晓的哭声渐渐平息，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不高考。”

    陆妈妈闻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陆晓的什么后“蹭”地回过身，气得肩膀发抖，一时没上来话。

    “阿姨__”

    江繁屿的称呼刚出口，就被叶星棋就抬手制止了，然后叶星棋拉着他出了病房。

    叶星棋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合掌抵着额头压低声音：“谈谈好过自己憋着。”

    当年李子柯也是同样的故事情节，尽管他没有退学没有去大城市，但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没逃开命运。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江繁屿，江繁屿也恰巧望过来，

    两个人无声对视片刻后，江繁屿走近坐在他身边，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通过手掌的温度传递某 种力量。

    他心里那点波动瞬间被抚平，眼眶涨得酸疼，忍不住咬牙骂道：“这个傻.逼。”

    其实在送陆晓来医院的路上，叶星棋就给叶晋华过电话，想托他爸找点法院里的关系适当减刑，叶晋 华的回答是只要没死人就都好。

    往后的一周，叶星棋和江繁屿往警察局跑了很多趟，但都没见到李子柯的面，法院定罪之前，不允许外 界探视。

    毕业考前三天案件开庭审理，叶星棋和江繁屿作为旁听者出席，医院里的那五个人脱离生命危险，由重 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叶晋华从中帮忙将刑期缩减到五年。

    戴着手铐的李子柯，转身时温暖的微笑便是两个人对这个少年的最后记忆，直到离开宁阳都没再见过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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