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被风刮得簌簌作响, 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来。

    车里寂静得甚至能听见彼此心跳，

    视线在昏暗环境中碰撞、攻进，犹如一场无声的征伐, 将两个大男人在车里扯皮闲聊的场景上演得无比精彩。

    董书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么好笑的答案。

    或许是顶不住这个人的目光注视, 他率先挪开眼，闷在喉咙里轻蔑笑了两声，“我还以为你要提什么让人无法接受的条件。”

    奚迭生啧了声，“那你就是觉得自己可以了？”

    “奚迭生,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算什么？真觉得自己能把所有人玩在手心里了？”嘴角笑容变淡，董书尖锐道：“也就是李枞那个蠢家伙会上你的钩。”

    “另外，我喜欢谁, 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 ”奚迭生扬眉, “奚嘛, 那个跟蠢家伙谈恋爱, 还背着蠢家伙吃你鸡的白花, 纯洁干净, 热情又天, ”

    “闭嘴。”男人断他的话，“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奚？”

    他资格大了去了。

    懒得跟渣男进行道德三观上的辩驳, 奚迭生摇下车窗，指着前面几十米的位置, “稍后呢, 那里会出现一个人, 是专门等我的。”

    “而且还是你家奚的竹马, ”他顺便画了个重点, “暗恋他多年, 前段时间刚被你家奚利用过一波。”

    “但他为什么会来找我？”

    奚迭生欣赏几秒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化，“董先生可以先猜一猜。”

    “我不想猜。”董书冷着脸，看样子不想跟他多一个字。

    “不想猜也没关系，”他脱了身上男人的西装，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额前的发，“董先生也可以趁这次机会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奚迭生偏过头，笑出梨涡，“到底是嗤之以鼻还是心口不一，您不好意思告诉我没关系，自己可一定要摸清楚。”

    车门被拉开，灌进冷风，破坏掉原本闷热透不过气的氛围。

    董书盯着这个人抖抖嗖嗖往前走，又变成只鹌鹑。

    身边是他刚脱下的西装外套，还残留温度，以及他身上很淡的玫瑰香水的味道。

    “你先爱上我。”

    他面无表情，觉得自己真是有病，才会陪着一个这么随便的人讨论半天情情爱爱。天大的笑话，奚白他还来不及爱呢，

    目光定顿在路口灯下的一个光圈里，

    拐角处果然走出一个男人，穿着深褐毛呢大衣，鼻梁上架副细丝眼镜。

    似乎已经等待很久，男人表情一僵，旋即迅速向奚迭生走去，边走边从兜里伸出手，仿佛有多离不开这个人。

    奚迭生也蹦起来，向男人跑去，头上翘起的发欢快跃舞。

    “到底是嗤之以鼻，还是心口不一？”

    奚迭生雀跃扑进男人怀里，在路灯下扬起脸，明媚热情的笑一瞬间刺入眼底。

    董书深吸口气，闭了下眼。

    他见过这个人，上次在酒店门口，奚迭生就是被这个人带走。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查清楚奚迭生和这个人当晚做了什么。

    抓住方向盘的手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

    “毕竟很多人都想睡我。”

    “董先生，你得先爱上我。”

    -

    “董书？”苏拟鹰扶住他，蹙眉，“为什么是董书送你回来。”

    “怎么？”

    奚迭生笑眯眯看他，“你也吃醋啦？”

    “……”

    “随你跟谁一起。”苏拟鹰后退一步，跟他保持距离。

    注意到他这些动作，奚迭生好整以暇的看他，“什么叫随我跟谁一起，苏医生不骂我吗？怎么又勾引奚的学长。”

    苏拟鹰没接他的话：“我今天只是想跟你道歉。”

    虽然还没想好要怎么道歉。

    下班的时候，护士站的实习生叫住他，很委屈的问他为什么这两天奚先生没再送蛋糕过来。还她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蛋糕，想跟奚先生学习怎么做。

    接连几天，他给这个人电话从来没有通过。

    和认识的契机一样突然，奚迭生也像是猝不及防间从他世界里消失。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一张完整的拼图，突然被人扣去某块。

    本以为奚迭生会是那个最的一块，可有可无，对他来没有任何意义。

    可最近工作总心神不宁。

    “不是让你去饭店找我吗？奚白在，李枞和董书都在，你在那里跟我道歉，我不定还会碍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不敢动手你。”奚迭生眨了眨眼。

    苏拟鹰抬眸看他一眼，又拧眉、垂眸。

    他张了张嘴，

    “想跟我道歉，又不想让奚白难堪，更不想让奚白看到你跟我道歉的样子。”

    似乎惊讶于他会出这些，苏拟鹰愣住神。

    “苏医生，”嘴角的笑渐渐顿滞，奚迭生眼神讥讽，“您觉得这样的道歉有意义吗？还是认为我会好脾气到接受这种虚伪的道歉。”

    苏拟鹰深吸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迭生平静注视他。

    想解释的话停在嘴边，他错开视线，迟缓的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早就已经被看穿，破罐子破摔道：“那你想让我怎么道歉？”

    又觉得自己的道歉态度有些差，立即补上：“对不起。”

    “当时是我无意间从奚手机里翻到了那段视频，确实是我不对。你也知道，我跟奚从一起长大，他对我来就像亲弟弟一样，”苏拟鹰诚恳道。

    “亲弟弟？”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奚迭生挑眉，“真的会有人想睡自己的亲弟弟吗？”

    “……”苏拟鹰竭力稳住情绪，“我只是想保护他，而且视频里确实是你在欺负他。我跟奚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被什么人欺负过。”

    这番辞，果然是原剧情里的苏拟鹰会出的话。

    “我跟奚从一起长大”，

    承了奚白的恩和情，满眼满心就只剩下奚白一个重要的人，所以无条件把全部信任交给奚白，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只是想保护他”，

    在不清楚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即使知道这种“保护”会对原主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依旧无所谓的去做。

    莽撞、自私、愚蠢。

    奚迭生耐心听他解释过所有，

    这人像做了个型演讲似的，眼巴巴盯着他，大概在期待他“你也是想保护自己爱的人，这件事就算了”——

    算个屁。

    奚迭生垂着眉眼，冷淡道：“跪下。”

    跪……

    苏拟鹰没缓过神，“什么？”

    青年揣着兜，修身牛仔裤勾勒出漂亮腿形，冷不丁抬脚踹了下他膝盖，力道不重，但明显也没有玩笑的意思，

    “我让你跪下。”

    平静散漫的腔调重复这句话，奚迭生抬眼，“只要你跪下，我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也不会把视频放在网上曝光，”

    着，放慢语速，加重最后这句话的每个字，

    “给你的奚留条退路。”

    “奚迭生，”男人还在维护自己的虚伪面具，“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奚迭生已经懒得戳穿什么。

    他后撤一步，用沉默给出自己的回答，目睹男人自己撕破自己的虚伪，膝盖逐渐弯曲，不情愿却又咬牙切齿的跪了下去。

    触及冰凉地面的一瞬间，

    苏拟鹰猛地松口气，额上渗出汗，从没觉得道歉有这么艰难。

    跪就跪吧，反正没人看见。

    只要能帮奚清除这些潜在的危险，让奚免受这人背后插刀。

    冷风着落叶从头顶转下，刮过脸侧时，活像刀子最锋利的刃蹭过去。苏拟鹰低着头跪了几分钟，觉得差不多够了，刚想起身，

    修长漂亮的手抚上他的发，插入发间，猛然用力。

    他被拽着头发，被迫抬头，直直撞进青年含着笑的桃花眼，巧鼻尖被冻得发红，唇饱满圆润，大概因为刚吃过东西，显得很软。

    远看本来就很惊艳的人，近看更如鲜艳禁果，诱人采撷。

    苏拟鹰无意识滚了下喉结。

    “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奚迭生凑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的时候，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口气。

    纤长眼睫微颤，

    呼吸中带着口香糖的甜美气息。

    “苏医生，你不要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歪过头，垂眼，“猜猜接下来我会让你做什么？”

    “……”

    某些隐晦暧昧的念头不受控的往外钻，苏拟鹰立即错开眼，无处着落的目光垂视斜下方，却恰好落在青年的裤腰上。

    低腰牛仔裤，拉链松松耷下，被风吹得像铃铛似的轻晃。

    “想什么呢，”

    奚迭生扯着他头发的手再用力，强迫他抬起视线，左手举起手机对准他，“先给镜头个招呼吧，苏医生。”

    苏拟鹰蹙眉夺他手机，“你干什么？”

    “没别的意思，就是留个纪念。”

    奚迭生盯着屏幕，“苏医生，其实我对您很失望。”

    争抢手机的动作顿住，

    男人抬起眸，通过手机屏幕和他对视。

    “李总和董先生，他们都没资格收到我的蛋糕，我只给你送了，而且还送了一周。”这人下半张脸藏在手机后，只露出双清亮的眼。

    委屈、无辜，

    还带一些努力藏匿的失望。

    “我早跟你过，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你哪方面都比他们好，花的心思也比对他们稍稍多些，但，”他惋惜道：“我确实没想到苏医生会这么对我。”

    “您知道吗，我并不意外有人会拿那段视频做文章。”

    苏拟鹰挪开视线，盯向那个人微微开合的唇，心头不由自主冒出一点悔意。这些悔意伴随着面前人接下来的话，越积越浓、越累越厚。

    “但知道是苏医生做伪证的时候，我确实是有点难过。”手机挪开一个角度，奚迭生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扯着头发的手松开，掐住男人下巴。

    魂不守舍的神情，

    被迫抬头时，那双黑眸涣散望过来。

    “苏医生，”奚迭生：“你以后再也收不到我的蛋糕了。”

    再也收不到？

    后悔的情绪积累到顶峰，发酵变质，酸涩的味道从神经弥漫到舌尖。

    苏拟鹰闭眼深吸口气，又睁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觉得奚迭生的眼圈红了，举着手机的手也在发抖，胸口微微起伏。

    是在憋着哭吗？

    仔细想想，这个人确实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除了和董书和李枞来往密切些，但也没有做过什么实质的越线举动。虽然口口声声对奚白恶言相向，但并没有主动伤害过奚白。

    即使是对他，也只喜欢做一些恶作剧，放浪了些。

    奚迭生并没有什么错。

    反倒是他，跟着奚白往人家身上泼脏水，最后他还要因为心疼奚白，作出这场不情不愿也不够真心的道歉。

    最重要的是，

    他沉溺在那双眼里的温柔，久违的感受到一个人仅视他为重的特别感，

    最后的防线被彻底攻克，化成一滩水。

    “好了，”

    松开掐他下巴的手，奚迭生抹掉装模作样的几点泪花，“该的都已经完了，我勉强算你跟我道过歉。”

    赶紧看手机，刚才的精彩镜头千万要录上。

    “迭生，”男人依旧跪在地上，神情真诚，“真的对不起。”

    嗯知道了知道了。

    复读机成精吗？

    奚迭生象征性的扶了他一下，示意他起身，目光依旧没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进度条划到最开始，重播。

    视频里男人眼里逐渐变化的情绪，瞳孔渐渐聚焦，倒映出他看似真诚的表情。奚迭生忍不住稍稍翘起嘴角，笑了。

    苏拟鹰该感谢他才是，

    像他这种人，表面看着冷冰冰不需要任何人，实际上比谁都渴望感情。把自己像条狗似的拴在奚白的手里，着痴情的幌子拒绝所有示好，

    无非就是害怕遇不到第二个像奚白那样对他“真心”的人，

    比李枞和董书那种简单的视觉动物要更虚伪。

    对待虚伪的人，要用虚伪的办法。

    等把这几个人渣全部抓在手心利用玩弄过后，再连着他那个好弟弟一起丢进垃圾回收站，也算自己借原主身体，还原主一个人情。

    “那今天就到这里，苏医生的道歉我已经收到了。”他转身往远处走，头也不抬，“苏医生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扰您了，”

    跪的太久，苏拟鹰刚扶着树站起来，就听见这人苦笑了这么句，

    他歪着步子追过去，“你先别走，”

    “又没什么事，再跟您纠缠下去，怕您哪天再联合我的好弟弟给我身上泼脏水。”

    那人步速放得更快，背影迅速匿入树荫的黑暗里，光线不足，苏拟鹰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人的轮廓，还没来得及话就听见一声惊呼，

    一阵树枝折断的咔嚓声，人影瞬间消失在阴影里。

    “奚迭生？”

    苏拟鹰一愣，连忙跑着追过去，看到这人只是被树枝拌倒才松口气。

    “你是有多急着走？”他蹲下来，刚跪过的膝盖瞬间传来针扎似的痛感，深吸口气勉强忍住，检查这人有没有摔伤。

    浅色牛仔裤被擦出一大块破洞，

    沙土混着血覆在冷白皮肤上，伤口倒是不大。

    “苏医生真是医者仁心，难道还要帮我处理伤口？”奚迭生冷着声，从他眼皮子底下收回腿，“我这不是什么伤，不用你关心。”

    苏拟鹰面无表情，“你非要这么幼稚？”

    当然啦。

    幼稚又柔软的可怜才能引起你苏医生的同情心啊。

    掩在眼睫底下的眸流露笑，又很快被冷漠遮掩。

    奚迭生扶着树，歪歪扭扭要站起来，讥嘲道：“你有什么资格我幼稚，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缠着你自讨苦吃，是为我自己好，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幼稚了。”

    话刚完就倒嘶了口凉气，大抵是被疼的，眸里洇出薄薄一层水汽。

    苏拟鹰沉默盯着这人动作，看他一瘸一拐的想走，结果刚埋开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向旁边倒去。

    他眼疾手快的搂住人的腰，奚迭生又咬牙切齿的推他，“滚。”

    “你这样没法走，我背你回去。”苏拟鹰也不知道这话怎么从自己嘴里出来的，神经想被麻痹一样，不受控制，“还有你不是喜欢钱吗？”

    月光下，青年扭头瞥向他，眸里似落入星辰般明亮，

    五官精致，肤色白净。

    苏拟鹰怔住几秒，闭了下眼，“这样，我确实没办法光明正大的跟你道歉，我给你钱算道歉，可以吗？上次你不是管我要了六千万？”

    “我只是个医生，虽然苏家曾经家底雄厚，你也清楚，可供我挥霍的并没有多少，”

    苏拟鹰整理好情绪，镇定过后重新睁开眼，

    他对上这个人的目光，笃定道：“我再给你三百万。”

    三百万？

    发叫花子呢？

    奚迭生直接呵呵出声。

    “三百万想买个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再次戳破这个人的期待，按照原定计划毫不留情地拒绝，“苏医生，我可远远不止三百万。”

    着要推开他，固执往外走。

    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

    一阵风的突袭，将头顶树上堪堪欲坠的叶刮下来，着旋落在两人之间，

    转瞬间割断了什么东西，

    嘎嘣一声——

    名为清醒的堡垒土崩瓦解。

    手触及到温热的皮肤，五指攥住纤瘦手腕，

    苏拟鹰猛地把人拽回来，顺势按在树上，大抵是力道没收住，这人触及树木的瞬间又疼得皱眉，双臂借力似的拽住他，努力让后背离开粗糙的树干。

    柔软躯体占据原本空荡的位置，贴近。

    几厘米的距离，清浅发甜的呼吸近在咫尺，青年像是无意间偏过头，茫然恼怒的视线撞进他眼里，令人心头发悸的漂亮。

    “那我再多给你点钱？”

    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苏拟鹰按着人，不顾他双手撑在肩膀的挣扎，偏头过去，

    “嫂子？”

    一道清亮少年音从身后突兀响起，断他的动作。

    分秒不差，刚刚好。

    奚迭生从容把人推开，望向某个准时到达战场的撩机。

    *

    作者有话要：

    攻：你完了。

    攻：管我叫撩机？晚上我给你搞个轰炸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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