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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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

    疼得骨头像是裂了口子。

    但这远不及她终于切身体会到的, 两年前的祁晞在知道自己要和别人在一起时的那种心疼……

    孟清让没有回答,平静地和祁晞对视几秒,收回了手——手腕不受控地抖着, 掌指关节和指间关节有一半破了皮。

    旁边的人光是看着就难以接受,她却只是随意握起来, 风平浪静地对祁晞:“刚才忘了, 晞晞, 欢迎回来。”

    欢迎她回来亲眼看看她是怎么和未婚夫秀恩爱的?

    祁晞脸上的笑眨眼就没了, 心脏像被千百只手狠狠捏着, 揉着,闷疼疯狂而至。

    她不能表现出来, 只是直起身体靠回去, 喉咙动了动,声音又沉又凉:“孟总抬举了,我叫祁晞。”

    ……

    满室死寂里, 周启绕地球不知道多少圈的智商回笼, 胡乱抓过闫子文的衣服擦了把脸, 大步跑到孟清让旁边:“姐, 我看看你的手!”

    孟清让起身避开,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镜, 平声:“你们先玩着, 我去趟卫生间。”

    “姐。”周启着急想跟上去。

    孟清让不回身,“今天你是主,别乱跑, 招呼好人。”

    周启有口难言,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她离开了包厢。

    这么一闹,大家也没了继续玩色子的心思。

    闫子文怕一会儿再搞出点什么幺蛾子, 火速跑过来,拎着不知道谁的书包,见到色子就往里塞。

    路‘哎哎’两声,提醒他,“这是人包厢里带的,你揣我包里干吗?”

    闫子文一愣,兜手就把路的书包给倒了过来。

    路来不及拦,眼瞧着乱七八糟地东西掉了一桌子。

    书角撞到孟清让刚才用过的色盅,盖子掉在了地上——亮出来的六颗色子里有五个是一。

    这一把,她只要叫,就是通杀,可她却选择了认输。

    就为挨那一下?

    还是……别的?

    还围在桌边的几个人顿时默了声,明里暗里地视线不断往祁晞那里飘。

    她看到了。

    第一反应是震惊,过后只剩被人又一次愚弄得可笑。

    两年了,有意思吗?

    祁晞死死盯着那几个刺眼的红色,心脏被细软却扎人的恨意缠得密不透风。

    周启到底还是偏心自己亲姐,看到她色盅里的点数眼睛瞬间红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怪祁晞,还是忍不住心翼翼地对着她:“祁晞姐,我姐对不起你,我替她向你道歉,怎么着都行,就是,就是她一会儿要是还回来,你能不能别让她喝酒,别她了?我姐不会发脾气,你……”

    “我别欺负她?”祁晞不懂周启这话的逻辑。

    孟清让不会发脾气关她什么事?被甩的不是她吗?

    怎么,她还要大度得对她笑脸相迎?

    抱歉,真做不到。

    但她一开始真没想把火儿发在周启的生日会上。

    “对不起,是我扫了你们的兴,今晚这顿我请了,你们继续玩。”祁晞站起来,“莲舟,我先去前台,你给他们再点些酒水和吃。好了微信我结账。”

    秦莲舟,“好。”

    离开包厢,走廊里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祁晞一下子受不了刺激,重重闭了下眼。

    突然而至的漆黑让她脑子有刹那放空,很短,胸腔里还没完全淡下去的闷疼却已经借机卷土重来。

    祁晞立刻睁开眼睛,烦躁地往后拨了一把头发,顺着一个方向大步离开。

    走到了头了才发现,这个方向到不了电梯,反而连着公共卫生间。

    祁晞站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

    踉跄脚步伴随着女孩子嘟嘟囔囔的嘀咕,祁晞身后忽然撞上来个年轻女孩儿,明显喝多了,走路都走不了直线,发现自己撞了人,晕乎乎地鞠了个躬,干脆地:“对不起!”

    祁晞语气淡淡,“没事。”

    女孩子‘嘿嘿’傻笑两声,继续笨拙地摸着路往前走,像是要找卫生间。

    上去的时候有个台阶,女孩子没发现。

    发现了也抬不起来腿,脚尖磕上去,身体晃了两下,惯性往前扑出。

    祁晞已经算走人,头一偏看到前面放着的石雕装饰,动作快于意识拉了女孩儿一把,后怕地问:“能不能自己走?”

    女孩儿个子矮,仰头看着祁晞的时候表情格外无辜,显然是听不懂她在什么。

    祁晞心烦地吐了口气,直接拎着她的胳膊,给人拎进了卫生间。

    余光看到镜子前面站了个人,穿浅色衣服。

    祁晞步子不停。

    一直到女孩儿抱着马桶吐出来,胃里舒服了,才揉着长时间保持俯身姿势,有些酸疼的腰往出走。

    她在里面待得时间不算短,再加上女孩儿能闹腾,一来二去,已经完全忘了在这里可能会碰到谁,所以出来一抬头撞见,步子顿了一秒,马上恢复如常,步履平静地走过来,站在了另外一边洗手。

    祁晞没刻意往孟清让那边看,怪只怪这里的光太亮,两个洗手池之间的距离太近,她只是在挤洗手液的时候随意一瞥,就看到了白色陶瓷洗手池上,从边缘一直延伸到下水口那一道淡淡的红色。

    祁晞洗手的动作慢了下来。

    很快,自动感应失效,水声停了。

    马上又被另一边接上,孟清让用手心一遍一遍拢着水,浇在那道红色的痕迹上,直到消失,然后翻过手,五指自然向下弯曲,靠近水龙头,由着冰冷,带着冲劲儿的水从每一个破了皮的关节上扫过。

    夹杂着血丝的水在池子中央汇聚,很快消失不见。

    孟清让收回手,垂在身侧。

    下一秒,祁晞从垂下的视线里看到她的脚动了,对着自己,一开口,声音也是,“怎么出来了?”

    祁晞如梦初醒,手往前送了一点,等水出来后随意冲了冲,抽了两张纸将手上的水渍擦至半干,而后抬起头,对着亮堂的镜子边整理头发边笑着问她,“孟总这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话?前任啊?”

    祁晞转身过来,倚着台子笑,“您是不是觉得分手了还能做朋友?”

    一滴水顺着孟清让的中指滴在地上,还是混着很淡一点红色,“没有。”

    “那您搁着问什么呢?”祁晞直起身体,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您是我谁啊?也配?”

    语毕,祁晞扔了一直攥在手里的纸团,提步离开。

    孟清让静默的心脏倏地往下坠了一段,本能抬手抓住了祁晞的手腕。

    冷得刺骨的温度让祁晞皱眉,以至于回头时,表情异常难看。

    孟清让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低头看着祁晞握成拳头的手掌,不舍地松了手。

    祁晞将手放进裤兜,冷淡地:“孟总还有什么事吩咐?”

    孟清让有一肚子的话想,想问,还想向她确认秦莲舟是她什么关系的家属,她们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

    话在嘴里滚了又滚了,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回来了,还走吗?”

    祁晞接得很快,“我走不走对你重要吗?”

    孟清让语塞。

    对她来,大概从遇见祁晞那天开始,就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了。

    这话天知地知,身边的人也大都知道,唯独祁晞,还不能知道。

    孟清让的沉默将这段对话瞬间拉到了终点。

    祁晞笑了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孟清让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背影,关节上冲了水的伤口蛰得生疼。

    ————

    孟清让回到包厢的时候,祁晞和秦莲舟都已经走了,周启那些朋友个个神色怏怏。

    点的歌还在放着,没一个人唱。

    孟清让走到周启跟前,揉了揉他低垂的脑袋,向他道歉,“启,对不起,姐姐以后不来了。”

    周启绷不住,用力捂着孟清让才十月就已经凉得瘆人的手搓了搓,:“我送你回去。”

    孟清让想拒绝,意识到周启已经23了,笑了笑应下,“好。”

    周启马上站起来,随手捡起扔在吧台上的书包挂到肩上,对闫子文:“我先走了,你们别散,祁晞姐给我们点的吃还没上来。”

    闫子文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吃喝,目光转到周启脸上,看见他通红的眼睛,拍着胸口保证,“放心!绝对吃得一口不剩!”

    周启闷闷地‘嗯’了声,和孟清让一前一后离开。

    约摸二十分钟,周启把孟清让送到了她现在的住处——海齐韵大手笔在市中心买的一套房子,在孟清让和向停成功订婚之后,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们。

    “姐,我不送你上去了,不想见到那个人。”周启爱憎分明,即使向停这两年对他已经足够得好,他还是没叫过他一声姐夫,见面也从来不会客气话。

    孟清让,“嗯,回家路上心。”

    “知道了。”想起孟清让那一口酒,周启不放心地提醒,“上去了喝点热的,感觉不对马上叫医生。”

    “没事。”孟清让解了安全带下车,车门开到一半蓦地停下,回过头问周启,“晚上是谁付的钱?”

    周启,“祁晞姐。”

    孟清让低低应了一声。

    和她想得一样。

    现在的祁晞和以前不同了,不论眼界气质,还是经济条件。

    如果想让这样的祁晞重新爱她,除非她有神一般的治愈能力,能让祁晞受过伤的心脏恢复如新。

    ……

    目送孟清让离开,憋了一路的周启忍不住用脑门磕在了方向盘上,等情绪稍稍平复,快速拿出手机,在群里喊话:【是朋友的话,今晚的事就一个字都别出去!】

    在大多数人眼里,同性恋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加之祁晞和孟清让两人现如今的身份,万一事情传出去,没人知道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周启不敢心大得什么都不管,哪怕他非常确定过不了今晚,周迈就会摆平一切。

    群里的回复依旧不那么正经,但很窝心:【关系一般,知道轻重,放心。】

    周启红着眼睛笑骂了一声,扔下手机离开。

    孟清让刚进门。

    向停比孟清让早几分钟回来,正站在阳台上讲电话。

    听到开门声,向停回头看了眼,简单结束谈话,朝孟清让走过来。

    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向停眉头深锁,“你喝酒了?”

    孟清让正在弯腰换鞋,声音很低,“一口。”

    向停,“我马上电话让医生过来。”

    孟清让,“不用,没太大感觉,睡一觉就好了。”

    向停拿手机的动作一顿,放回口袋,看着孟清让直起身体,表情淡漠地往里走。

    “她回来了?”向停问。

    孟清让步子停下,“嗯。”

    向停走过来,“你们见过了?”

    孟清让,“见过。”

    剩下的话向停不用问。

    能让现在的孟清让心甘情愿喝酒的除了那位,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可是有些事,他都能想到,其他人就更容易想到。

    “孟清让,快了,再忍一忍。”向停叹气。

    孟清让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下,慢慢握起来,关节上已经沉寂的伤口随着她的动作一点一点崩裂开,疼就再次变得明显,“向停,她身边好像有别人了。”

    “……”向停看着孟清让发白的侧脸,不知道该什么,“去睡吧。”

    孟清让偏头看向向停,默了默,回到卧室,上锁,洗漱,然后缩在床上,用手腕压着隐隐作痛的胃昏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