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晞的语气依旧冷淡。

    孟清让听着却像蜜枣入了味儿， 一下子就甜进了心里。

    转念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想到祁晞走得那么狼狈，却还对她念念不忘， 细密的疼便迅速在胸腔里蔓延开来。

    胃突然很痛，是心事又重了。

    孟清让尽量不表现出来， 低下头， 忍着翻涌心绪， 把那几粒的药片抿进了嘴里。

    苦味儿还没开始在口腔里晕散， 水杯已经递到了嘴边。

    她就着喝了一口， 把那几粒药丸从酸胀喉间硬生生挤了过去。

    再抬眼，祁晞已经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双眼目视前方， 看不出一丝情绪。

    ……

    颁奖还在继续，场馆里偶尔掌声雷动。

    并排坐着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再主动过话。

    很久， 颁奖进行到了最后一项——‘年度新锐人物’。

    这个奖项的含金量远高于‘年度创意’  ‘年度公益’等特属于某个行业或领域的奖项， 需要从候选人的个人成就  行业影响力和贡献度， 以及知名度等多个方面综合考虑。

    祁晞听不得不太认真， 一来，她的作品获奖不久， 还是在国外， 能被提名已经算是莫大的殊荣，拿奖就不用想了，更何况是‘年度新锐人物’；二来……孟清让吃完药没多久， 手就搭在了胃部，一直没有挪开。

    蓦地，追光灯在场馆内徘徊片刻， 落在了孟清让身上——很耀眼的白光，连带坐在两侧的人也仿佛被赋予了万众瞩目的荣耀时刻。

    主持人站在台侧，声音饱满有力地：“恭喜孟清让获得第14届‘年度新锐人物’，欢迎孟清让上台领奖。”

    祁晞走神得太久，被这束突如其来的光弄得有瞬间怔愣。

    当孟清让叫她‘晞晞’，和每个获奖者同周围的人拥抱或者握手一样，要来抱她的时候，她连反驳称呼都顾不上，立刻凭借多年职场经历练就的‘变脸’功夫，微笑着站了起来。

    过后，孟清让在一片注视中慢慢往出走。

    走出座位区，她的步子忽然停顿了一下。

    不是特别明显。

    祁晞还是看到了——那个瞬间，孟清让的脸色非常难看。

    祁晞下意识坐起来，去看她的手。

    好端端地拎着裙子，没有压在胃上。

    可能是没踩稳台阶吧。

    祁晞坐回去，有一句没一句地听主持人念评选委员会给孟清让的评语。

    大约是她这两年不断推陈出新，不止以风格鲜明的作品奠定了自己在时尚圈的地位，还以一个几乎全新的T&F影响着这个圈子在国内的生态链。

    功绩，名声。

    忙碌两年，连身体也不顾，这就是孟清让想要的东西？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有事业心？

    祁晞抿着唇笑。

    可能是以前的自己太没出息，激不起她的好胜心吧。

    台上，孟清让正在发表获奖感言，言简意赅，官方至极，听着非常无趣。

    祁晞没心思听，视线飘飘散散地从台上挪开，落在一侧。

    不久，孟清让闯了进来——证书挡在身前，拿奖杯的另一只手反过来，用手腕压着胃部。

    祁晞放松的坐姿忽然变得紧绷。

    她直起腰，发沉目光紧锁着孟清让，看她走到一半，和站在侧门处的工作人员了句什么，后者立刻紧张地扶住她，从侧门离开。

    几乎同时，祁晞的脚也动了。

    只一下，马上被她死死踩在地上。

    没过几秒，又匆忙拿起药盒和水杯，弯着腰，了一路的‘对不起’和‘谢谢’，从座位区走出来，顺着孟清让离开的侧门跟了出去。

    门口的工作人员见有人出来，热情地询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祁晞声音很沉，“刚刚拿到‘年度新锐人物’的孟姐怎么了？”

    工作人员，“好像是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

    “看清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这边。”

    祁晞了声‘谢谢’，匆匆朝工作人员指的方向走去。

    一直找到会展中心门口才听见了孟清让电话的声音，“我在3号门，把车开到这里。”

    话的孟清让完全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意。

    电话甫一挂断，祁晞就听见她撑不住，在嗓子里闷了一道又短又沉的声音。

    听着，像重拳捶心，难受到了极点。

    祁晞没有靠近，站在孟清让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

    微蹙着眉，表情很淡。

    停车场离这里好像很远。

    ————

    “要走了吗？”祁晞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孟清让压在胃上的手条件反射垂下，然后直起腰，转身过来，声音平稳地回答，“嗯，临时有点事，晚宴就不参加。”

    祁晞装作没看到孟清让的动作，视线掠过她比之前更红的眼睛，顿了顿，：“官方流程里有个环节是获奖者大合照。”

    孟清让，“周迈晚点会和组委会发邮件致歉。”

    “多重要的事，一定要现在走？”祁晞追问，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很咄咄逼人，但是有些话孟清让不，她没办法主动去问，不不问，就不能管了。

    树活皮，人活脸。

    场馆内的那份恻隐之心可以当成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现在，她要是还上赶子去关心这个狠狠给过她一‘巴掌’的人，就真要被骂没脸没皮了。

    孟清让什么都知道。

    她懂祁晞‘爱不了，又恨不透’的矛盾。

    如果可能，她宁愿祁晞始终和再见那天一样，对她恨得明明白白，而不是反复折腾自己。

    胃里翻搅的疼开始变得频繁，比钝刀磨肉更让人无法忍受。

    孟清让屏着呼吸缓解，和祁晞对视着，像看了很久，终于出声叫她，“祁晞。”

    祁晞，“嗯。”

    孟清让静了好半晌，动作迟滞地往前走了一步。

    两人本来就离得不远，她这一步直接将距离拉近了大半。

    见祁晞没往后退，迟疑着又朝她那边跟了一步，然后，轻轻靠上她的肩膀，跟她讲，“胃好疼啊。”

    几乎同时，祁晞用尽全力抱住了孟清让软下来的身体，惊慌失措地喊她，“让让！”

    ————

    T&F，匆匆赶来的海齐韵一脸怒气地将平板扔在桌上，厉声道：“把周迈给我叫进来！”

    助理姜不敢抬头，“是。”

    不出三分钟，被孟清让‘撵’回来，在公司等了海齐韵一整晚的周迈站在她面前，恭敬地：“海总，您找我？”

    海齐韵满脸愠色，“你跟了孟总这么多年，办事能力怎么越来越回去了？！”

    周迈揣着明白装糊涂，“您指什么？”

    “祁晞！”海齐韵声音尖锐，“我这两个月只是休养，不是退休，孟总有事都要和我请示，得到我的许可才敢执行，你倒好，祁晞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不跟我汇报？还任由她们在公开场合坐在一起？！”

    “座位是组委会安排的，虽然事先知会过我们，但T&F正值多事之秋，孟总的意思是尽量配合，过度干涉容易留人话柄。”周迈垂眼看着地面，从容不迫地，“至于祁晞回国的事，孟总交代过，事尽量自行处理，不要扰您休养身体。”

    海齐韵目光锋利，“你觉得祁晞回来是事？”

    周迈镇定自若，“孟总和向总感情甚笃，以前的事自然都是事。”

    海齐韵靠坐回去，明锐双眼紧锁着周迈。

    过了一会儿，态度突然缓和下来，“祁晞回来这段时间，孟总有没有和她见过？”

    周迈，“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儿？两人有没有过接触？”

    “在启的生日会上，有过接触。”

    海齐韵语气沉下，“了什么？”

    周迈的视线往手机上瞥了一眼，：“我不在场，但是听东边闫家的孙子，势同水火。”

    “周启那个发，闫子文？”

    “是。”

    “嗯。”海齐韵若有所思地应声，视线一转，看到平板上言之问替祁晞工作室发的微博，转而问道，“祁晞怎么会认识言之问？”

    周迈半真半假地：“还在一起那会儿孟总介绍的，后来分开，孟总在言老师那儿给祁晞要了个出国的机会，算是补偿。言老师当时答应得很爽快，过后……”

    “过后怎么了？”

    “过后，孟总每次去言老师那儿，都会被拒之门外。”

    “言老师怪孟总伤了自己徒弟的心，只要祁晞不松口，这事儿就一直没完。”周迈面不改色地套剧本。

    海齐韵听不出来端倪。

    要知道，孟清让第一次参加言之问寿宴就得他看重，往后多年，从来没有哪次漏下孟清让这张请帖。

    这两年应该是真淡了，连生日贺礼都还在孟清让办公室放着。

    看来，微博的事真只是言之问和祁晞的师徒之情。

    海齐韵放下疑虑，摆了摆手，“你去忙吧。”

    周迈，“好的。”

    周迈离开，海齐韵立刻给闫子文母亲去了电话，借着寒暄，询问她知不知道周启生日会当天的情况。

    结果和周迈得如出一辙。

    只是，她听到的版本，是孟清让下午亲自电话，教闫子文的版本——孟姐姐好像得罪过那个叫祁晞的，她一直找孟姐姐事儿，后来孟姐姐觉得烦了，就先走了，还是向停哥哥来接的。

    海齐韵挂断电话，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她就知道向停有让孟清让‘回头是岸’的本事，果不其然。

    海齐韵再次点进通讯录，拨出了向停的电话。

    很快被接听，“向停啊……”

    向停声音严肃，“阿姨，让让进医院了。”

    ————

    医院，祁晞交完费，顾不得新鞋子磨脚，连走带跑，匆匆折回急诊。

    无奈她身上还穿着鱼尾裙，步子受限，跑得就格外狼狈。

    拐过弯，看见面色凝重的海齐韵和站在她对面的向停，祁晞步子倏地顿住，下意识退回去，后背紧贴着冷冰冰的墙壁。

    “向停，阿姨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成熟稳重，能担大任，这两年你也确实做得不错，今天怎么突然就糊涂了？”海齐韵语气严厉，“媒体对你和让让的印象一直是恩爱有加，今天她拿奖，你却缺席，扭头还让她一个人进了医院，万一被媒体拍到有理也不清！”

    “这次是我的问题。”向停低头，像是心疼得不行，“让让这段时间为了稳住亚太市场忙得焦头烂额，我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就没告诉她外网又有闹起来的迹象，想趁她今天不在公司，把事情解决掉，没想到，阿姨，是我的疏忽。”

    “算了，这种事儿谁也想不到，不能全怪你。”海齐韵象征性安慰一句，继续道，“外网的事情解决了？”

    “没有，这次是新代言人的粉丝在闹，不好处理。”向停，“自从Cathy的黑料被挖出来，已经有很多明星和她划清界限，我们准备签的新代言人和品牌大使的形象非常正面，两家粉丝现在要求我们下架Cathy穿过的所有成衣，不然会联合起来抵制这次的签约。下架产品没有问题，但只能解一时危机，最好的办法是在官宣新代言人和品牌大使的当天，同步推出与其形象贴合的新品，借着她们的流量和新品的热度，重新确立T&F在亚太地区的品牌形象。”

    “这个思路没错。”海齐韵，“新品的进度让让清楚，等她好点，你和她商量一下。”

    向停，“好的。”

    “还有，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海齐韵不悦，“去年工作忙，今年呢？还忙？是不是一直忙就一直不结婚了？”

    向停心里万马奔腾，表现到面上波澜不惊，“我们尽快。”

    “再好的感情也不如有名有份来得踏实，尽早定下来，我才能安心把T&F全权交给你们理了。”海齐韵。

    向停，“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您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头还疼吗？”向停做戏做足，真诚地问。

    海齐韵，“你们别让我操心，什么都好了。”

    向停没再什么，目送海齐韵离开急诊区，上了楼。

    走廊重新静下来，向停长长吐了口气。

    他这口气是又安全度过一劫的如释重负，落进不知道缘由的祁晞耳朵里却成了担心，和海齐韵刚才那些话缠在一起，像密不透风的网，网着她赖以呼吸的空气。

    她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啊……

    祁晞低下头，厚厚一踏缴费单被捏得变了形。

    有护士经过，祁晞慢半拍拦住，笑着：“这是急诊孟清让的缴费单，麻烦您交给医生。”

    护士欣然应允，拿着缴费单快步离开。

    没了需要着急的事，祁晞后知后觉脚后跟火辣辣得疼。

    大概破了皮。

    祁晞顺着墙壁滑下来，随手撩开裙摆查看。

    哦，白色的鞋带已经被血迹染红了啊。

    她刚跑得那么急，裙子肯定也沾上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还，如果……

    祁晞虚浮的目光在看到藏于裙摆内侧衔接处，那个很难发现的花体m时猛然定格。

    难怪她第一眼看就觉得这条裙子的风格似曾相识，原来真是出自孟清让之手啊，还是不会出现于任何公开场合的私有款。

    呵，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不过，周启得没错，她现在身背‘巨债’，可没钱回赠孟清让一份同等价值的结婚贺礼。

    既然如此，还是继续离得远远得，不要再惹是非了吧。

    祁晞动作迟缓地扶着墙站起来，怔了怔，转身离开。

    走出去不过两三步，孟清让虚弱的声音从拐角另一边传了过来，很着急，“晞晞呢？”

    向停，“我过来的时候她就没在，是不是已经走了？”

    “你去哪儿？你妈上楼了，等会儿可能还会再回来，你现在去找祁晞不是往你妈枪口上撞吗？”向停怕拦不住孟清让，急得声音都变了。

    孟清让却只往前走了那一步就停在了原地，扶着墙，很慢地：“她可能吓到了。”

    “你这样谁都得吓到！”向停完，立刻压了声，“孟清让，快了，我刚已经借着今晚的事儿和你妈提了推出新品，迎合粉丝。她答应了，只要你这边够快，T&F很快就会改朝换代。”

    孟清让想了想，：“给我一个月。”

    “这么快？”向停惊讶，很快笑了，“刚好，我要找的人有了眉目，你一直爱的那个也回来了，那，取消婚约的事是不是可以提上日程了？”

    孟清让没有犹豫，“是。”

    “……”

    后面的话祁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边嗡鸣得厉害，发凉的手摸到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拼命撞出来。

    孟清让要和向停取消婚约？

    向停有想找的人？

    孟清让一直爱着谁？

    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