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忏悔吧
竺糖盯着贞月的鸳鸯绣鞋,咽了口唾沫道:“因为娘娘入后宫便是宫妃,宫妃同国师不同,多沾了雨露,自然易受嫉妒,圣上希望后宫和睦,是故想要娘娘和皇后尽量不要见面。”
既是护着自己,又给皇后一家面子,这倒是情有可原。贞月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行了,起来吧,本宫不去找皇后了。”
竺糖连忙起身,不着痕迹地掸去衣裳上的薄灰:“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她的动作被贞月尽收眼底,贞月也觉得她衣服沾了脏,不肯要她扶了,便自行起身往外走,只嘱咐她道:“喊几个干净利索的,跟我一道去麒麟阁搬书。”
她背对着竺糖,没看到对方平静下来的表情瞬间又有了变化,只一味往宫门口走。
宫门口两名侍卫见了她,立时行礼:“贞妃娘娘万安。”
“平身。”她随口一答,回身看过去,想看看竺糖挑的人是否跟上了自己,结果就见到竺糖并几个宫女脸色苍白地望着她,却是站在檐下,一步都没有向她挪。
再迟钝的人此时都能觉察出问题来,贞月猛地回身,抬起一只手伸向宫门外。
而后她愣住了。
宫门并没有关闭,可她的手却实实在在摸到了一堵透明的障壁,跟门槛齐平——她出不去。
她惊骇不已,麟绣这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担心她毁了皇后的亲蚕礼?
于是她朝竺糖一望,拧眉大声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好多宫女被她吓得四散而逃,竺糖没逃,可也是举步不前,似有难言之隐,又似不敢靠近。
贞月见得不到回答,便懒得再从她口中掏答案,直接问麟绣不是快得多?
她后退几步,一脚点地,飞身上了宫墙,想要跃墙而走。谁料她足尖才点到宫墙之上,人就被弹了回来,她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头上金钗却滑落了,一时间青丝凌乱,蒙住了她的脸。
竺糖终于不敢再置身事外,跑来要扶她:“娘娘,您没事吧?”
而她不喊还好,一喊贞月抬手一挥,发出一道力把她击倒在地——贞月毕生还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如今攒下的体面一夕之间消失,登时恼羞成怒,直冲到宫门前,双手开始结印。
随着手指动作变换,她的指尖渐渐有了光芒,待到光芒刺目之时,她将双手向前一伸!
光芒又她指尖飘向了宫门,侍卫们早就奔跑着逃远了,唯有竺糖看得真切,那光芒击到了看不见的“墙”上后,却是慢慢地消失了,就像渗进了墙中一般!
她能感觉到,贞月自然也发觉了。她换了两三种破除结界的方法,可仍旧不奏效,这个结界会将有关她的一切法力尽数吸入!
竺糖看她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痛苦,爬起来躲到前院一座朱雀铜像之后,出声劝道:“娘娘,别再试了,圣上真的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只要您不出临华宫,想要什么都满足您,您不必去麒麟阁,东西我们替您取来就是!”
贞月终于收了手,然而声音阴寒冷峭:“也就是,你们都可以随意进出临华宫了?”
竺糖胆战心惊道:“为了照顾娘娘的衣食玩乐,宫人们确实是可以进出临华宫的。”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束缚起来,随即便发觉自身不能自主地扑向了大门!
“啊!”
竺糖尖叫一声跌到了门外,而门内的贞月发觉这个结界只对自己有作用,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缓步走到门前,盯着竺糖,仿佛刚才将人扔出去的不是她一般:“你去请陛下过来,立刻!”
竺糖连忙爬起来跑了——她宁愿多奔波几次。在贞月身边待着实在太可怕了,她感觉自己随时会殒命。
霎时冷清的宫苑让贞月微微清醒了一些,动用法术恢复了自己本应有的妆容装束。她独自走回殿宇中,宫女们已经躲了起来。
贞月哼笑一声,想这些宫女就像是一群看守,可是胆子都是一等一的,还不如她这个囚犯来得强。
“都给我出来,站到自己原本值守的位置去。”贞月对着空旷的厅堂如是道。
没有人吱声。
贞月自行走到贵妃榻前,坐下道:“本宫数十声,十声内回到原位的人,本宫不罚。”
“十。”
藏在此殿中的宫女有两三个冒出头来,跑到贞月面前谢罪。
“九。”
宫女们见她无动于衷,赶紧跑到自己看顾的茶盏灯盏和大门边站好。
“八。”
更多的宫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有的走到贞月身旁的柱子边,有的走到墙根儿处。
十声数完,贞月起身,寂静无声地走到门外。
门边有个宫女正偷偷躲着听,见她出来,吓得赶紧放下手中的扫帚跪倒在地:“娘娘饶命!”
贞月淡淡看她一眼:“你本应该值守在何处的?”
“奴婢……奴婢是扫院子的,适才院子刚刚扫好,奴婢准备去放置扫帚……”宫女身体已经开始发抖颤。
贞月垂眼看她:“那就是,你没在十声之内回到自己的位置咯?”
“十声…?”宫女疑惑地抬头望向她,很明显,她刚才不在殿宇内,压根儿就没听到贞月的命令。
可是贞月并没有放过她:“来人,她五十板子,赶去辛者库。”
“不要啊!”宫女立刻发疯一样地磕头求饶,“奴婢是无心之失,还请娘娘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辛者库的惩罚看似好像是留人一命,可那里终年老苦,没有什么立功出来的机会,且极易得风寒等病,病了也不过让开几贴药吃,苦活照样干,所以到最后几乎等于被折磨死。
整个临华宫的宫女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丫头,过去在各自的职位上都做得不错,放到哪个宫里都属于懂事勤快得主子欢心的,怎么肯就如此葬送自己一生?
“主子话,不管大声声,都该竖起耳朵听,实在远得听不见,最起码也要保证尽忠职守。”贞月到这儿,里头听差的宫女不敢耽误片刻,已经过来架起了外头这个倒霉蛋。贞月很满意地伸出手,用指甲轻轻划过对方的脸,“可惜啊,你哪一个都没做到。”
宫女呜咽着被拖走之后,贞月回到殿内,让人倒了茶水,摆了棋盘。
她到底不是一般女子,纵然愤怒,但她现在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身边没有自己人,她要重新立威,让这些宫人都惧怕她,不敢违逆她,否则她不是囚犯,也要渐渐被人当成囚犯了。
贞月将一局棋下满半个棋盘的时候,麟绣来了,将殿内的所有宫女都遣走了。
贞月没有抬眼:“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麟绣在她对面坐下,一如往昔在会仙宫那般,“如果政务上没有紧急处理的事,朕一个月至少会有一半时间来临华宫。”
“是么?”贞月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篓中,“我如何知道陛下不会骗我?”
麟绣朝她望去,笑得冬日夏云:“你知道的,因为朕从不骗人。”
“既不骗人,那就坦白告诉我,临华宫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麟绣还是笑眯眯:“在回答这个问题前,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一直跟二皇子联络是怎么回事?”
贞月眉头一簇:“那是过去的事了。总之,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可你会做对别人不利的事。”麟绣稍稍正色,“不管我来自何处,我都要对目前的身份负责,我不能坐视你引我的儿子误入歧途,自相残杀。”
“行啊,这我也能办到。”贞月忽然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那么你能开结界了吗?”
麟绣一派温柔地回答道:“恐怕不行。你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已经危及你自身了,我得阻止你。”
贞月看着他的笑脸,突然怒不可遏地崩溃了,翻了棋盘朝他扑去:“来去,还不是为了叶珩!麟绣,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到了今日,你就狡兔死,走狗烹了?你把我关起来还算,还用不知是咒术还是药的东西控制了我的身体,是慢性毒药对不对?你要真狠下心,干脆直接赐我一杯毒酒!”
“那不是毒药,对你的身体也没有太多害处,而且也不是我做的。”麟绣任她揪着自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前些日子含章君告诉我,你恢复了叶珩的记忆,叶珩则向他控告了你多次伤害自己的事实。”
贞月登时神色大变:“所以是含章君做的?”
“若是直接上报再处置你,你所要受的罚更多。”麟绣将她的手轻轻从自己衣襟上摘下来,“别害怕,你不是也在叶珩身上下过这种咒术吗?你知道咒术的效果的,除了变得不那么聪明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贞月一听,整个身体僵住了——她最不能够忍受的,就是变得愚蠢!尤其是现在,叶珩已经恢复了清明的神智,她如果变得愚蠢,那岂不是连叶珩都不如了!
“不,我不要,我不要!”她回过神后挣扎起来,麟绣却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顿时就四肢无力,无法动弹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麟绣抱起她,将她送上床榻。
她挣扎不了,眼泪止不住滑落,嘴里仍在:“我不要,你杀了我吧,我要回九重天……削了神藉也不要紧……大不了重新做回朱雀……杀了我……”
“修行人要尽量止杀。”麟绣抚摸她的脸庞,顺势擦掉了她的眼泪,“你是瑞鸟朱雀,天生居于九重天上,但是修行不是为所欲为。朱雀也有命尽之时,我不希望你有一天堕落到黑暗中去,所以我对你下了咒,但凡你想要轻生,就会如同现在一样浑身无力。”
“杀了我……”贞月的泪水越涌越多,妆容全都花了,“我不要待在这人间了……杀了我……”
麟绣叹了口气,神情几乎悲悯,却是站起来替她拉上了床边的帐幔:“好好活着,继续修行,顺便……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