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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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扶沅赤眸陡然一眯。

    “你认识爻泊?”

    “我来野渡城, 就是来找他的啊。”乐遥遥坐在台阶上,仰头冲她盈盈一笑。

    “看来魔尊还记得他了。”

    她颤了颤长睫,目光清澈又执拗,像是要看进宁扶沅的心底:“那, 若是爻泊快死了, 您会救他吗?”

    宁扶沅想起幻境里, 爻泊至死的执念,指尖微颤, 心底隐约有了种预感,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神情:“为何这么问?”

    乐遥遥闭了闭眼, 缓缓开口:“我啊, 出生便跟其他九尾狐不同,不管尾巴断多少次,只要不危及生命, 都能再长出来。别的九尾狐有九条命, 我却有无数条命——我娘,是遗传的我爹。”

    然后乐遥遥给她讲了个并不算新颖的故事。

    “大概几百年前, 野渡城的赌坊里,出了个有名的烂好人。这人是庄主请来的陪玩,赌术精湛, 屡赌屡胜,却总因为单纯好骗, 前脚出赌坊, 后脚就被人骗得口袋空空了。”

    “直到庄主实在忍不了, 要将他解雇了, 他为了证明自己并不蠢, 且心肠硬, 主动向人学了骗术,立志要去干下一桩大事。”

    “他化作道士,出了野渡城,算去灵界拐骗人。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个好骗的姑娘,他只用樱桃糕,便轻易将那姑娘哄走了。”

    “他心头愈发得意,想着只要把姑娘拐回野渡城卖了,证明自己并非好人,就能保住在赌坊的地位了。”

    “殊不知,那姑娘是个九尾狐妖,也是第一次去灵界历劫,算骗个道士回去修炼的。”

    “于是,假道士盘算着卖人,九尾狐妖盘算着,等出了灵界,她便暴露身份恐吓‘道士’,将他绑回妖界。”

    “结果没走到灵界,那野渡城的烂好人,果然又后悔了。他舍不得卖了名为‘茵茵’的姑娘,算放她走,却发现对方是个狐妖,道行比他还高。”

    “茵茵姑娘也发现,道士并非真道士,气得扭头就回了妖界。”

    到这儿,乐遥遥顿了顿,抬头望着宁扶沅似乎毫无波动的赤眸,有些不甘心地喃喃:“魔尊大人,你不好奇,那烂好人是谁吗?”

    “是爻泊?”宁扶沅赤眸垂落,不知为何,后边的事情,突然不想再听下去。

    “对呀!”乐遥遥轻轻开口,沉沉叹了口气,“哎,爻泊去妖界,一路跟茵茵姑娘拉扯解释,等到了狐族驻地,茵茵姑娘,却突然要跟他做道侣。可惜狐族向来不与外族通,爻泊救了个狐族的长老,好容易获得了竞争夫婿的资格。”

    “他回了野渡城,一心想多挣些灵石,好回去同茵茵姑娘成婚。”乐遥遥眨眨眼,扬头冲宁扶沅笑,“可惜啊,茵茵姑娘再也没等到他啦。”

    “我来野渡城,本来就是想帮我娘问个究竟的,问问那爻泊,他为何失言。”

    “可是,”乐遥遥抱着那一碟樱桃糕,颤着双目,像是是鼓起了勇气,陡然起身,“可是我查遍了野渡城的登记簿子,也没找到一个叫爻泊的人,魔尊大人,您猜是为何?”

    宁扶沅摩挲了一下指尖,对上狐妖灼灼的双目,不答反问:“听入歧,你在祭坛下,找到了另一重幻境?看到了什么?”

    乐遥遥突然不话了,她看着宁扶沅的眼睛,有些怔怔地笑了一下。

    “看来,您早就知道了啊。爻泊死了。”

    “我看到那邪魔寄生在爻泊身上,借他的身份做了城主——只因他身上有魔尊庇护的气息,妖魔借此修炼更为容易。”

    “我看到,爻泊他尝试过向你求救,你却从未搭理……他是仙草精,生命力强,被寄生后,便不死心地跟邪魔抢夺身体。如此反复几百年,他在清醒的时候,很多次令一只老秃鹫,去魔宫找你,可老秃鹫盘亘在你闭关的悬崖上,一次次撞得浑身流血,却从未叩开过石门。”

    乐遥遥抿了抿唇,直直地望着宁扶沅,清澈的眼底带着犀利的执拗:“魔尊大人,成百上千次,您便,一次都没听见吗?”

    宁扶沅骤然蹙眉,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本尊确实没听见。”

    “那好,”乐遥遥顿了顿,笑起来,“我还看到了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口封印松动,许许多多的黑影和邪魔从井底飞上来,散入六界,那些邪魔——”

    “‘深渊是这个世界的尽头,神族陨落的地方。’”

    “‘里边封印着许多奇兽的残骸,有一种,食之可令白骨生肉,死而复生。’”

    “听闻魔尊大人下过深渊,这是真的吗?”

    宁扶沅迟迟没话,赤眸中涌动着浓郁的血色。

    乐遥遥心脏一点点冷下去,双目里的光骤然黯淡,眨眨眼,微微笑了下:“算啦,幻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死人怎么能活过来呢。”

    就像,她又怎能期待,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会真的把一个犯蠢的仙草精,当旧友。

    她着,抱着那匣子就要起身,却听见见微哑清冷的嗓音自她身后响起。

    宁扶沅站在月光下微微一笑:“是真的。”

    乐遥遥心头狂跳,错愕地转身:什么?”

    宁扶沅看了眼她身边一直没开的匣子,伸手拿过来,捏起里边的黑色丸子,似笑非笑:“这是算用来毒死本尊的丹药?”

    乐摇摇瞳孔一缩,骤然摇头:“不是,这是……”

    宁扶沅一口将丹药吞了,摆摆手转身就走:“放心吧,本尊会把人救过来的。”

    九尾狐妖怔怔地站在月光下,望着那一袭白衣的少女,转身消失在黑夜里,她看向手里空荡荡的匣子,心头一跳,突然疯狂后悔起来。

    她急急地爬起来,快步冲到门口,却发现宁扶沅的身影早就已经彻底不见了。

    乐遥遥心如乱麻,扭头朝隔壁院子里跑去,正要敲嵇无泠的房门,门就自动开了。

    嵇无泠蹙眉看她:“何事?”

    “不好了!我……我在幻境里,得到了一枚我爹留下的遗物,是颗黑色的丹药,具体作何用处我还不知道。”

    “魔尊大人以为是毒药,一口吞下去了。”

    嵇无泠:……?

    他闻言,倒是缓缓松了口气:“放心吧,魔尊大人百毒不侵,就算真是毒药也无碍。”

    “不是,应该不是毒药,也可能是其他丹药,或许,可能是那邪魔而非我爹留下的,”乐遥遥吞吞吐吐地开口,“而且魔尊大人,好像,可能,独身一人往深渊去了。”

    “你再一遍,去了哪里?”嵇无泠眉心一跳,浑身的气息骤然冷下去,本来看着清风霁月的一个人,不知为何,乐遥遥此时却丝毫不敢直视他眼底的戾气。

    她早已后悔不已,声音里几乎都要带了哭腔:“深渊啊。”

    “等鱼危回来了,你让他把那些正道的都带来魔宫。”话音落下,嵇无泠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原地。

    **

    只有宁扶沅知道,望墟渊底并非像传闻中那般,土里焦灼龟裂,寸草不生,有已经绝迹的邪魔和邪兽横肆,亦有上古至宝堆砌成山。

    事实上,望墟渊里只有永远触不到边际的黑暗,和无数散落灰烬中,细不可分辨的秘境封印。

    那些邪魔和至宝,都在各随机开启的上古秘境里。

    没到秘境开启的时间,一切都是枉谈。

    因而宁扶沅并没算立刻下望墟渊底,她急着回去,是有另一事要做。

    当夜,言星正挥退弟子,背着人,在漆黑中面无表情地剜去身上生出的腐肉。

    她疼得满头冷汗,几乎不愿去闻浑身散发的那种死人才有的恶臭气息。

    但想到自己一步登天的修为,心脏便不可抑制地快跳起来。

    她激动到手都在颤抖,快了,还有两日,秘境便要开,等此次寻到那传中的秘宝,她就不用再受掣于师尊了!

    下一秒,布下结界的房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言星表情一凛,急急地拉好衣服,完全遮去身上密密麻麻可怖的血窟窿。

    “何人竟敢闯本座房中!”她拔高音量呵斥,转身却正对上一袭飘然的白衣。

    言星瞳孔一缩:“师尊?您怎么回来了?”

    “本尊倒不知道,你何时给自封的‘座上’了?”宁扶沅赤色的眼底凝聚这浓烈的煞气,她按住言星的脖颈,直接将人撞在墙上。

    言星惊魂未定,她下意识就要反抗,但想起一件事,却又只能隐忍地不动:“师尊这是何意?言星辛苦维持魔界秩序,又做错什么了?”

    “言星,为师待你不薄吧?”宁扶沅挑了挑唇角,眼底却并无丝毫的笑意,“本尊闭关时,你日日来石门外,不在时便叫他人守着,上万年,就真的无一人找过本尊吗?”

    “怎么,是算,将本尊□□起来了?”

    言星的呼吸一点点稀薄,但这样的痛苦,却都抵不上浑身上下的剧烈痛痒。

    完了,腐肉还没挖完,要重新生出来了……

    言星十指抵在宁扶沅的手腕上,竭力开口:“并……非……如此。”

    “来,来找师尊的都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并无要事,我……我只是,不想扰师尊……”

    “是不想本尊提早出来,扰你吧?”宁扶沅冷笑一声,本还想继续逼问,下一秒,她却觉得脑海里似乎有滚烫的火烧起来,迅速燎成火海。

    她只觉得这间屋子的空气像突然稀薄许多,燥热且难耐。

    昏沉中,宁扶沅浑身莫名提不上力气来,捏着言星脖子的手逐渐松开,也就没发觉,言星趁机在她手背上抓了一道深刻的血痕。

    宁扶沅闭了闭眼,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重新收紧手背,拎起言星,几乎是瞬间到了魔宫宫门外。

    她亲自动手,用缚魔绳将人倒吊在魔宫正门上,保证她逃脱不得,几乎要烧起来的热意让她无心再问,转身朝寝宫走去,算明日再处置人。

    瞥见宫门口的傀儡魔侍,她轻咳一声,捂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口:“帮本尊准备些东西。”

    **

    野渡城距离魔宫和深渊数千里,即使嵇无泠开传送法阵快速追过去,也远远不及宁扶沅的速度。

    等嵇无泠抵达魔宫时,已经是第二日的。

    怕师尊真下了深渊,嵇无泠匆匆路过魔宫门口,准备先去望墟渊入口的断崖处看看,视线不经意扫过宫门,却发现一行傀儡魔侍,正匆匆抬着轿子往宫门里送。

    嵇无泠急急地止步。

    魔宫除了师尊,其他人并不能进入,他几乎是立刻确定,师尊应该是回魔宫了。

    顾不上外边那些轿子是作何用处的,嵇无泠提剑挥开傀儡魔侍,迅速掠向魔尊的寝宫。

    还未靠近寝宫,嵇无泠就隐约听见有人在凄婉悲怆地哀歌。

    那歌声如泣如诉,令人想起六月飞雪,阴间地狱,像是在给人办什么丧事。

    嵇无泠心脏狠狠一痛,他不敢多想,加快了脚步,直到转过走廊,心脏终于直直地坠下去——

    寝宫外已经围了一大群形貌昳丽的外门弟子,都浑身缟素,垂着头,双目红彤彤的,不少还在擦泪,似乎很难过的模样。

    那凄哀的挽歌正是他们唱出来的,不少人手里还举着唢呐,吹得正卖力。

    嵇无泠心头一跳,脑中一片空白,嗡声阵阵。

    只留下那狐妖的未尽之语——

    “可能是那邪魔而非爻泊留下的丹药。”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但嵇无泠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他握紧了剑,面无表情走过去,骤然开口:“都滚!”

    那些哭得如丧考妣的外门弟子面面相觑,正要开口,就被嵇无泠红着双目拔剑挥退。

    “师尊,入歧来迟了。”嵇无泠闭了闭眼,对着禁闭的房门微微一笑。

    继而,他颤着嗓音,面无表情地哑声开口:  “但师尊放心,只要有我在,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

    下一秒,房中突然传来低哑不耐烦的声音:“想死吗?怎么不继续唱了?”

    嵇无泠双目微阔,像是找回了心跳声,他迫不及待地一脚踹开房门——

    “师尊你没事……吧?”

    下一瞬间,等嵇无泠看清楚屋内的情况,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热与羞耻感,陡然从他后脊窜起。

    他浑身僵硬,满面赤红,不可置信地颤着双目开口:“师……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