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宁扶沅懒懒地掀开赤眸, 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挑挑眉,表情似格外困惑。
“还能是什么?”
“除了本尊弟子外,不是你主动要求, 做鼎炉的吗?”
如被一把钝刀缓缓刺穿了胸口, 那卷刃的刀却还不给人以痛快, 只在汩汩冒血的皮肉经脉里,匀速搅动。
以至于五脏六腑都被绞得发疼, 疼意快速蔓延至指尖。
不过半晌,嵇无泠便快速在口中尝到了腥甜。
他眼底如凝聚着深渊, 定定望着师尊那双澄澈无辜, 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睛,突然微微一笑。
“我是答应过。”
宁扶沅眉心莫名跳了跳,不等她反应过来, 他却突然上前一步, 带着冷杉的寒气骤然贴近她。
下一秒,她只感觉, 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微凉的掌心攥住。
在乐遥遥堪称震惊地目光里,嵇无泠握着师尊的手腕,毫不避讳地吻上她的唇。
大概是带着一种共同沉沦的决心, 他快速攫取宁扶沅口中的气息,缓缓啃噬, 仿佛是要将微甜的汁液尽数吮吸尽, 才肯罢休。
虽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黑眸却犹然清亮, 仿佛虔诚的信徒。
宁扶沅即使体力再好, 本来有些发麻的腿也终于受不住了, 难免有些发软。
她刚要将人推开,便被拽住了衣带,虚虚扶住腰窝。
他终于罢休,听着师尊有些错乱的喘息,冰凉的指腹,缓缓抚上宁扶沅的侧脸。
嵇无泠依然在微笑,眼底却并无笑意。
他垂下眼眸,低声地喃喃,几乎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入歧此生,只做师尊一人的徒弟,也只做师尊一人的鼎炉。”
“若师尊执意要将我分给他人,那我只好,杀了他们了。”
他眼底的幽深不似笑,宁扶沅心脏莫名一滞涩,有种奇怪的空落感。
她很快回神,将人甩开,轻咳一声:“你不愿以身给其他人解毒,想必还是惜命的。”
宁扶沅很快找回自己的初衷,抱臂似笑非笑:“浑身重伤,气息紊乱,却药也不拿,便要急着走,本尊还以是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嵇无泠一怔。
晦暗的眼底骤然浮现一丝光。
他抬头,望着宁扶沅半边隐在火把光芒里的侧脸,刚被置入冰中的心脏,渐渐回暖。
他压不住唇角,怔怔开口:“所以师尊是……担心我?”
宁扶沅看着他那傻了似的表情,冷嗤一声,赤眸淡淡,莫名不太高兴。
“你死活与本尊有何关系。”
她瞥了眼一旁眼珠子亮得能放光的乐遥遥,拧起眉头:“不是饿了,愣着做什么,走。”
宁扶沅扔下这句话,转身重新往洞穴深处走。
嵇无泠握着剑,垂眸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黑发下,微微扬起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只顶着洞口冷风,吹了片刻,就快速跟上了宁扶沅的脚步。
轻咳一声,神情自若地开口:“师尊,入歧想了想,晚些走也不迟。”
直到重新走入洞穴尽头,未尽的旖旎气息扑面而来,接踵而至的,是满地乱糟糟的水渍。
显然,这逆徒故意留着没收拾。
宁扶沅陡然止步,拽住身后要跟上来的乐遥遥,面无表情地开口:“未成年狐狸就别进去了。”
乐遥遥:“?”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她脸色骤红,耳垂几乎能滴血。
她讪讪地缩了缩脑袋,贴着石壁轻声开口:“那,我便在这里休息吧?”
这洞穴呈葫芦状。
自细窄的石道入口进来,第一重圆形洞穴稍。
再穿过“葫芦”的腰部往里走,就到了尽头稍大的洞穴,那具有修复的暖池所在的地方。
宁扶沅停在第一重洞穴,看着那逆徒进了下一重洞穴,从中传来水声,估摸是他重新进了暖池,在修炼。
这才收回视线,不甚熟练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兔子。
那一直装死的白蟒闻到味儿了,几乎是瞬间弹过来,匍匐在宁扶沅脚下,乖顺地昂起头,不断吐蛇信子。
“去一边,你吃草的。”
没理白蟒瞪大的复眼,宁扶沅拎着兔子,慢慢回忆,嵇无泠是如何烤的那鸽子。
首先是火。
她快速掐了个生火诀,下一秒,脚下便燃起熊熊大火,几乎是瞬间,就蔓延撩拨到乐遥遥脚下。
乐遥遥瞬间收回自己的满眼期待,慌忙扑灭了火。
才看着宁扶沅手里那活泼乱跳的兔子,咽了咽唾沫。
“魔尊大人,不劳烦你,要不还是,我来吧。”
见乐遥遥相当熟练地烤兔子,宁扶沅不动声色地抖了抖手上沾染的兔毛,故作高深地“嗯”了一声。
她轻咳一声,抬足挡住被烧到的衣角:“我进去看看人死了没。”
罢,宁扶沅快步跨过葫芦腰,进入第二重洞穴。
暖池里,满地的水渍和秽物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少年紧闭着双目,黑发委地,仰躺在靛蓝的水中,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他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白,池中热气缭绕,却也没能将其面部染上半缕红色。
连她走进来的脚步声,他也丝毫未察。
宁扶沅眯了眯眼,并不意外。
她走到他身后,垂下双目,没什么表情地割开掌心,将血涂在他苍白的唇上。
见他无意识地吮吸她有修复作用的血液,她才淡淡开口:“不是缺爱吗?本尊收徒不易,好好活着。”
罢,她起身便要离开,手腕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攥住。
他伏在她手背上,紧闭的眼角似有湿意。
也不知是不是水汽沾染的。
无意识地喃喃:“阿沅,你莫走……”
这大逆不道的两个字一出,即使再轻微,宁扶沅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她骤然冷了脸。
压下心底那一瞬莫名其妙的颤栗,宁扶沅快速收回手,将人踢回水里。
本来是转身要走的,想了想,又将几瓶补气丹药,丢在了岸边,布下结界才离开。
**
宁扶沅出去时,乐遥遥已经啃完了整只兔子,不见人影。
不知发觉了什么动静,她不安地跑回洞口观望了一圈,才匆匆回来找宁扶沅。
“魔尊大人,我看到火光了,上边山上,似乎有很多人在巡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扶沅从恍惚中回过神,饶有兴趣地挑挑眉。
“有多少,够上万了吗?”
乐遥遥一梗,默默摇头,看着宁扶沅气定神闲,甚至兴致勃勃的模样,突然也就镇定了下来。
她眼底重新聚起了亮光,想起在野渡城,初识魔尊大人时的快乐。
她也忍不住兴冲冲磨了磨拳头:“那魔尊大人,我们是直接冲上去?”
宁扶沅没有回答,舔了舔唇角,微微一笑:“走吧,看热闹去。”
在九尾狐妖不解的目光里,宁扶沅只随手掐了个诀,便化作了一个壮硕的青年。
正是那半死不活的路无道的模样。
她懒懒掀开眼皮,站在洞口,随意看了个火光多的方向。
几乎乐遥遥还没反应过来,宁扶沅便拎着她,瞬间没入那片枯木林里。
只剩下一簇黑烟,幽幽散在隐秘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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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的枯木林里,一群身着夜行服的人,正拎着特制的红灯笼,沿着地上散乱的血迹和脚步,到处找人。
领头的那个忍不住抱怨:“积淤洞的人怎么回事,只递个消息这批货出事了,就不见人影了?”
跟在他身后的人闻言,心翼翼地开口:“师兄,不会是,那个积淤洞的人也出事了吧?”
“不会,他带了好些人,那个最近才来的家伙也在,除非是那魔尊现世……”罢,他冷笑一声,“魔尊现世才好啊,那功劳就是我们浮山的了。”
“可那,毕竟是魔尊啊!”
“蠢货,魔尊跟深渊天生相克,有深渊无她。”
另一弟子上前一步,挤开那弟子:“就是,魔尊要是真入了秘境,被我等逮到了。不准师祖见我们有功,炼成丹药后,还让我们吃第一口。”
话音未落,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却骤然响彻这片山头。
“啊啊!这是什么鬼东西!”刚刚还叫嚣的弟子,面色骤变,拼命去拽死死咬在他胳膊上,那薄如纸屑的人。
不止他一人,其他浮山的弟子也被那拇指大的纸皮人死死咬住,几乎是片刻间,就被撕扯下一大块皮肤。
那纸皮人的身形微,也不知如何吞下的血肉,只是原本雪白的纸色,肉眼可见的,瞬间染成了鲜红。
“是魔尊,肯定是魔尊!”所有人纷纷扔了灯笼,想去拽下那些纸皮人,不料却越扯越紧。
宁扶沅这才顶着那路无道的脸,悠悠从枝头跳下。
“啧,不愧是浮山来的蠢货,几个纸皮人,就能把您们吓成这样。”
“路无道?这次是你在运货?”领头那人率先反应过来,也后知后觉,路无道手上,确实有一套血纸皮人。
他当下额心乱跳,拔剑指着宁扶沅:“你好大的胆子!”
“浮山果然不行。”宁扶沅眼神都没正视他们,将嚣张的模样诠释了个十成十。
她掌心一摊,那些纸皮人便合为一体,重新聚拢成一张缺损的人形纸,叠在宁扶沅掌心里。
“少啰嗦,把其他人都叫过来,快些将货运回去,我好交差。”宁扶沅转身往林子深处走,半点不自在都没有。
“等等!”那浮山的领头人举着剑,狐疑地开口,“你不是,出事了吗,出了何事?”
“还没发现?”宁扶沅挑挑眉,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像是在困惑,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我专门给你们留这么时间,这都没发现?”
对上“路无道”嫌弃的眼神,那浮山的领头人噎了噎,也不免挺了挺胸,冷嗤一声:“当然发现了。”
心下却开始疯狂反思,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线索。
宁扶沅饶有兴趣地量他,微微一笑:“,你发现了什么?”
浮山的领头人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却成功被她带偏,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后,才勃然大怒:“路无道,你怎么回事?货在哪呢?”
“这批货特殊。”宁扶沅抱臂不动,上下量他,“太蠢的我不能交货。”
所有人都是一愣。
刚刚那大放厥词的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地连连跳起来,企图让宁扶沅看见自己:“路师兄,我知道了!是不是魔尊出现了,要劫持这批货,你把那魔尊拿下了?”
宁扶沅看着他,微微一笑:“真聪明,过来,我一会儿让你吃上,第一口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