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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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漂浮在水面上的衣物, 不断随着水波的晃荡而快速漾开。

    那靛蓝的水波,一次次涌起,快速拍上岸,在这寂静幽暗的狭窄洞穴里, 发出清脆的回响, 不时间杂着几声变调的轻斥。

    且随着水中两人的动静, 水波击岸的速度,愈发急促。

    “师尊放心……您体质特殊, 这毒定能解……”

    宁扶沅微微仰头,指尖攥住他的黑发末端, 忍不住挑眉:“你身上全是伤, 确定要一次性帮本尊解了?”

    他没有话,长睫轻颤,将头伏在她肩窝里, 愈发贴近了两人的距离。

    黑眸因为染了情丝, 变得狭长迷离。

    直到他将指腹从水下抽出,缓缓抚在师尊因为缺水而有些干涸的唇角, 重新将那海棠色的唇,用水浸润透。

    他才眸光骤暗,微微一笑:“要的。”

    宁扶沅将手从他背后退开, 缓缓挪至他胸前,紧扣住那些交错的新伤叠旧伤。

    她眯起双眼, 企图去看清楚那些旧伤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可惜视线所像被赤红的血色糊住了, 溃散得凝不成实点。

    洞中不知时日长, 谁也没特意去留意到底过了多久。

    只慢慢的, 宁扶沅那种浑身经脉阻塞的烦躁感, 终于顺着温水的安抚缓缓消失了。

    她能清晰感觉到,贯穿腰腹的那根红绳,正随着两人气息的交换,截截寸断,每落下一段,便悄无声息地融入靛蓝清澈的水底。

    其原本的赤黑色花汁,不断被水稀释冲淡,毒性缓解,很快,就连那一丝一缕的赤红都分辨不出了。

    宁扶沅揪住徒弟黑发间,因为欢愉无意识长出的狐耳,拿发凉的指腹,按住他发白的侧脸。

    “可以了。”

    他的声音颇有几分含糊不清:“不可,师尊体内的毒性还未彻底消除……”

    话音刚落,从洞口的位置,突然传来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很心,动作格外轻巧,生怕他们发现。

    只可惜宁扶沅被封印的修为已经回来,她几乎瞬间察觉到那人的靠近。

    她陡然攥紧了掌心里的狐耳,压低音量,微微咬牙:“有人来了,起来。”

    嵇无泠扫了眼立在一旁角落里,被衣物完全盖住的垢垢剑。

    剑身立刻发颤,在剑鞘里不断震动,几乎已经做好准备,下一秒便直接冲出去。

    可惜不等垢垢剑沾血,一道颤巍巍的女声,便自不远处狭窄的石道里,弱弱响起——

    “魔尊大人,您在吗?”

    “我看到您留给我的信物了,若是您在……”

    宁扶沅赤红的双目骤然复原,她快速把人推开,扯过岸上自己的衣物,刚披好,正要风轻云淡地恢复魔尊的威严。

    下一秒,却在瞥见雾气缭绕间,那不着一缕的人时,眉心乱跳。

    “怎还不穿好衣服。”

    他眼尾仍带着几缕未退的潮红,淡淡瞥了眼浮在水面上的衣物,神情格外无辜:“被师尊扯坏了。”

    宁扶沅微梗,快速回神,叫住不远处,脚步越来越近的乐遥遥:“确是本尊,你站在原地别动!”

    “可是……”乐遥遥定住脚步,语调有些犹豫,“魔尊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你等下本尊。”宁扶沅烦躁地拽下外袍,本算扔给徒弟,却在瞥见那上边沾染的大片污渍时,眼皮抽了抽。

    “这又是何时弄的?!”

    “嘘,师尊轻声点。”嵇无泠靠在石壁上,缓缓调整内息,竭力压住唇角的笑意,“师尊忘了吗,方才您嫌太黏腻……”

    “行了!”宁扶沅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将捡起那外袍,“撕啦”一声,便将那外袍扯成两半。

    她远远扔给他:“你拿法术,随意跟池子里的那些缝起来,动作快点。”

    直到她的身影没入黑暗里,嵇无泠嘴角的笑容才终于维持不住了。

    他按住左胸因为浸泡过久,皮肉发白绽开的伤口,右手成拳,低低地轻咳一声。

    摊开掌心,果不其然是一滩淤血。

    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白得毫无血色,那捕魂花的毒性,果真不太一般。

    刚刚是他故意引导,才没让师尊发觉他周身滚烫得厉害。

    角落里很快传来垢垢剑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这么尽职尽责的鼎炉,本神剑活了几万年,也是第一次看到。】

    【怎么,做鼎炉上瘾了?】

    嵇无泠漆黑的瞳仁里,有一缕寒光闪过。

    他掐了个清尘诀,快速掩盖了掌心里的淤血。

    而后漠然抬头,望着黝黑厚实,看不见天空的洞顶。

    淡然反嘲:“你一把连灵体都没有,这辈子也找无道侣的剑,当然不懂。”

    因为神识缺损,修炼了上万年,也没凝成实体+++的垢垢剑立刻气急败坏:【笑话,难道我还会嫉妒你个当鼎炉的?!】

    嵇无泠懒得开口,他抚了抚宁扶沅丢给他的衣袍,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缓缓浮现微笑来。

    看上去,师尊似乎,不太像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啊。

    这可不行。

    **

    宁扶沅直到走入幽深的石道,才骤然反应过来——

    不对,她堂堂无恶不作的魔尊,不过是修炼,顺道解个毒而已,为何要遮遮掩掩?

    这么想着,她神色愈发淡然自若。

    即使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也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劲之处。

    宁扶沅很快在狭窄的洞中间,碰到举着火把,扶墙而立的乐遥遥。

    乐遥遥明显修为还没恢复,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煞白一片。

    见到宁扶沅,她脸色一喜,不安的眼神总算落到了实处。

    “魔尊大人,您没事真的太好啦,你不知道我……”

    “咳咳?”下一秒,乐遥遥双目陡然瞪圆,本算挽住宁扶沅的手,也僵住在原处。

    她面色古怪地盯着宁扶沅发潮的发丝,半天没回过神来。

    宁扶沅挑挑眉,随手掐了个诀,烘干了散乱的发丝:“本尊泡了下暖池而已,何必大惊怪。”

    “可……可,您的脖子上,”乐遥遥吞吞吐吐,“那些红印,也是泡出来的?”

    宁扶沅脸上微僵,赤眸微微眯起,将那逆徒从头到尾,迅速骂了个遍。

    乐遥遥也察觉自己错话了,轻咳一声,快速转移话题:“这是何处啊?就是那秘境里了吗?”

    “不愧是深渊秘境,看起来就又黑又危险的样子。”

    “对了,鱼危和大块头,也进秘境来找您了,怎不见他们?”

    宁扶沅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衣摆,抹平褶皱,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鱼危也来了?”

    “对,那日,我追着您到悬崖边上,却不敢孤身下深渊,便回去找了那位鱼危大人。”

    “他很快就带人过来了,但即使我们速度再快,找到秘境入口时,这秘境的封印也只剩下最后一层了,而且周围还有不少血迹,看上去,不止一人被吸入了秘境里。”

    “怕你们出事,鱼危大人尽力加固了封印后。我跟大块头,就立刻带足东西,进了秘境里边。”

    宁扶沅蹙了蹙眉:“本尊没碰到鱼危。”

    “啊,那正道大块头,是为了我才入的秘境……若是他出事了,我得愧疚死。”乐遥遥也知道这秘境里危险重重,谁都没想到,一进来就会误入陷阱。

    “不过魔尊大人放心,您是为了我爹爹爻泊,才入秘境寻药的。”乐遥遥仰头看宁扶沅,表情格外认真执拗,“反正我乃九尾狐,命多,如果有危险,我肯定挡在您前边!”

    宁扶沅怔了怔,赤眸微闪,扯着唇角轻嗤:“本尊用得着你献命?果真是爻泊生出来的。”

    乐遥遥听出她言下之意,确实是要帮爻泊寻那起死回生之灵药,心下大喜。

    快步凑过去,大着胆子,攥住宁扶沅的衣角,笑嘻嘻地晃了晃:“魔尊大人最好啦。”

    不过,她还是在心底下决定。

    只要魔尊大人遇险,她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宁扶沅蹙了蹙眉,本来是要将她甩开的,但触及乐遥遥那双干净碧透,肖似爻泊那蠢货的双眼,又没能下得去手。

    她“啧”了一声,由着她去了。

    然而很快,寂静的石道里,便传来一声清脆的空响。

    乐摇摇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眨眨眼。

    宁扶沅瞥她一眼,从储物袋里掏出嵇无泠之前烤的那乳鸽,正要丢给她。

    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那尚还冒烟的烤乳鸽,转瞬到了那人手里。

    嵇无泠垂着眼眸,淡淡开口:“师尊,我补好衣袍了。”

    乐摇摇骤然瞪大双目,也顾不得饿不饿了,结结巴巴地指着嵇无泠。

    “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再扫见他身上缝合拼接而成的衣物,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什么。

    被嵇无泠凉凉的视线盯着,乐摇摇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松开拽着宁扶沅的手指。

    他这才微微一笑:“师尊是来救我的,为何我不在这里?”

    宁扶沅挑挑眉,没有反驳,而是扫过他发虚的脚步,和胸口隐隐沁出的血渍。

    “那暖池有药效,你怎不再泡泡。”

    “来不及了。”嵇无泠忍着浑身的痛楚,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你一个人,真可以?”

    “师尊不必担心。”

    不等宁扶沅开口,嵇无泠已经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举步便要离开。

    “师尊,我便先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了,你若找我,用那骨哨就可以。”

    “等等。”宁扶沅不知想起了什么,赤眸微亮,再度叫住他,“乐摇摇也中了那毒,你不是七日之内必须根除吗?”

    “不若你也帮她先把毒解了。”

    “还有上边树心里那些……”

    嵇无泠脚下险些一个踉跄,他浑身如坠冰窟。

    他缓缓转身,漆黑的双眸,因为隐忍快速染上赤红。

    更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师尊把我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