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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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遥遥眨了眨眼:“魔尊大人?”

    宁扶沅指尖还捏着那张无字的黄纸, 指腹抵住的位置,泛出了一层淡淡的褶皱。

    闻言,她掀开赤眸,看乐遥遥一眼。

    “还有呢?”

    “还有就是, 嵇无泠好像受了什么重伤, 虽然他无事, 但我见着,他嘴角和双目里, 一直在流血……”

    胸口处又泛起那种气闷的奇怪感觉,宁扶沅赤眸不耐, 漫不经心地断她:“他没有任何要跟本尊的话?”

    “这个……似没有呢。”

    乐遥遥话音未落, 怀心里却被宁扶沅扔了个东西:“把这个拿去丢了。”

    她低头看了眼,发现是一枚通体细长莹白的骨哨,手感冰凉, 看着似玉又似真骨。

    总归不似凡物。

    乐遥遥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丢, 正苦着脸后悔为何要卷入这师徒两人的事情里,抬头却发现宁扶沅已经转身拂袖走了。

    她愣了愣, 下意识脱口而出:“魔尊大人,您要去追上嵇无泠吗?”

    宁扶沅嗤笑一声:“本尊累了,要找个地方入定修炼。”

    “可他只独自一人前去, 会不会很危险……”乐遥遥话音未落,便对上宁扶沅冰凉的眼神, 她缩了缩脖子, “我是, 他此次还送了个人过来, 可能身份已经暴露了。”

    宁扶沅抱臂挑眉, 微微一笑:“他追求刺激, 喜欢危险,本尊自然不会拦着。”

    乐遥遥:……

    丢下这句话,宁扶沅施施然拂袖,回了那云层上的院子,正要推开门,脚边却飞速挤过来了一团白蟒。

    那白蟒见了她,焦急得跟见了救星似的,连连咬着她裙摆,将她往云层外扯。

    见宁扶沅不为所动,它急了,甚至伸长脖子,摆出一副要当坐骑,任她随意驱使的架势。

    宁扶沅眯了眯眼,不知想起什么,顺手将那页空纸揣入怀里,丝毫不跟它客气,横跨上蛇背。

    白蟒欢喜得连连吐蛇信子,迫不及待便要飞出去,下一秒,却被宁扶沅伸出双指,按住头颅:“本尊要入定修炼,你随意飞个安静的地方——嵇无泠走的方向除外。”

    宁扶沅只将自己近来胸口郁郁,归为过久未修炼,经脉不顺畅的缘故。

    在那白蟒背上调息片刻后,她很快进入周身煞气飞速奔走的玄妙状态。

    不多时,便成功入定了。

    但宁扶沅并未察觉,自己胸前衣襟里的那张无字黄纸,却缓缓散发出微弱的浅光,如群蚁排衙的字浮动其中,纤毫毕现。

    煞气在一熄里游走完毕,耳侧的风声渐消,身下的白蟒似也停滞了下来,宁扶沅以为是这白蟒找到了适合修行的隐蔽处。

    她缓缓睁开双目,站起身,却发觉面前不太对劲——

    头顶的天空,并非魔界常有的阴沉黯淡,而是异样的明亮耀眼。

    入目所见,皆是或苍翠或鲜嫩的绿色。

    金凌凌的阳光,在树叶上反射出波光,而后穿透树梢的缝隙,映在长长的石阶上。

    宁扶沅垂眸看了看自己是双手,又成了那种虚无的缥缈状态。

    她眯了眯眼——这是又入了那个梦境?

    脚下的石阶漫长往山顶上延伸,宁扶沅往前没走几步,便看见了那个黑发的少年。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穿着不合身的素袍,垂眸立在一棵巨木的阴影下,不远处还站着个明显是正道伪君子扮的老头。

    老头背着手,昂首睨他一眼:“我身为玄天宗长老,却救了你一个半妖,这本就是不过去的。”

    “但你既然执意为了报恩,要入我玄天宗,我便给你定下几个要求。”

    “第一,你要杀满三千大妖,才能转入内门。”

    “第二,为防你压不住半妖血脉,生出狡诈天性,在我玄天宗作乱,我需抽走你的灵慧根。”

    “第三,妖族血脉抗伤害,你要常常为我玄天宗的弟子,作陪练。”

    “你都没意见吧?”

    少年手指攥成拳头,慢慢抬头,黑眸里冷漠又麻木,他只提了一个问题:“抽走慧根,影响修炼吗?”

    “若是修剑道,自然只好不坏。”

    “那我无意见。”

    宁扶沅见此景,嗤笑一声,一眼看穿那牛鼻老道的心思——

    什么为防作乱抽走灵慧魄,半妖能有他们这些正道的狡诈虚伪?

    分明是看中人的天赋,起了驱人收妖的邪心,却又怕人长大后生出杂念来,不好操控罢了。

    在那牛鼻老道要自少年眉心间,抽走灵慧魄的瞬间,宁扶沅伸出手,本欲像上次那般,故技重施,不想此次却丝毫调动不出神识。

    无法以实体入梦。

    她蹙了蹙眉。

    这一次的梦境,不再像之前任何一次戛然而止,变得格外长。

    那少年跟一无情杀器似的斩妖除魔,不到百年间便达成斩杀三千妖魔的成就,出现在正道“降魔榜榜首”,自然也入了玄天宗内门,而后又匆匆突破金丹期。

    这些画面浮光掠影般,在宁扶沅面前飞逝而过,她并未多大感觉,看得甚是无聊。

    直到这一日,面无表情,黑眸麻木的少年负着剑,踏入玄天宗正殿,又被一个人模狗样的牛鼻老道喊住。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必须你去完成。”

    “那魔界闭关的魔尊,不日就要出关,还不知出来后要酿出什么些泼天大祸,正道众人都为此寝不能眠。”

    “恰好那魔界的长老最近,在我灵界和修真界,大肆搜拐人去魔界,我们预备也顺势往魔界安插些细作。”

    “你于修道上颇有天赋,只是城府上有所欠缺,又是再熟悉那妖魔不过,此次是个好机会。”

    宁扶沅倚着殿内的柱子,慢慢眯起眼,盯着那少年的脸,意图在他表情上,看出半分拒绝的表情。

    不想,已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嵇无泠,表情漠然地抬起头。

    漆黑的眼底,无一丝不愿,只有对妖魔的熟悉恨意。

    “我要做些什么?”

    “此乃情蛊,我种入你体内,它会指引你如何伪装出正确情绪。”

    “你只需潜伏魔界,刺探消息,最好——能靠近并杀了魔尊。”

    宁扶沅赤眸骤冷,指尖在瞬间长出乌黑的指尖,似乎瞬间便能取了那不知天高地厚老头的性命。

    但可惜这只是梦境,她的动作并无半分影响。

    只见嵇无泠接过那情蛊,没有半丝犹豫,便种入丹田处:“我会杀了魔尊。此后,我欠玄天宗的恩情,就还清了。”

    他转身离开大殿,迎面遇上个少年郎。

    那少年见到他,惊喜地跑过来:“师兄?你回来啦?好久不见你。”

    “让让。”嵇无泠面无表情地开口,漆黑的眼眸甚至都没有掀开看他一眼。

    按照从前的规律,他本该表情漠然地同那江白鱼擦肩而过。

    但宁扶沅抱臂站在不远处,却清楚看见,随着那情蛊与他丹田融合,嵇无泠在举步的一瞬间,顿了顿。

    他缓缓抬头,从未有过表情的嘴角,像是被什么牵引着,慢慢弯出一道僵硬的弧度。

    “江白鱼,让一让。”

    在江白鱼震惊的眼神里,嵇无泠嘴角的微笑不断调整,最后终于变成宁扶沅熟悉的,那清凌凌又干净无害的笑容。

    他抬头,长久地微笑。

    像隔着江白鱼,隔着玄天宗耀眼炫目的廊柱和阶梯,在与宁扶沅遥遥注视。

    似下一秒就能缓步走到她面前,乖顺地垂眸开口:“师尊。”

    宁扶沅的胸口一滞,像被无形的手攫住了,突然因为一种无法确定的茫然感,生出了勃然大怒。

    那扶桑树老头的话仿佛犹然在耳——

    “正道有一,名为‘庄周梦蝶’。”

    宁扶沅垂下赤眸,表情冷然,突然不欲再看下去。

    **

    嵇无泠并不知晓,自己特意留下的白蟒,会带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正立在暗河深处,屏住呼吸,伸手没入冰凉水底的铁笼里。

    等悄无声息地解开铁笼上的锁咒,他从中拖出昏迷不醒的鱼危,给他一拳后,人便醒了。

    鱼危睁眼看到是他,眼神骤冷,反身就要掐住嵇无泠的脖颈将人按下,却不想气息紊乱,先吐了一口黑血。

    嵇无泠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救你,你反而杀我?”

    “你一个正道细作,潜入我魔界……”

    鱼危的高亢嗓音未落,便被嵇无泠一脚踩中胸膛,“嗷”地厉叫。

    嵇无泠拔剑抵住他下颌,蹙眉低声开口。

    “声点,别让他们知道,我跟你认识。”

    果不其然,嵇无泠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有脚步声匆匆赶过来。

    “师弟,怎么了?”

    嵇无泠嘴角依然是不徐不疾的微笑,风轻云淡地开口。

    “无事,这魔修不听话,我给了一剑,他疼的。”

    “哦……”那守卫的弟子狐疑地看了眼地上死狗般的人,“既然是师祖要的人,你快些送过去吧。”

    嵇无泠应了,一直把人拖离暗河,到无人处石洞口。

    他才垂眸漠然地开口:“是你告诉的师尊,我是玄天宗的人?”

    “你还有脸称师尊?你若不是细作,那这些正道的,为何对你如此熟悉!”

    嵇无泠微微一笑:“就不能,是因为师尊看重我,将我派入正道,当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