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方啼霜!”
皇帝所乘的龙辇一停, 裴野便辞了猫儿先下了车,那马车绕了个弯, 拐到后头所驻的营帐外,猫儿便领着咪,两只猫儿一道悄悄地钻进了营帐里去。
陛下在车上与他千叮咛万嘱咐,这外头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坏人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叫他轻易不要露面,只躲在营帐里头睡大觉、吃吃喝喝, 等他回来便好。
猫儿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故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帐外有苏将军等千牛卫守着,侍卫们几乎将营帐围得密不透风,猫儿进去前仔细瞧了瞧, 倒是稍稍安下心来。
可他想了想, 又怕这些千牛卫们都守在这儿, 没人去保护他的陛下, 于是又忍不住从营帐下头探出了一颗猫脑袋,往外头望了望。
苏靖一眼瞧见着了他,便蹲下身, 心翼翼地将他往里推, 压低声音警醒道:“主子别出来, 让旁人见着了,仔细要给陛下惹祸。”
猫儿一听这个,立时便顺从地被他推了回去,他可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再给裴野惹祸添麻烦。
他折回去,懒洋洋地趴在桌案上啃一块甜面饼子, 心里满当当地挂念着他的陛下, 可想想裴野那样聪明、那样胸有成竹, 猫儿很信任他,总觉得他会平安归来的。
没过多久,两只猫儿合力吃空了一整个食盒,不过咪其实并不怎么能吃,大部分还是猫儿给啃完的。
紧接着,两猫又找着了个装着厚毯的大木箱,猫儿率先往里一跳,紧接着咪也追在他后头,往一爬。
两猫就这样相依偎着,在箱子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猫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咪在动,于是便掀起了半边眼皮:“喵?”
咪回头告诉他,自己要去解,一会儿就回来了。
猫儿点点头,困懒懒地:“那你别往外头去,外头有坏人。”
完他翻了个身,又睡沉了下去。
在波斯国的时候,咪因自便被选为贡猫备选,故而习惯礼数也是他们自就教起的。
它从来不在人住的地上方便,很爱干净,因此它并未将猫儿的话听进去,于是便又循着他们方才进来的路走到了帐帘前,而后低下脑袋钻了出去。
驻守在外头的千牛卫看见它,立时便将它拦住了:“将军吩咐过了,陛下回来以前,主子不可随意出入营帐。”
苏靖闻声过来,蹲下身瞧了它一眼,只见它瞳仁的颜色一碧一蓝,身形也比那猫儿纤瘦了不少,故而又抬头道:“这不是猫主子,由着它去吧。”
他们收到的命令只是保护那只猫主子,眼下寇党失势,皇帝怕有心人伤了猫儿蓄意报复,又怕有人要捉了他来威胁自己,故而才将它藏在这里。
咪绕出他们的包围圈,缓步绕到后头,挑挑拣拣地选了一颗大石头,往后头一躲,与往常一样开始解手。
然而这母猫儿才刚放下后腿,眼前便忽然一黑,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它下意识要叫,可还没等它叫出声来,一顿闷棍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咪还来不及叫出一声,便就失去了知觉。
而与此同时,满载猎物而归的皇帝坐于一匹乌骓之上,目光冷淡而凝重,他背上的利箭一箭便能射穿一只鹿的头骨,方才来回路上,也并没有不识相的刺客要近他的身。
他心里只记挂着那猫儿的安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那猫儿也缚在身上一并带走。
回到驻帐之后,裴野坐在堂上,听着戚椿烨在下首一字一句地清点猎物。
戚椿烨一眼扫过去,朗声将清点结果报给皇帝:“吏部尚书寇朔之嫡次子寇宇轩,获野鹿一只、灰兔一对、山雀一双、狸奴……一只。”
到这里他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那筐里的狸奴,而堂上裴野的目光也阴冷冷地落了下来。
那寇宇轩只手提起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儿,那猫儿的嘴角有血迹,浑身瘫软、一动不动的,而那寇宇轩面上笑意渐浓,刻意缓步将那死猫儿提到皇帝跟前。
“微臣听陛下爱猫如命,”他佯出一副遗憾模样,“方才在猎场上见这只白猫儿如此漂亮,本想活捉了献给陛下,可它拼命要逃,微臣一不心,便要了它的命了。”
裴野冷冷地望着他,在他提起那白猫儿的一刹那,陛下几乎都要按捺不住自己心里想拔箭射杀了他的冲动。
可裴野的手指抽了抽,终究还是没动手。
随着寇宇轩越走越近,陛下便越发确定了,他手上提着的那只白猫儿并不是他的猫儿,他家猫的体型没它这样纤瘦。
寇宇轩只短暂地在裴野面上捕捉到了一丝怒意,可那点怒意几乎是转瞬即逝,这让他不禁又紧了紧扯着那死猫儿的手指。
人都传这位皇帝随了先帝,也是爱猫如命的性子,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见着了宠猫的尸身,还能够这样冷静?
寇宇轩不明白。
“那想是你武艺不精,”裴野冷冷地朝他一笑,“回去要好好练。”
“圣人教训的是,”寇宇轩上前行了礼,而后又再激道,“圣人若不嫌弃,微臣便将这狸奴献给您,虽没气了,但身上的皮子分毫未损,到底也是快漂亮皮子,入了冬做条围领也是好的。”
“难得宇轩有这样好意,”裴野不怒反笑,“椿烨,替孤收下吧。”
寇宇轩眼下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没想到裴野竟这样薄情,眼见宠猫误死在自己手上,他竟半点也不怒,还是那副冷淡模样。
对爱猫尚且如此,那对他们寇家呢?
“来人,”裴野稍稍一顿,而后忽然淡淡然地吩咐道,“将这些寇党逆臣拿下。”
左右侍卫立即上前,将今日到场的寇党捉的一个不剩,这里头有些人反应平静,仿佛早有预料,而有些人则不明所以、大喊冤枉。
裴野让戚椿烨宣读了寇氏一族人近百条罪证,堂下其余众臣听得唏嘘不已。
“裴野,你好狠的心,”寇宇轩挣扎着喊道,“我们寇家世代效忠于裴氏江山,若非姑母与我们寇家一路扶持,试问陛下,您能有今日吗?如今您这把龙椅坐稳了,便要卸磨杀驴,你对得起……”
扣着他的侍卫狠狠一巴掌下去:“放肆!”
寇宇轩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父辈兄弟,眼下除了他,竟无一人敢上前抗命,他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继续挺直了腰板。
“我长姊自便声名在外,乃是长安城第一才女,你不愿娶她便罢,缘何要用上那样的手段?外头的人都传她命格不好,当上皇后便要败了一国的气运,”寇宇轩梗着脖子喊,“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却要逼死她!”
“陛下恐怕还不知道吧?”寇宇轩忽然大笑,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她昨夜一根白绫悬梁自缢了,她死得那样惨,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她!”
“裴野,你不得好死!”
寇尚书发冠内银白参半,像是忽然老了许多,他的背佝偻着,眼珠子都有些浑浊了,他和太后一样,一开始都没将这年轻的皇帝放在眼里。
他曾经以为寇家会永远风光下去。
谁知他们这些人,竟都叫这点狂妄之心遮蔽了双目,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寇党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架空了,他们莫名其妙地树敌无数,再没有人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
寇尚书乌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脚下一软,便跪倒在了裴野的面前:“阿野,你不能灭了我们寇家,我们这些人到底,还是与你有恩,是不是?”
裴野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好半晌,才稍一点头,:“是,孤一直记着你们的恩情呢。”
被侍卫们捉住的寇党一众眼睛一亮,可下一刻,他们便听见裴野又了一句:“鸩酒已经为各位备好了,若想为家眷们留条活路,便懂事些饮尽了吧。”
完裴野便转过身去,要往后头的营帐里走去。
“陛下,饶命啊!”堂下的人喊得撕心裂肺,“寇家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啊!”
“九十九条罪状,”裴野停下脚步,但却没回头,“若还罪不至死,那孤便在添一条——椿烨。”
戚椿烨闻言,上前一步道:“方才外头传来消息,右骁卫寇兆明领兵意图谋反,未至宫门便被活捉了,其后在该逆臣家中,寻到了诸多尚未销毁的信件……”
才刚还大喊大叫着的寇党顿时静默了下来,每个人面上都是面如死灰。
这之后的话,不必言明,众人都已经心照不宣了,寇党这是彻底败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裴野在众臣面前,是缓步慢行地走回去的,可离了众人的视线,他便一刻也装不下去了。
那只死猫他方才看清了,就是常陪在猫儿身边的那只咪,既然咪都出事了,那他的猫儿呢?
裴野简直连想也不敢想。
苏靖见皇帝远远地跑过来,便连忙几步上前:“陛下……”
裴野没应声,只越过他,直接拂帘冲了进去。
只见那营帐里头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猫儿的影子?
“方啼霜!”裴野心乱如麻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尽失冷静,侍从们听着心里也害怕,忙围进来帮着陛下一道找,找了没一会儿,戚椿烨便眼尖地从那只大木箱里翻出了那只猫儿。
“圣人莫急,”戚椿烨惊喜道,“猫主子在这儿睡得好好的呢!”
裴野忙冲过去,将那被人声惊醒的猫儿揉进了怀里。
猫儿迷瞪着眼,不明白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了,他看了看裴野,又瞧了瞧那些围上来的宫人与侍卫,疑心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可他往裴野身上又瞧又摸了一通,却什么也没发现。
“喵?”出什么事了?
裴野却只将他扣在怀里,什么话也不。
片刻之后,宫人们退出去,猫儿便缩在毯子里,迫不及待地化了人身,又换上了准备好的衣裳。
“怎么了方才,”他连衣带都未系好,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问裴野,“外头出什么事了?”
方啼霜顿了顿,又往四下望了望,有些疑惑道:“欸,咪怎么还没回来,它方才要去解个手,这都过了多久了——陛下你方才瞧见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