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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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道“圣旨”不留情面地剥夺了林霁的功名与官职,还明晃晃地给他冠上舞弊的罪名。

    林霁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违抗这道亦真亦假的旨意。

    宣旨的太监提醒他接旨,林霁才伸出手,屈辱不已地认下了这些罪名。

    林丞相得知家里出事,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相府。

    林霁忍着心口的绞痛,将圣旨摊开给父亲看:“这份圣旨是明飞卿写的!他敢假传圣旨!父亲,陛下一定出了什么事,才会被明飞卿这样操控!”

    林丞相不安地道:“陛下已经三日未曾上朝,奏折虽然每日都有批下,但若是明飞卿代批也不是不可能。”

    林霁扔了这道圣旨:“好啊,咱们这溱宫中,竟然出了两个皇帝!我现在就进宫求见陛下!乱写圣旨,是欺君大罪!我不信陛下还能容忍他!”

    林丞相却拦住了他:“不可,眼下南国使臣还未离开,宫里就算出事也必定要瞒着外臣,你不准莽撞行事。”

    林霁气得心口作痛,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林相忙拿出治心疾的药,喂他吃了一颗,劝他再忍几日,等到南国一行人离开西溱,才是他们讨回公道的好时机。

    林霁表面应承,心里却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心高气傲,平生最忌恨的人就是明飞卿。

    他也憎恨南国的君主,却不是为了什么国仇家恨,而是他既然已经抓到了明飞卿,为什么不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把他折磨死,居然还能把人活生生地放回来!

    如果明飞卿没有回来...

    林霁痛苦地想,或许自己对淮瑾还会有几分价值。

    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一道假圣旨当众羞辱!

    这天中午,街上忽然传起了“两个皇帝”的歌谣,讥讽的是男后架空了君上,越俎代庖,干政乱政,俨然成了西溱第二个皇帝,还提及先帝在时就十分忌惮帝星的命格,先帝忽然驾崩也是被帝星克死的。

    这些半真半假的谣言传播得十分迅疾,林霁是恨不得买个戏班子把这出戏唱出来,混忘了南国使臣也会听到这些言论的后果。

    淮瑾的心腹却无暇顾及此事,他们竭力在查诅咒的源头。

    两日前,他们确定此事和耶律南炙脱不开关系,这种杀伤力的巫术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和官员能接触得到的,除了南国皇室,再没有其他可能。

    一日前,御前侍卫在荒郊野外发现了巫师面目全非的尸体,顺藤摸瓜,张岐最终确认诅咒的源头是一张引邪的符咒。

    这种符咒的载体如果不在新梧宫,那就只可能放在明府。

    明家上下被翻查了个遍时,天色已经快暗了,太阳已经西沉。

    张岐额上冷汗涔涔,若过了今晚,还不能找到符咒并将其烧毁,君上就将死于诅咒。

    明蕊虽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从国师焦急的面容中判断出事情的严重性。

    她忽然想起什么,开衣柜,翻出丁氏之前送她的那些冬衣和披风。

    她拿了一把剪刀,剪破了冬衣:“前几日,这些衣服才放进府里,如果真有不干净的东西,怕是藏在这里头。”

    她剪断了一件冬衣,里头的棉花暴露出来,掉了一地。

    侍卫见她如此干脆,立刻也上前剪起了冬衣。

    这些衣服,是明蕊长这么大以来,丁氏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看着这些衣服被剪得乱七八糟,她心中很难受,眼眶微红,却没有哭出来。

    如果这里面真藏了什么害人的东西,那就是一把火烧了她都不会心疼。

    可她又多希望娘亲赠与她的只是一件单纯的礼物。

    “找到了!”一个侍卫从剪破的披风里,找出了一张黑底红字的符咒。

    那符咒还透着一股恶心的血腥气,上面用血写着明飞卿的生辰八字。

    张岐大舒一口气,立刻燃起火,在夕阳下将符咒烧得一干二净!

    隐隐扎在淮瑾心口的那把黑匕首,立刻跟着灰飞烟灭。

    张岐知道诅咒已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这时明蕊走过来,眼里含着泪水。

    张岐以为她要为丁氏求情——做诅咒皇后的帮凶,这可是死罪中的死罪。

    明蕊却用烛火烧了那一堆冬衣,声带哭腔,语透绝望与寒心:“大哥怕我没了娘才对她手下留情,现在,不必留情了。”

    她出了丁氏如今的藏身之处:“杀她可以,别让她死在我家门口就行。我明蕊,不需要这种人做娘!”

    明月高悬时。

    淮子玉睁开了眼。

    扎穿身体的剑仿佛被一瞬间拔除,枯败的草在濒死之际得到了甘霖的浇灌。

    他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很多人守在他身边,可他劫后余生后最想见的那个人却不在。

    “陛下,您感觉如何?”问话的是张岐,他这三日也急得没了人样。

    淮瑾想要起身,身边的人立刻去扶,淮瑾伸出手,示意他们别动。

    他自己利落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眼中有神,嘴唇红润,脸颊也不复憔悴破败。

    咒术可以瞬间弄垮一个人,但诅咒破除的那一刻,人也会立刻恢复如常。

    本该没有什么后遗症的。

    但张岐还是看到了淮瑾黑发下的几根银丝。

    那几根白发不明显,淮子玉要好仔细地找才会找出一根。

    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折三十年的寿命,换明飞卿安然无恙地渡过此生。

    于他而言是很值的。

    诅咒的前因后果被张岐一五一十地告知。

    “这种巫术是南国皇室从未示人的杀手锏之一。”

    淮瑾闭目,点了点头。

    耶律南炙一到西溱,明飞卿就中了诅咒,他一早就看出其中的关联。

    只是就算有证据又如何呢?

    在皇城围杀耶律南炙不难,难的是南国君主死在西溱皇城,一定会招致南国最恶劣的反扑。

    所谓哀兵必胜,更何况西溱本就处于弱势。

    纵使两国难逃一战,淮瑾也不敢下这步猛棋——他不能置南边边境数十万百姓于不顾。

    所以哪怕自己深受其害,也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他从宋百口中知道明飞卿下了那道旨意,也听了今日皇城里的谣言。

    “两个皇帝”这种话,是帝王的大忌,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一国岂能容二主?

    造此谣言的人,自以为掐准了帝王的心性,一定能离间帝后的感情。

    淮瑾却没什么大反应,也不算驳回那道“假圣旨”,只:“这三日,君后所做的一切批示,全都有效,朕觉得,他做得很好。”

    底下群臣这便不再多言。

    淮瑾特意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精神后,才踏着温和的月光,去了一趟新梧宫。

    新梧宫的宫女见到他来,忙行了一礼,喜道:“参见陛下!”

    宫里的人大多只以为君上真是感染风寒病了三日,如今见他精神奕奕,便知身体已经大好,宫女是由衷地高兴。

    淮瑾看了一眼殿内的光,问:“他睡了?”

    宫女恭恭敬敬地答:“君后还在看折子,往常这个时辰,他已经睡下了,这几日,夜夜秉烛到深夜才能把奏折批完。”

    淮瑾走到门口,轻轻推门进去,见满室亮堂,书桌上奏折成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把那几根白发藏好,这才走过去。

    却见明飞卿执着笔,趴在奏折堆里睡着了。

    他的头发撒在额前,长睫在灯光下投射出一片浓密的阴影,呼吸均匀平稳,嘴角勾着的弧度。

    像是做了好梦。

    淮瑾不忍断他的美梦,上前轻轻抽出飞卿手里的笔,而后心地将人横抱起,放到了床上,替他松了发冠,拉上被子。

    他低头,亲了亲明飞卿的右手。

    是这只手,在这三天里,替他稳住了西溱的江山。

    淮瑾折回去,拿起笔开始批阅余下的奏折。

    桌上正摊开的那本,明飞卿批了一半。

    淮瑾接续着写上了另一半。

    除了林霁那封不知好歹的奏折,其他折子,明飞卿都批得合乎情理与法度,甚至比淮瑾还要细致周到。

    这里头有好几封老臣呈上来的奏折,他们的日常就是在奏折里敲淮瑾谨记先皇的遗嘱,不可对明皇后太过信任,虽然不敢再逼着淮瑾杀妻,却也没什么好话。

    他们若是知道,过去整整三日,这些奏折都被明飞卿亲眼看了去,只怕要担惊受怕好几年。

    明飞卿不曾苛责过这群言官,反倒让他们多多保养嗓子,这才好在朝堂上去烦淮瑾。

    淮子玉看到这些内容,真是哭笑不得。

    第二日一早,明飞卿醒来时,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他暗道坏事,昨晚只是想睡一会儿再接着改折子,没想到居然一觉睡到天亮!

    他鞋子都顾不上穿,疾走到书桌前,却见上面的奏折已经尽数批阅完毕。

    一看字迹就知道是淮瑾亲自动的笔。

    明飞卿:“........”

    他昨晚来过这里?

    看来是昨日被自己骂醒了,终于不装病了。

    明飞卿把折子扔回桌上,让天青进来把奏折送回合阳殿。

    天青进来时,顺便:“陛下今晚想邀您去观星台上看烟火。”

    明飞卿:“?”

    淮子玉可真有兴致。

    议和的事没谈好,南国的使臣将要离开西溱,这场烟火算是送行的礼节。

    他作为君后,只好盛装出席。

    观星台位置高,是看星星的好地方,也是看烟火的好位置。

    明飞卿瞧着皇城上空绚烂无极的烟花,知道西溱和南国的和睦共处正如这场烟火一样,转瞬即逝,等烟火散去,天空又是一片黑暗,只能在战争中决出谁来做明日的太阳。

    耶律南炙没有出席,淮瑾也不在意。

    这场烟火,本来也不是真为南国那群人准备的。

    如国师所观测的那样,天空开始炸出雷响,凌该有一场雨。

    明飞卿看着天上烟花和雷电共鸣的奇景,终于有了点兴趣。

    淮瑾问他:“你喜欢吗?”

    明飞卿却冷声:“劳民伤财。”

    “飞卿,不管你信不信,前两日,我是真地病了。”淮瑾还咳了两声,希望明飞卿信他一次。

    明飞卿见他确实消瘦了几分。

    或许他这回不是谎。

    但是不是谎言,明飞卿也不甚在乎。

    烟火又炸出一朵。

    明飞卿的声音淡淡的:“这种话,你还是跟林霁吧。”

    “我跟林霁不是你想的那样。”淮瑾头疼地道,“更不是张岐的那样!”

    “哦。”明飞卿事不关己似的,十分敷衍。

    “当年我如果不利用林家,我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兵权,没有兵权,我就救不了你,我......”

    “陛下。”明飞卿断他的话,“今晚的烟火不错,你别煞风景行吗?”

    “........”淮瑾碎了石头往里咽一般,只恨不得把国师也炸成今晚的烟花!

    明飞卿不想听,他就不敢再了。

    “伤害过你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淮瑾只能这样承诺。

    一道雷声划过,把他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明飞卿其实听见了,但他不放在心上,淮子玉的承诺实在是太廉价了,只要不去相信,他就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如今他只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罢了。

    皇城里的烟花燃发点有许多个,其中一个在一个破落的巷旁。

    暗卫奉皇命在烟火里加了一段很长的铁丝。

    今晚雷电交加,烟花升天的时候,这段铁丝会引下数道天雷。

    其中一道,会劈在该死的人身上。

    昏暗潮湿的街道上,脚带镣铐的明扬看见了角落里丁氏的身影。

    丁氏一见到儿子,立刻跑过去。

    这时一道巨响炸在明扬头顶,他浑身一抖,亲眼看到一道天雷劈中了丁氏的天灵盖。

    丁氏目眦尽裂,僵硬地倒地,浑身开始冒烟。

    暗卫见引雷成功,正准备撤去,忽而空中又是一阵雷响!

    在没有烟花引雷的情况下,数道天雷无比巧合地击中了丁氏的身体,把她最后一口气彻底劈没了。

    暗卫浑身一寒。

    陛下只让他们伪造出天雷惩罚的假象,但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辽阔的天空。

    竟像是...老天真地发怒了一样。

    第二日早上,街上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男子,他脚上戴着镣铐,逢人就:“别做坏事......做坏事会被天谴啊!娘啊娘啊!我的娘被雷劈死了!”

    暗中又有人推波助澜,于是皇城上下又传起来:明府的妾室用生辰八字暗害明君后,最后遭了天谴,死在雷电之下。

    林霁在相府门口听到这段传言,他才不信有什么天雷劈的报应,就算有,明飞卿也配让老天爷袒护?

    那个疯子忽然冲到相府门口,抓住林霁的腿,口中不断重复:“害他...害他的人都会被雷劈死的,救我啊救我!”

    林霁手脚发寒,心口忽然一阵剧烈绞痛,他在惊惧之下,心疾发作。

    “两个皇帝”的谣言不攻自破。

    人人都畏惧天雷会劈到自己头上,再没人敢编排明飞卿的过去,也没那个胆子戳明飞卿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