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番外十 康靖帝(十)

A+A-

    十年后

    翔福宫内,漆黑一片。皇后的仪仗又一次停在翔福宫外。推门进入,皇后没有带任何人,独自进了翔福宫。熟悉地走到书房门口,手中提了一盏昏暗宫灯的皇后敲了敲门:“陛下,是臣侍。”

    等了有一会儿,门内传来一人沙哑的声音:“进来。”

    皇后单手推开门,提着灯走了进去,关上门。

    外面冷风呼啸,书房内因为地暖的关系,很是暖和。皇后把宫灯放在灯架上,轻步绕过书桌走到椅子旁,半蹲下,握住帝王放在扶手上的,冰冷的手。

    “陛下……夜,深了。”

    康靖帝声音沙哑地:“再过几日就是父皇和顺母父的忌日,朕,睡不着。”

    何桓的鼻子酸了下,:“万臻明日就抵京了,看到陛下您这样,他会心疼的。明早,齐王、晋王、楚王他们都要进宫,陛下需得早起。”

    康靖帝:“陪朕再坐一会儿。”

    “是。”

    皇后站起来,拿过一张凳子,挨着康靖帝坐下。

    两人谁都不再话,沉默地坐了差不多半个时,康靖帝出声:“回吧。”

    皇后站起来,康靖帝握住皇后的手,走到灯架前,拿起宫灯,两人推门出去。自三年前太上皇和顺太后去世后,康靖帝时不时就会来翔福宫坐坐。

    圣宗圣后的忌日将至,西翔城内的所有娱乐活动暂停一月。内城至皇城的街道,白色的灯笼已经都挂上了,皇宫内更是撤下了原有的红色。太上皇在睡梦中离世,遗诏命顺太后殉葬。宣读遗诏的张弦哭着还没读完这一命令,太上皇的身边,顺太后已经没了呼吸。

    整整一年,宫内外的诸多人都没能从这一场噩耗中缓过来。康靖帝先是经历了皇祖母离世,又经历了父皇和顺母父同时仙逝,若非顺母父留给他的东西,康靖帝很可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击。太上皇一生的成就,足以担得起“圣”这个尊位。而太上皇背后的顺太后,更担得起“圣”的尊号。

    太上皇仙逝,尊太上皇遗诏,与顺太后合葬一棺,太上皇身边,不再葬其他妃侍。嘉太后百年之后,葬于帝陵西侧的太后陵寝或由康靖帝决定葬在何处。太上皇活着的时候不能让顺太后做他的唯一,死后,他以此来弥补这个遗憾。

    太上皇与顺太后仙逝得突然,得到消息的其他诸王悲痛欲绝。太上皇与顺太后的棺椁在大兴宫停了两个月,才被送入皇陵。太上皇的十一位皇子,王哥儿宁王,太子、吴王世子、献王世子、林奕和秦忠义扶灵。整个西翔城,满眼是悲伤的白色与黑色。六个月,京城不得有歌舞。

    太上皇与顺太后安眠于皇陵深处,康靖帝、齐王、楚王、晋王、宁王、南容时珠、南容时璃、林燮山、史玉、潘北谷、年庆、林奕、秦忠义……许多人在皇陵守了三个月。有宁王拦着,太上皇和顺太后仙逝当天,张弦、冯喜、常敬和慧才没有跟着他们的主子一起去。可尽管如此,在太上皇和顺太后正式发丧的前一天,张弦还是追着先皇先后而去。他,主子习惯了他在身边伺候,他去地下继续伺候两位主子,其他人只管放心。

    这一夜,有许多的人难眠。四平县圣帝皇陵,十一月的背风呼啸,夹杂着雪花。或许是知道圣帝和圣后的忌日将至,这几日的天始终阴沉沉的,雪也要下不下的。今晚虽然有雪花飘落,却不大,但整个天空更是阴沉得可怕。

    皇陵有军队驻扎,保护皇陵的安全,避免宵扰帝陵中圣帝和圣后的安宁。皇朝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后就会开始着手自己的身后事,太上皇也不例外。不过最初,太上皇给自己安排的帝陵是在庆远(县),明宗皇帝和神宗皇帝都埋葬在那里,太皇太后仙逝之后,也埋葬在那边,和神宗皇帝合葬。那也是俣国历代皇帝埋葬的地方。只不过太上皇初登基后就是三王之乱,国库空虚,国内矛盾深厚,太上皇的皇陵修建一度中断。永安十二年,太上皇下旨,他的皇陵选址由原先的庆远改为四平。

    四平县的存在为的就是太上皇的帝陵。太上皇的帝陵从地面上看,仿若一座城池,整个帝陵建造前后有上万张设计图纸,参与建造的人数却不到万人。参与设计的主设计者彼此都不知对方的身份。但有一点很多人心里都清楚,原工部尚书、科学研究院院长史玉参与过帝陵的设计。

    整个帝陵占地上万公顷。地面上有城墙、角楼,有持枪的巡逻队。角楼上还架设了火炮。帝陵周围规划有皇陵护卫队训练和休息的区域,还有守陵区。

    此时的守陵区内,许多间屋子都亮着烛火。早一个月前,就陆陆续续有人拿着行李住了过来。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的暖气则散发着足够的热量。如今的俣国,大一些的城镇已经有了集中供暖设施。帝陵虽然在四平县境内,但帝陵周围却是已做到了集中供暖。每年都有很多人和大批自发前来的百姓来帝陵吊唁圣帝圣后,四平县县城内因此变得十分繁华。

    林燮山是来得最早的人之一。守陵区内还有一间专门属于他的房间。房间内很暖和,林燮山穿着单衣。头发胡子都全白的他身体还算硬朗。林燮山比太上皇年长了近十岁,林燮山怎么也没有想到太上皇与俍俍会先他而去。今年他过了重阳没多久就过来了。在这里,离太皇和太后进一些,林燮山心里不会那么空唠唠的。

    有人敲门,林燮山的侍从出去开门。同样满头白发,背脊微弯的史玉在自己侍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林燮山:“这么晚了,你不歇着过来做甚?”

    史玉在沙发上坐下,:“睡不着。想着你肯定没睡。”

    林燮山抬了下手,屋内的侍从就出去了,史玉的侍从也跟着出去了。林燮山拿了一个杯子出来,亲自给史玉倒了杯水放在他跟前,:“我想请旨陛下,待我身故后,允我在帝陵旁挖个坑埋尸骨。做了先皇一辈子的臣子,到了地下,若去了别处,我怕会不习惯。”

    史玉:“你是老国公,你的身后事哪能如此草率。到了你的忌日,国公府一大家子人来给你祭拜,怕不会扰了先皇和先后的安静。”

    林燮山:“那就远一点,只要我的坟头能看到帝陵就成。”

    史玉话锋一转:“我也想,可就怕陛下会不答应。”

    林燮山:“陛下不答应,我就在奉天殿前跪着。”

    史玉笑骂:“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堂堂的隋国公,何时变成市井老翁了。”

    林燮山淡笑道:“你我本都是该走在先皇前头的,讲不讲脸面,先皇也看不到了。”俍俍,也看不到了……

    史玉脸上的笑淡去,眼角突然就红了。他抹了下眼角,声音变得沙哑:“我想不通啊。你我都是该走在先皇前头的,怎么就……”他更想不通的是,先皇如何能狠心地让俍俍殉葬。俍俍,又怎么能舍得宁王殿下和宇王殿下,就追随先皇而去了。

    林燮山:“俣国能有今日,先皇英明神武。若非俍俍让先皇退位,先皇只会更劳心劳力。平宁伯过世那天,俍俍曾对我过,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摆脱不了的宿命。那时,俍俍,若他不在了,他希望身边的人都不要哀伤。我当时还俍俍定会长命百岁。现在想来……俍俍那时候就做好了会随先皇一起走的决心了。也或者,这是俍俍与先皇的约定。”

    史玉不能理解:“先皇为何要跟俍俍做这样的约定?先皇难道不爱俍俍吗?若爱,又岂会舍得让俍俍追随而去。遗诏上,可是清楚写了,要俍俍‘一人’殉葬!”

    每每想到此事,史玉就心如刀绞,无法释怀。

    林燮山却不能他的猜测,只道:“先皇与俍俍之间的感情,不是我等能肆意揣测的。我现在就希望,先皇能给我托个梦,告诉我他和俍俍现在怎么样了,两人在‘那边’可好。”

    史玉的眼角又红了。

    清火车的汽笛声再一次破车站的宁静。皇家列车号缓缓停下,父皇和母后仙逝后返回西州的宁王南容宝柠带着伴侣与儿子、弟弟还有几个特别的人回来祭拜父皇、母后。宫里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宁王南容宝柠和南容恪一辆车。先皇仙逝后被康靖帝册封为宇王的南容西俣和堂兄南容澈一辆车。宇王和南容澈都是一身的西州部落装扮,裹着一件厚厚的狼皮皮裘。

    马车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上挂着白灯笼或黑杋,南容西俣(天宝)和南容澈的心情也十分的低落,特别是南容澈。看了一会儿,他眼睛里就有了泪。

    天宝:“哥,你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再哭就伤眼睛了。你本来就近视,再近视下去就要戴眼镜了。”

    南容澈拿出手帕擦眼泪,:“我难过。”

    天宝拍拍他:“我知道你难过,我也很难过。但你真的不能再哭了,你现在看东西已经模糊了。”

    南容澈忍下伤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马车直接驶入宫中,停在了奉天殿外。康靖帝亲自出来迎接终于归来的弟弟。齐王、晋王、楚王都已经在了。

    自从太上皇与顺太后过世后,齐王、晋王和楚王就一直留在京城陪伴伤心欲绝的德太侍、惜太妃和明太侍。顺太后殉葬,明太侍一病不起,宁王陪了他月余,明太侍才转危为安。坚持到太上皇和顺太后出殡、入皇陵,明太侍就搬去了太皇太后留下的佛堂。年初,明太侍又病了,康靖帝和皇后出面,把明太侍从佛堂里请出来,楚王接了母父去楚王府居住。

    太上皇和顺太后离世后,德太侍也搬去了齐王府,惜太妃搬去了晋王府,只有嘉太后还留在宫中。武陵王南容辰极被康靖帝下旨召回,赐封为武王,留京辅佐。武王已经先行出发前往皇陵。圣帝与圣后忌日的前一天,康靖帝会带着诸位长辈和子嗣们前往帝陵。

    宁王从车上下来,康靖帝率先迈步走过去。宁王脚步加速,来到大哥面前跪下:“弟万臻叩见王兄。”

    “快起来。”

    拽起弟弟,康靖帝抱住他:“瘦了。”

    宁王回抱王兄:“大哥也瘦了。”

    康靖帝放开弟弟,齐王上前,宁王抱住齐王:“二哥。”

    齐王:“你可算回来了。”

    宁王:“海上风暴的时间久了些,一路上我就怕赶不上,好在赶上了。”

    宁王与诸位兄长拥抱,康靖帝抱了抱侄子:“天宝越发长大了。”

    南容西俣要行礼,被康靖帝拦住。南容澈跪下,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康靖帝:“起来吧。”

    “谢父皇。”

    南容澈站起来,又一一向几位皇叔行礼,然后就安静地站在了西俣的身后。

    宁王回来了,在奉天殿坐了会儿,和皇兄们了话,他就马上带着儿子去见嘉太后。嘉太后的精神不大好,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过看到宁王,嘉太后很是高兴。自从太上皇和卓季离开后,嘉太后就觉得宫中冷清了许多。

    宁王入宫不久,德太侍、明太侍和惜太后也进宫了。看着脸上有了几分笑容的母父,康靖帝、齐王、晋王、楚王心里都很酸涩。父皇和顺母父一走,也带走了宫中老人家的笑容。宁王回宫的当晚,跟着儿子移居海外的昭太侍、淳太侍等先皇的妃侍们也跟着儿子们回来了。圣帝、圣后的忌日,诸位王爷是势必得回来祭拜的。

    见到宁王,昭太侍和淳太侍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的笑容。所有人中,从圣帝和圣后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最快的也就只有宁王。

    进宫的几位老人家,晚上就留在了宫里。有三年没有这么聚在一起过了,老人家的心里也是久久无法平静。

    隔日清,天刚亮没多久,肩舆停在翔福宫的宫门口,明太侍扶着宫人的手从肩舆上下来。又有人过来了,明太侍回头,笑了。

    嘉太后和德太侍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嫏哥儿了,站在翔福宫的宫门前,却似乎回到了昨日。

    明太侍抬头,重新看向门上的那副由先皇题字的“翔福宫”匾额,声音略哑地:“睡不着,想过来瞧瞧顺傛。”到这里,明太侍自己笑了,“又错了,是太后,瞧瞧顺太后。”

    嘉太后:“莫你,就是我都常常成是‘顺傛’,几十年,习惯了。他自己也一直不习惯旁人喊他太后俍俍。”

    嘉太后、明太侍和德太侍都笑了。

    宫人敲开翔福宫的宫门,三位老人家走进翔福宫。翔福宫的主人已经离去,宫里却不见萧瑟,一看就知道是每日有人理、收整的。又有人来到了翔福宫,三人回头,是同样早起过来的惜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