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跑了,你这骗子
【楔子】
刘明达艰难的看了一眼温度测表上的数值:98.3℃。新制的防寒服能有效抵抗零下一百二十度的低温,但缺点是太厚重,多走一会儿就能让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家伙喘半天。
这里是上河大陆联合公会区西北边境地带,是联合公会区的极寒极之地。
“刘教授,坐标确定了,应该就是这里。”助手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
刘明达抬手擦了擦防寒面罩上的白霜,一双老眼里含着熠熠星光。
他冲助手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只见一人向身后招了招手,一台勘探挖掘机车缓缓开来,巨大的四爪钻头悬在半空。
刘明达带领的五十人科研队,来到这极寒之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他是联合公会医学院病毒研究所的所长,也是病毒防治领域的专家,来到这里是为了探寻埋藏在极地冰盖下的一种不知名病毒。
这位五十六岁的老教授,年轻时偶然发现了一本记录古华时代病毒的调研笔记。
笔记的作者、出处没有标明,但上面记录的十八种病毒却十分详细,包括生长环境、繁殖方式等都有记录。
其中很多病毒都随着古华时代的灭亡而堙没在地下。刘明达的工作就是寻找这些深埋地下的病毒。
到现在,笔记中未被发现的病毒只剩下一种了。而这最后一种病毒,其实是刘明达极力避免发掘的,因为……
“突突突——”机车的钻头下了一半,激起的雪雾白银银漫了一片,水汽似的飘扬着。
刘明达:“可以了。”
大家停下,齐齐看向他。
“下铲子吧。”
十几个人手持特制机械铲,开始就着钻开的冰盖挖掘。
刘明达点开防护罩上的按钮,眼前出现了病毒笔记的影像图。
他翻到最后一页,第一行应该写着病毒名的地方只有「SP」的字母缩写。
再往下,略过发现地点、生存环境等标注项,直接到了最后的临床表现,上面印着一个褪了色的红章:禁。
「禁」什么呢?为什么要「禁」?
“刘教授,找到了。”助手拿着病毒检测器,扭头向刘明达报告。
“好。”刘明达退出影像,“处理好,我们该回去了。”完,他便转身上了身后的极地车。
刘明达感到奇怪极了,他心中再没有以前发现新病毒时的喜悦,反而隐隐透着股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没什么好不安的,这是为了科学……为了科学!
刘明达想——要为这个新病毒准备笔记了。
……
韩国栋接到刘明达的来信时,正准备动身前往青双山的实验基地,做新的调研报告。
信是通过两人的私线传送的,没人能查得到。做到教授级别的科研人员,一般都有自己私设的信息专线,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科研机密在传递的过程中外泄。
开信件,是一个加密文件包。
“呃……”韩国栋有些傻眼,“密码是啥?”
韩国栋呆了一会儿,想一通电话过去问问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家伙,可开通讯器的一瞬间,也许是冥冥中似有神力,用尽了他前五十多年的所有直觉,使得韩国栋当机立断又关上了通讯器。
他惊觉那一霎的惶然,吐出口气,默念自己想多了,继续收拾行李,踏上了去往青双山的路。
然而,就在他到达青双山地界的当天,他接到了刘明达的死讯。
在夹杂着初夏花香的暖风里,韩国栋却如坠冰窟。
……
【一】
一辆H42型号的防爆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间飞驰。车开的很野,不管路上有什么山石灌木,只要挡道一律碾压。车身严重变形,破碎的样子让人惊异于它顽强的生命力。
韩鹤鸣艰难的转动了一下仿佛锈住的眼珠,瞟了眼后视镜,里面除了快速掠过的树影和波浪起伏的峭壁,看不见什么活物。
但他一点都不敢放松。
他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将近18个时没阖过眼,眼皮像是消失了,把眼珠子暴露在干燥的空气里,针扎般的疼。
除此之外,强烈的头疼伴随着严重的耳鸣让他每次转弯都险些冲出山崖。
一个急转,车轮带起的沙石砸在山壁上,又反弹回车身,噼里啪啦一阵轻响让韩鹤鸣紧绷的神经狠狠抖了抖。
“吼——”野兽咆哮声在车后响起。几瞬之间,两三个黑影便掠到了近处。
韩鹤鸣心里一紧,奋力踩下油门,恨不得直接起飞跨过这道道要命的险弯。
刚转过一个大弯,就听「锵」的一声响,车尾一沉,保险杠一头震掉在地,拖出一溜火星。
从后视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半蹲在后备箱上,尖锐的爪子牢牢插进车身,青面獠牙,双眼通红,定睛看去竟是兽类细长的竖瞳。
一阵阴风向韩鹤鸣脑后袭来,他本能缩起脖子向一边躲去,哗啦一下,整个车后座被掀飞了大半。
一滴血珠随着山风飘落到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韩鹤鸣后颈一阵刀割般的疼痛,他眸色暗了暗——又被抓伤了!
“吼嗷!”一击不中仿佛激怒了这怪物,它猛地压下身子,竟要作势直扑上来。
韩鹤鸣心跳如雷,眼见又一弯道出现,一咬牙,边踩刹车边方向盘。
他原本想接着大转弯将车后的怪物甩出去,可谁想那怪物太重,势要拖着车一起飞出山崖。
韩鹤鸣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不要命的轰油门反方向狂转方向盘。
车轮突突的在路面上疯狂摩擦,激起一地碎石尘土,终于在车身探出山崖的一瞬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那只厄喀德——趴在韩鹤鸣车后的怪物经过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大甩尾,钉在车上的钢爪似有了松动,被惯性狠狠拍在了山壁上,一声巨响,撞碎山石,嵌在了上面。
还没待韩鹤鸣松口气又是几声嘶戾的嚎叫——剩下的几只厄喀德也追上来了。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就到双峰之间的夹道了!
韩鹤鸣双眼紧盯前路,在下一个弯口过后,一面是悬崖的盘山路便到了尽头。
只要过了那个弯道!
借着最后一个转弯,韩鹤鸣和身后的几只厄喀德拉开了距离。
他腾出一只手从腿上的武装带里掏出一个精致巧的装置,哆哆嗦嗦卡进发射器,抬手向后方山壁去。
「噗」的一声,那东西穿过车窗直直射向后方的悬崖,在到石壁的瞬间火光冲天而起,山崩地裂般的爆炸震动了整座青双山。热浪搅动着空气,火舌翻卷中响起了厄喀德凄厉的哀嚎。
爆炸的余威照着韩鹤鸣苟延残喘的破车,把它向前掀去,砰地撞在了一棵枯树上。
韩鹤鸣被撞得差点吐出来,缓了老半天才喘着粗气回头看了看被炸毁的山路——
像是遭到了陨石撞击,山体被炸出一个大坑,原本就窄的山路更是毁的面目全非。
这是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的路,他炸了这条路,便是出不来也进不去了。
这样也好。他心想……
韩鹤鸣轻轻松了口气,一头扑在了方向盘上,车喇叭被压到,吭吭哧哧憋出了残破刺耳的一声悲鸣,惊得林间飞鸟四起。
他顺着扑棱翅膀的声音抬头向青翠的山头望去——灰暗的橄榄色屋顶与茂密的枝叶融为一体,那是一栋建在山林深处的别墅。
是韩鹤鸣的父亲韩国栋亲自建的。
在这里,韩鹤鸣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如今,当他再次回到这深山别墅,却早已物是人非。
像是触动了某些回忆,韩鹤鸣干涩的泪腺在这一瞬间胀的发酸,顷刻就浸了一眼眶的湿润——
这世间唯一一处名为归宿的地方,只要稍稍看一眼就能把他心里的凄风苦雨席卷一空,转瞬便是旷野茫茫,天苍云阔。
韩鹤鸣抬手在胸口摸了摸,摸到一个金币大的硬物,立时松了眉头,从脖子上捞出一条链子,那上面挂着一枚的金属蛋。
“父亲。”韩鹤鸣如同梦呓般动了动唇,他按下金属蛋顶端的机关,「咔嗒」一声,金属蛋一分为二,里面是两张照片。
左边是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大眼透亮,嘴角上翘,看起来清秀乖巧,像个女孩。
右边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上面的孩子还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韩鹤鸣吸了吸鼻子,心的把金属蛋阖上,贴身放好。然后,直挺挺的摊在了方向盘上。
他努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身上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骨,不停的叫嚣着紧绷过度的痛苦。
他想拉开车门出去,可手上没劲,身子一歪倒是把门给撞开了。
他就这么啪叽一下摔了出去,震起的尘土在他脸前弥漫蒸腾,吸进肺里,迷进眼里,也不觉得刺疼。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活着啊。
午后的艳阳照得手心暖洋洋的,粘腻的冷汗被山风带走。韩鹤鸣支棱八叉的趴在地上,一只脚还在车沿上挂着,他闭上了眼,享受这劫后余生的安宁。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几声鸟鸣。
心里也静悄悄的,几天来一直不安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没一会儿,他心里又毫无征兆的涌起了巨大的悲伤,往事像海河泛滥一般汹涌无情的决堤,几息间便灌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强压下心头澎湃的巨浪,竭力收起混乱的情绪。
阳光穿透过薄薄眼睑,在视网膜上撒下明亮又斑驳的痕迹。
恍惚间,韩鹤鸣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立在光影中的挺拔男子。
那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但每次望向自己的眼里却盛满了灼灼的光热。
韩鹤鸣一直以为,那样炽热的目光里包含的怎么都该是爱啊,可是……
“我知道你对韩鹤鸣这么好,只是想得到他父亲留下的解毒剂资料。”男孩特有的青涩嗓音从男人房里传来。
那夜,距父亲去世已经有一周了,韩鹤鸣躺在床上怎么都合不上眼,在最难过的时候能想到的只有男人温暖的怀抱。
他急切的想要见到男人,一路跑,终于到了他的门前。
可是没想到贺绍元会在男人房里,还出这样的话。
第一次见到贺绍元时,那男孩从远处飞奔而来,噙着泪一头扎进了男人怀里,嘴里念着:“许渊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而韩鹤鸣却整个人怔在了当场——贺绍元和十七八岁时的他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许渊总夸他的眼睛好看。
然后,韩鹤鸣从别人那里得知,在他出现之前,许渊和贺绍元关系很亲密。
男孩撒娇耍赖一直粘着许渊,每次把男人从他身边套走,那眼神里便是藏不住的得意。
没关系的,孩子而已,喜欢争宠很正常啊。
容貌相似?是巧合吧。
韩鹤鸣这么想着。
努力压下心中酸涩怪异的感觉,也不知是在安慰谁。
现在想想,如果许渊真的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怎么会轻易就跟着男孩走了呢。
“许渊哥哥,你明明一直喜欢的都是我啊。我知道的,他长得这么像我,所以你才……”
后面的话,韩鹤鸣已经听不真切了。耳边是阵阵雷鸣,轰隆隆的,像是炸在了脑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模糊记得,那夜的雷雨特别大,从窗子向外望去,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瀑布似的水帘。
他就呆坐在窗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雨势渐渐变,再一会儿慢慢停了,等天空微微有了亮色,等太阳破开天际——等许渊敲响他的房门。然后,他把四肢僵硬的自己摔在床上,埋进枕头里。
所以许渊,你喊我的时候,是在叫「鹤」,还是「贺」呢?
“轰隆隆——”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狂风卷杂着黑云,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韩鹤鸣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森然夜色。
他昏睡了一个下午。四周漆黑一片,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明了,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来。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脑子也昏昏沉沉。
他搓了搓被冻僵的手,眯起眼量了一下自己少了半边肉的腿。
森森白骨在黑夜里特别显眼,韩鹤鸣试着晃了晃腿,感觉像在晃动一根荧光棒。
这伤是被那些叫做「厄喀德」的怪物咬的。
韩鹤鸣摸了摸伤口,一点也不觉得疼。
他从腰后的装备包里取出一瓶装着莹蓝色液体的药剂瓶。
这是他从科研院(科学研究院)偷来的第一瓶也是唯一一瓶解毒剂,是韩父生前参与制作的。
本来想等到了深山别墅的地下实验基地后,对解毒剂进行化检。可没想到,如今要先用到自己身上了。
韩鹤鸣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仰头灌下了解毒剂。
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就像他心里的味道。
韩鹤鸣取下腰间挂着的组装枪,捧在手里,目光有些呆滞的凝望着枪身。
乌亮的眸子里清晰倒映出组装枪特有的金属光泽,一看就是主人爱惜经常擦拭的结果。
这把枪是许渊送给他的。
许渊当时送他枪时还要好好教教他枪法,可是他太笨了,对这些一点天赋都没有,还因为练习过度伤了手指。
许渊心疼,便再不叫他练了。
“有我在,不学也没关系。”
那如果你不在了,我又该怎么办?
我要如何保护自己?你告诉我啊,许渊……
雷声又起,山风染上了湿淋淋的冷意,呼啸而过,便是透彻心扉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