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至以后
原本,在暑假第一天傍晚,姜寒栖送陶抒苒回家的时候,二人就一起去买了几套运动服,虽是姜寒栖选的牌子,但款式和颜色都是陶抒苒挑的,看着二人一手各一袋子情侣装,啊不是划掉,闺蜜装,陶抒苒倍感满意。
按照姜寒栖的意思,是按照暑假前的原计划行动,先在公园里健身,吃完早餐后一起去图书馆学习,这样既保证了活动的趣味性,又可以提高学习效率,而且在姜寒栖的私心里,她也想多在一些地方,留下两个人的共同回忆。
但刚刚解锁了新场地的陶抒苒怎么可能会如她所愿呢,等姜寒栖把她送到家门口时,她在楼下花坛前站定。
夏日消得较晚,花坛里新换上的浅黄色花在赭色晚霞的映衬下泛起了微微橘光,陶抒苒的面颊也被晒得爬上了浅浅的粉:“姜寒栖,谢谢你今天带我去你家,我很高兴、也很欢喜你愿意向我展示它。”也很喜欢你。
只是这么一句话,就取消了原本的计划,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每天早上起床后,陶抒苒都和过去几个月一样,从窗口向下探出脑袋去,就可以看到穿着她挑的浅色运动服的姜寒栖在花坛边上静静地站着,穿惯了黑白两色的人被她强迫着放弃了原本的穿衣风格,居然也增添了几分可口的少女感。
这样才对嘛,她本来也才刚成年……
刚成年半年的陶抒苒想起这个的时候还在刷牙,忍不住就想咂咂嘴。
然后她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姜寒栖到底几岁啊。
申城对入学年龄的要求始终很严格,陶抒苒虽是十一月的生日,但由于规定里,下半年出生的儿童须推后一届入学,所以她的年纪在同学之间,反倒算是较大的,比上半年出生的学生要大了一年。
更何况,陶抒苒所在的幼儿园当时开了个外语交流班,陶父陶母听了一下,觉得这个班的教育理念极好,就把她送去培养了整整两年年。
因此,陶抒苒要比正常入学的孩子大两岁的。
姜寒栖应该是正常入学的吧……?
她生日又在什么时候呢。
名字里带个“寒”字,应该是冬天生的吧,那一年的阴历腊月在几月呀。
陶抒苒想着就拿起了手机开始检索,正翻着日历,又开始觉得不对了。
虽姜寒栖身上始终带着与高中生不符的稳重气质,看起来就很像是晚入学的孩子,但按照大佬的智力和能力,跳级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不定姜寒栖实际年龄很呢。
……想到自己可能比女神大了好几岁,陶抒苒心中涌上一股悲哀。
但这些总归都只是她自己的胡思乱想了,想知道她生日还不简单嘛。
于是,等她换好衣服一路蹦达到楼下时,姜寒栖还未开口和她招呼,她便干干脆脆问了出来:“姜寒栖!你生日什么时候呀!”
姜寒栖显然是没有料想到这一茬,但她也只是微微一愣,毕竟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便很快地回答道:“6月22。”
“???”陶抒苒先是一震,随即就做出了一个有些夸张的表情,面上是佯怒,但心里也确实有些不开心,“那不就是上个月!为什么不告诉我!”
真是的还要等她来问。
话时,二人正并肩走在行道树中央,日头还未升起,清的微光漏过浓密的叶片交织的间隙淌在她们身上,姜寒栖笑得一脸坦然,她轻轻摇了摇头:“因为我不过生日呀。”
陶抒苒自然是不信的,不过生日的人为什么要给她准备生日礼物,虽然思绪有几屡飘到了梦中的那次生日,但面上却没有显露,陶抒苒肃着脸,神色凛然道:“不行,我不允许,你要过。”
这个话题随之便结束了,姜寒栖的是实话,她从来没过过生日,也属实不需要这种东西,对她来,美好愿景永远都不会是靠着惦念一个日子就会到来的,更何况,她并不喜欢热闹。
但陶抒苒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
首先呢,今年的生日肯定是要给她补上的,过去就算了,但今年是她们在一起的第一年,呸不是,是她们在一起学习的第一年,至少从这一年起不能断掉。
其次呢,就是这个过的时间,也有得讲究。陶抒苒的生日是11月13号,姜寒栖给她生日礼物那天,在次年的1月2号,中间不知道为什么推迟了50天,今年既然已经迟到了,那就干脆再迟一点,同样推迟50天,等8月11号再给她送礼物,就可以和自己的生日持平,也算是暗含了自己的心思,两个半百加起来就是一百天,圆圆满满;迟过生日还意味着长寿绵延,也就是她们肯定能白头到老,呸不是,长命百岁。
最后呢,有了充裕的时间,自然是要好好给姜寒栖挑选礼物了,她给自己手工缝了一个书签,估计连花瓣都是自己找来风干后挑选的,陶抒苒自然也要认真准备了,主题很轻松就确定了下来,要亲手做一个有纪念意义又有寓意的随身物件。
陶抒苒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在她的专心筹划下,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这个结果让她浑身倍感雀跃,不由得手指都开始发痒,做题也不安分,正好面前一题的思路有些卡住了,她左手托着腮,右手指尖快速地晃动,把指间夹着的笔转得飞快。
咻——
一个失误,墨蓝色的水笔从指缝中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弧线的末端,正巧落在了姜寒栖雪白的衬衫下摆上,触碰到硬物改变了运动方向,直直下坠到了地面上,了两个转儿,终于停了下来。
“……”陶抒苒的思路瞬间被断了,眼中只剩下雪□□致的布料上,突兀而刺眼的深色痕迹。
还未待她开口道歉,姜寒栖的反应已经快了一步,弯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笔,递给她时,轻轻笑了起来,语气中似乎也带了些轻快:“苒苒今天心情很好呀。”
被戳破心事的陶抒苒抿着唇鼓起了嘴,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眨了眨,漆黑的眼瞳里汪汪的潭水在扑闪着溅出水花,她思忖了一下,认真道:“就是很高兴呀,因为今天知道了姜寒栖的生日,还知道了是在夏至,我觉得特别好。”
陶抒苒认真话时,原本就清甜的声线会更软一点,明明是逐个咬字,整段话却又黏在一起,像极了她自己很爱吃的糯米糍冰糕,还是酸奶馅儿的。
姜寒栖向来喜欢她这样子,听到后半段时,却又像是被什么关键词触发了一些潜藏的按钮,目光变得微有闪躲。
“为什么在夏至特别好呢。”姜寒栖垂下眼眸,唇角依然是勾起的,语气中满是漫不经心,轻松得就像是在轻叹着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呢。
“因为是夏天呀,夏天是个特别好的季节。”陶抒苒开口得十分理所当然,“在所有季节里,夏天是唯一一个被昼长夜短的三个月填满的时期,而夏至那天呀,是全年里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有着充足的日照时间,却偏偏气温宜人,不燥不热。”
陶抒苒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了,虽然也嫌弃它的热浪袭人,但这样充满阳光的日子难道不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喜人吗?
她着,偷偷看了一眼,姜寒栖倚靠在座椅上,依旧垂着眸子,应该是看不到她悄悄爬上红意的面颊的,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就、就像你一样呀。当你告诉我,你出生在那一天时,我就觉得,哇,这超合理。因为你、你就像是为那一天而生的人嘛……就像日光一样,明媚、耀眼,却又像初夏的气候一样,温热而不炽烈,只是长长久久地挂在天上,驱散凌和傍晚的黑暗。”
陶抒苒一番话得是真心实意的。
姜寒栖的到来对她来何其幸运,不论是梦中的恋人关系、还是现实的朋友关系,都让她感觉到格外轻松惬意。
她没有童年,这半年来,便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陶抒苒硕士毕业前的人生,是被她的父母敲定的,而在她那漫长的、笼罩在应试阴影下的十几年中,姜寒栖是最大的意外。
过去,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名字,一个无法企及的身影,却又像是灯塔一样,即使被距离稀释后照在她身上仅存点点微光,仍旧吸引着她向高处攀援而上。
而现在,她向她走近,像神迹一般地邀请她与她并肩同行。
她是她的良师益友,牵着她从料峭寒冬走到了繁花盛夏。
大概是陶抒苒的一番话得过于含蓄,又或者是过于奔放似是夸大了事实,姜寒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甚至连她的眼尾也微微勾起了,双眸很快地扫过陶抒苒,便又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只听得到她温润如水的声音中满是笑意:“可是苒苒,今年的夏至是6月21。”
不待不明就里的陶抒苒想清楚其中的意思,姜寒栖便站了起身,她拿起一旁的黑笔,把陶抒苒今天做过的卷面扫过一遍,勾画出了不少错误。
复习进度已经开展到了数列,果然是陶抒苒的薄弱处所在,放缩方法过分繁多,光列出来的就有将近二十种,再加上她今日心思不在习题上,自然没有办法做好。
“苒苒把这些题目再考虑一遍,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好吗?”姜寒栖温和地开口,语气中有商有量地,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想要梳一梳对方高高扎起的马尾,却又顿在半空中。
正低头翻着习题册的陶抒苒,此时心中有些羞愧,自然无法察觉她的动作,点点头应了,便挥笔认真投入了演算中。
姜寒栖转身出了书房,面上的笑容却早已收起。
她拉开衣柜,取出了与身上衬衫一模一样的同款衬衫,便走进了浴室。
浴霸开满后,她立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原本清澈的双眸,此时有了浑浊的沉淀,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嘲弄。
她确实并不过生日,也并不想过生日,但,与之相反的是,她其实比任何人都在意这一天。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陶抒苒的日子也不算错。
但姜寒栖知道,她出生那年,是在夏至的后一天,所以此后,她的每一年生日,都变成了夏至的后一天。
不是处于巅峰,而是下坠的起点。
一个人可以多恨自己的孩子呢?
被骂,被忽视。
男女主人不在乎,佣人再多照样不会去在乎那个孩子。
没有人会来叫她吃饭,她常常饿到几乎要晕过去,然后才渐渐学会了照顾自己。
铁锅沉甸甸,她根本拿不起,只能做最简单的白米饭,拌着酱油和盐吃下去。
没有人记得她到了上学的年龄,应该上幼儿园,或是应该上学。
直到八岁那年,她的外祖父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外孙女,派人过来一问,她这才被送入了学校。
择校也是没有的,无非就是就近分配入学。
倘若她不知道一切的缘由,她还能理所当然地怨恨她的父母。
可惜,过于聪慧的代价,就是在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过早地了解到了他人的痛苦,那些与自己有些关联的痛苦。
比如通过文字。
她尊敬的母亲,德高望重的姜医生,如今在医学界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美丽、矜贵、聪慧、果决;但鲜少有人知道,她曾患有严重的产前焦虑与产后抑郁,即使是留学多年的医学天才,也会选择用不算熟练的母语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当我再度睁眼时,一切终于归于平静了。他们告诉我,我很快就可以恢复过来,我摇头,但他们只当我是难受。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切再无恢复的可能。”
“我的生命从此被绑上了累赘,事业、未来,就此停滞。仅仅是因为一个不凑巧的时间点发生的意外,就可以让我失去一次晋升的资格,那么以后呢?他们不相信我能做得到,当他们看向我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怜悯、惋惜与讥讽,他们告诉我,这是无法挣脱的命运。”
“是我强迫自己背负了一个新的身份,那是高估、是误判、是用尽一生无法洗去的悔恨。”
“太阳依旧落山得很晚。但我知道,今天是夏至的后一天,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黑夜,会一日更甚一日地,淹没我。”
这是她的母亲最悲伤绝望的时候,写在日记中的话,那是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发出的□□。
尽管以现在的思维想来实在是毫无道理到矫揉造作,但发现这本日记时,姜寒栖不过两岁,母亲的笔迹飘逸而狠厉,写到愤恨之时,圆珠笔甚至划破了纸张,她躲在书房里,翻了一天的字典,依旧看不太懂其中的含义。
但,再比如,通过话语。
姜医生的病情终于在她的配偶得到成功晋升时达到了巅峰,爆发之时,甚至不考虑时间地点。
深夜,空旷的客厅里,浑然不知有一双耳朵藏在旋转楼梯后微微颤抖,她揪着男人的衣领,歇斯底里地一遍遍质问着“凭什么”。
“你敢不是你动了手脚?我那么年轻,我的事业就这样被毁了!”
“当时我就不该心软,生下她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我一生风光,怎么就有了这个败笔!”
偌大的空间,深秋的雨后,冰冷而潮湿,因长久的紧绷而变得嘶哑的声音划破了最后的保护屏。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那是姜寒栖第一次,踏入那个,她母亲自她出生时就为她描述好的画面。
而另一端,争吵还在继续。
“是是是!”男人终于被磨去了最后的耐性,讽刺的话语中是肆意张扬的恨意,“那我们现在就上去把她掐死,结束这一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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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解释一下,姜妈妈从就在国外留学,回国之后进修,也习惯看原版医书,因为语言逻辑受外语影响过大,所以对书面母语的把握一直不好,虽然写作还是习惯用母语,但是遣词造句会比较别扭,尤其是她当时处于比较崩溃的人生阶段。
姜妈妈是事业流选手,和同学结婚完全是看脸+满足需求,一开始就好了丁克,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当然带套也是有几率中奖的,总之造了个人出来。
后文也不会解释男方有没有动手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