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顾芊心绪紊乱,并不愿与家人多。
摇摇头,眉心微蹙,含糊地应付道:“没什么想法,顺其自然吧。”
这话实在高明,家人们一度以为他们俩成了,高兴地舞足蹈,拍案叫好。
“是是是,处对象的事儿嘛,可不得顺其自然!”张丽华笑得合不拢嘴,往大门方向望:“那你咋不请人进来吃个饭再走,这一桌都是你做的菜,多好吃呀!”
“大过年的怎么留人?”顾芊没力气地回一句:“人家家里的菜更好吃。”
“也是,那样的家庭啥好吃的没有。”干部家庭呢,想想真就跟攀上皇亲国戚似的。
一个激灵,张丽华赶忙道:“萍儿呀,改明儿上我那儿拿点钱票给你妹多做几身新衣裳!”
刘萍暗暗吐槽年前不是刚做了两身吗,咋又要做。
到底是婆婆,没好意思反驳,反正也不是花她的钱,遂应下。
“行,没问题。”
一顿年夜饭吃得顾芊魂不守舍。
思来想去,中途借着上厕所去了一趟院外。
外头早没了蒋海朝的身影,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她失望而归,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墙角一道反光物体刺到了眼睛。
走上去一瞧,是那只被她扔掉的巧克力铁皮盒子。
七十年代的外国货比电视还要来得紧俏,却被人狠心遗弃在了雪地里。
铁皮盒子瞧着一只,拿起来沉甸甸的。
打开盒子一瞧,不仅有巧克力,盒子里的每一个缝隙都被他塞满了各色糖果,红橙黄绿青蓝紫,每种颜色每种口味的奶糖都见缝插针地塞满。
这年头奶糖比其他糖都要精贵,需要特殊的糖票才能买到,属于高级糖果系列。
而这满满一大盒巧克力夹杂着奶糖,就这么丢了,损失起码大几十。
顾芊原本逐渐沉寂下来的心,被蒋海朝这一通打扰,又乱了套。
有什么东西疯也似的破土而出。
按住狂跃的心脏,顾芊心绪复杂地把铁皮盖合上,塞入衣兜带回了家。
她没让家里人发现,藏回了房间。
夜色浓重,雪压成了大雪,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头顶,在肩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蒋海朝从七里巷出来,骑上自行车漫无目的往家赶。
途径税务局旁的河畔,驻足停下。
时候他也总来这里,每次被他爹揍了或是骂了,这里就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的秘密基地。
望着长长的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河线,仿佛就是一条通向长大,通向未来的神秘隧道。
天地空旷,渺无人烟,只他痛快地瘫倒在草坪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与雪粒子亲密接触,虐身,心却很爽快。
任何不痛快和委屈,在见到河潺潺时,都能倾泻而出。
可今天,河面不再流动,水流被低温侵袭,凝结了一层薄冰。
蒋海朝捞起一块石头,用力往河面一扔,哐当一声清脆破音,河面敞开一只大洞,再来几块,这水也就能继续流了。
坐在河畔,吹着寒风,望着被乌云遮盖了半张脸的月亮,此时此景,格外适合抽一根悲情烟。
可惜他没烟,不会抽也没学过。
过年喜事多,好好的一个假期,顾芊忙得脚不沾地。
这边周书记家有宴席,那边王主任家要嫁女儿,还有之前严大福带顾芊去的燕郊会餐,领导们承诺的春节会餐也在年初三顺利进行。
特意请来顾芊掌勺,全程她亲自操,多带了几个帮加快速度,会餐整体水平与之前严大福掌勺比起来,高了不止一筹。
一场高层领导们的大型会餐结束,到纯利润0元,差点没惊掉她的眼珠。
除去这场会餐,从初二到初六,五天,总共去了四家,一共赚了二百八,曾经顾家老两个月的工资,收益十分可观。
回家美滋滋地数了数存款,怎么也是富婆一枚。
趁着假期的尾巴,顾芊去了躺黑市,高价换取各类票券,再带上一家老所有成员上百货大楼大采购。
没人不喜欢买买买,尤其是家里还有四个女人,张丽华可能还顾忌着女儿挣钱不易,几个嫂嫂可不会软。
进门直接上二楼逛,各色的漂亮布料都拿了几匹。
起先嫂嫂们还怕顾家兄弟俩和张丽华会责备,可顾芊了,让她们敞开了买,这下便没了顾虑。
顾芊敞开,那就是真敞开,现在的顾芊可不是从前那个混不吝,大方阔绰,一不二,嫂嫂们深有感触。
再联想到之前那几年过的苦日子,就算让顾芊大出血一回,也没啥好心疼的。
两个侄女原本跟她们妈一样,不太好意思拿太多,可后来确实经受不住诱惑,在顾芊温柔笑容的鼓励下,大着胆子拿了不少零食和糖果。
见顾芊和奶奶都没啥,这才敞开了选购。
就像一场美梦,像泡在了蜜糖调制的罐头里,美好的不敢叫人回想。
顾民顾业兄弟俩,第一回发现自家婆娘和女儿的战斗力,连连咋舌。
念及妹妹挣钱不容易,两个哥哥没好意思多拿,随便挑了些日用品就站着不动了。
顾芊可不愿区别对待,拾掇两个哥哥再多拿些。
这下倒是让兄弟俩为难了,一年到头都泡在厂子里头,别百货大楼,就是副食店都没去过几次,对他们来,能填饱肚子就已知足,一时间头脑发懵,真不晓得该买些什么。
顾芊哭笑不得,最终没为难两人。
张丽华也心疼女儿挣钱不易,买得少,拿了些便宜的家用物品,还有不少是给顾芊买的。
什么雪花霜啦,什么蛤蜊油啦,皮鞋,细绒丝带,全是给女儿挑的,自己倒是没拿两样。
哥哥不肯要,咋也不能亏待了母亲大人。
她不舍得挑,顾芊便亲自给她挑。
张丽华的床单被褥一盖就是二十年,这下直接给她换两套新的,纯棉款,滑腻又舒服。
再来两罐麦乳精,满足她老人家炫耀心态的必备物品。
寒从脚生,年纪大了脚部保暖不能大意。再挑两双细羊绒的棉皮鞋,外头一层崭新的猪皮,里头是羊毛,气派又保暖。
张丽华试穿了一下,喜欢地脱不下来,一看价格立马放回原处,最后顾芊又让售货员给包了起来。
张丽华自己人老色衰没必要穿新衣裳,今年自然没做,顾芊便扯了几匹布,家里现在有缝纫,还能赶在元宵前让她臭美一段时间。
一通疯狂的采买结束下来,每个人里拎了满满当当,最后也才花了五十元不到。
不得不这年代物价奇低,实在令人咋舌。
结账的时候几个嫂嫂有些后悔,望着琳琅满目的柜台,想着要不要退掉一些,可还在犹豫呢,顾芊那边已经付完了所有钱。
回家路上,大包包惹来路人好一顿围观,张丽华和几个嫂嫂昂首挺胸的走路,到达七里巷时,故意减慢速度,让邻居们多瞧了几眼,顺便假惺惺的摆弄摆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等我多工作两年,就能分到团里发放的自行车票,到时候买一辆二八扛,让哥哥也能骑车上班。”
七十年代工厂也有自行车票的指标,不过一般都是有关系或者领导家属才有得领,至于顾业顾民俩老实的兄弟,只怕有生之年。
唯一能指望的还得是顾芊这大厨妹妹。
“妹,你”自家妹子太懂事,两个哥哥开心之余,更多则是感叹。
“以前你嫂嫂总你不懂事,我不相信,如今看来,咱家妹不是不懂事,只是开窍地晚,要是大哥还在,不知有多欣慰。”
“那就证明咱哥几个没白宠她,之前我还为妹的未来发愁,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就是多余的,往后咱妹一定能过得比咱好。”
几个嫂嫂不约而同附和起来,把顾芊夸得那叫一个绝无仅有的世间极品然而顾芊早对这些奉承话免疫。
俗话,有钱能解百愁。
对顾芊来,花一点钱就能维持家里的和谐与稳定,这比买卖简直划算。
她可不想在外操劳一天,回家后还要听哥哥嫂嫂和她的老母亲为了三毛两角辩嘴,花点钱就能还家里一个清净,怎么算也不亏。
回家后,嫂嫂们紧赶慢赶地给顾芊烧水,伺候她洗漱,空闲下来后在邻居们羡慕的围观下,开始拆货。
张丽华那张巧嘴这会儿派上了用场,顾芊甚至看见几个邻居夸张地抹眼泪,自己咋就摊不上这么个又出息的女儿。
直把顾芊看得汗颜不止。
到底是夸张了。
有钱后,顾芊的生活“美满”到了一种境界,就连往常不来往的邻家同龄女同志,都上赶着和她交往。
里头有了钱钱,吃喝穿戴都不愁,**就更大。
大到想换房子,换车子,想成为更富有的人,想多攒些钱等过几年买几套房子坐等升值,成为一名平平无奇的包租婆,或是拆迁户
这么一想,日子总算有了更多盼头,某些成为梦魇的烦恼,似乎也逐渐算不得什么。
这边顾家欢欢喜喜过春节,那边蒋海朝从年初一郁闷到年初七。
年初八,开工第一天下班后,拳头已经饥/渴/难/耐半月有余的蒋海朝直奔组织部,把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陆进舟拉出了办公室。
扯着他的衣领一直把人拽到操场后的树林,二话不就往人脸上招呼一拳。
陆进舟被他打懵了,半晌没回神,第二拳再抡过来时,条件反射避开,砸中了他的肩膀。
“干啥啊你!疯了!”
陆进舟边躲避着蒋海朝爆发的攻势,边尖叫。
“你他妈跟顾芊我什么坏话了?”
一拳砸过去被他躲开,陆进舟并不是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子,好歹也是进行过军事训练的军人迎上蒋海朝的攻击不在话下。
二人实力相当,分不出胜负。
话落,他分神地愣了一下,肩膀上重重挨了一道,反应过来后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怎么,你俩掰了?”
嘴角炫着的得意笑容狠狠刺激了蒋海朝。
“你很得意是吗?”
陆进舟死猪不怕开水烫,顶着嘴角的血痕,笑道:“嘿哟,是有那么点。”
一拳再不留情地挥过来,二人扭打一团,打的那叫一个昏天暗地,火星子四溅。
树林里到处是落叶枯枝,踩上去嘎嘎响,稍稍靠近就能发现里头的动静。
有人从外边路过,看见两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扭成一团,那姿势和动作暗道不对劲。
大喝一声:“喂!喂!里面的,谁啊!干什么呢,在打架吗?”
语气中气十足,听起来是中年人的声音。
文工团有规定不许打架,尤其是军人,被抓到严重点可是处分。
蒋海朝不在乎什么处分,陆进舟却很在乎,他还想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分房资格,可不能被蒋海朝这疯狗捣乱。
拼命挣脱开他的禁锢,撒腿就跑。
蒋海朝顺着人追了上去,中年男人也在后面追赶。
跑得急了,没仔细看路,迎面与一骑着自行车的女同志撞上。
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陆进舟?”
这声音让两个男人都怔住,三双眼睛相对,陆进舟和蒋海朝跑得更快了。
顾芊忙后退避开,两个男人风一样逃走,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后面中年男人还在追:“还跑!还不给我停下!”
什么情况,打架了?
趁着下班高峰期,陆进舟一口气往停车场跑。
文工团纪律森严,管控严格,自行车不上锁也不怕被人偷。
陆进舟今天就没锁车,跨上车直接往门口骑。
他没锁蒋海朝可锁了,眼见着中年男人就要追上来,哪还有时间给他开锁,当下顾不得什么,抓起陆进舟自行车的后座就跳了上去。
“赶紧的,蹬快点!”
陆进舟瞠目结舌,破口大骂:“艹!你他妈死猪一样重,给老子下去!”
蒋海朝长腿往地上狠狠一蹬,使力让他骑得更快:“别废话,快点!那老头马上就来了!”
再顾不得辩嘴,诡异的二人组火急火燎挤入人群,最后淹没在自行车海中,消失不见。
中年男人没骑车,当然追不上两个。
喘着粗气叉腰对准两人离开的方向大骂:“两个混子!不把你俩揪出来我就不姓金!”
陆进舟发誓,这绝对是他第一次骑自行车几乎要骑断腿的经历。
“你他妈你他妈”他大口大口喘气,了半天终于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他妈吃猪饲料长大的吗?老子轮胎都要被你压扁了!”
蒋海朝也累得够呛,怕被后面老头追上,时不时还要用脚往地面蹬两下,搞得好像他坐在后面很轻松似的。
“艹!你也不看看我多高!老子一米八大高个儿!不重就怪了!”
这会儿冬风正盛,吹得两人头发乱糟糟,整个一亡命天涯状。
尤其是蒋海朝,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乱成一团,鸡窝都高抬了他,偏偏又透着股怪好看的凌乱美。
驶出文工团后,陆进舟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骑去,只听见后面蒋海朝一直催他快点快点,什么老头儿马上就追到了。
他使出吃奶的力往前骑,偏偏蒋海朝这厮真就比猪还重,骑到河边终于骑不动,瘫软地下了车,两条大腿肌肉抽搐着直打摆子。
往后一瞧,宽阔的街道空空如也,哪来的老头!
“你他妈骗我!”
着就要上去给他一坨,被蒋海朝轻轻松松躲开,整个人直直扑进了沾着露水的芳草地。
这一倒,却舒服了,转了个身,直接躺平。
蒋海朝也累,帽子摘下学他那样往草坪上一栽,平躺望天。望着天边浅黄色的云朵,夕阳细细密密地从云层缝隙间洒下。
两人的胸膛狠狠上下起伏,俨然累到极致。
不是蒋海朝最爱去的那条河,这条稍微些,河滩十来米宽,水不深,这个季节也没过膝盖的深度。
河边到处是乱石头,往上些就是草坪,中间的草坪最干净最密集,纯天然的柔软垫背。
“陆进舟,老子他妈上辈子欠你,一会儿给我丢个炸弹,一下子给我埋个地雷,老子招你惹你了?”
陆进舟噗嗤笑出来,扭头,视线落在他锋利清晰的下颌,饶是从看到大,他也真得承认,蒋海朝就是他妈的长了张勾女人的脸,谁要是被他看上,绝对逃不掉!
栽他里,似乎也不显得那么丢面儿。
“你没惹我,但咱俩之间的事儿有点复杂,如果非要,我只能,孽缘。”
蒋海朝狠狠喘息两口,胸腔溢出低沉的笑音:“对,就是他妈的孽缘,认识你算我倒了八辈霉!”
也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陆进舟心平气和地躺在草地上聊孽缘,还是在前不久才打过一架的前提下。
两人不动如山地安静了一会儿,陆进舟问。
“你跟顾芊真掰了?”
蒋海朝知道这厮贼心不死,冷哼着:“放心,就算你跟李慧佳离婚,我也不可能跟顾芊掰。”
陆进舟不屑地嗤笑一声,猝不及防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
擦——老式燃油打火被点燃,呛鼻的烟味丝丝缕缕涌入鼻腔,蒋海朝皱眉。
“你啥时候还会抽烟了?”
“抽吗?”陆进舟递过去一根。
蒋海朝胳膊肘抵开他的臂,挪了屁股远离他:“不抽。”
重新塞回烟盒,陆进舟悠悠地躺回去,陡然哼出一声轻嗤,讽刺道:“多大个人了,连个烟都不会抽。”
蒋海朝额角突突鼓起一块,直接往他半个屁股上踹一脚。
“滚蛋!老子不稀罕!”
陆进舟漫不经心拍拍灰:“哟,急了,不稀罕还是抽不来啊?”
蒋海朝斜眼横他:“你懂什么,女同志都不爱闻这味道,才懒得抽。”
陆进舟夹着香烟的指微微一顿:“她不喜欢烟味?”
蒋海朝白他一眼:“废话。”
顾芊是真嫌弃香烟味,有次一老干部抽着烟路过她身边,直接嫌弃地捂住口鼻,两疯狂扇风,他注意到之后还暗暗庆幸自己没烟瘾,无形之中又多加了一分。
嘴唇聚拢成圆形,缓缓吐出口烟圈,陆进舟:
“我承认,我对她过关于你的坏话,但那是在临市的事儿,我回来之后甚至没怎么见过她,那天下班是第一次碰面,我们没谈你。”
“没谈我?”蒋海朝不信。
“就是那天见过你之后,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具体哪里不对劲,蒋海朝没告诉他,免得这厮又幸灾乐祸起来。
“你确定之前没惹到她?”
“我供着她还来不及,惹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陆进舟轻笑着,烟灰被风吹到虎口,轻轻捻开,他灵光一闪:“哎,你,她会不会是突然发现喜欢我,所以”
“滚你丫的!”蒋海朝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咻的拔下陆进舟的鞋往他脸上扔。
一阵邪风掠过,陆进舟眼疾快接住,俊脸才免受一难。
“嘿!骂归骂,咋拽我鞋呢!”冷风吹得脚丫子凉嗖嗖,烟都顾不得抽,忙不迭套上。
蒋海朝眼里迸射出梨花针:“你嘴贱,不抽你都算我客气。”
一口吐掉香烟,陆进舟拍拍屁股站起来,这下也没了心情同他继续聊。
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行了,拜你所赐,还得回家伺候老婆,懒得跟你掰扯。”
蒋海朝也起了身,没好气地哼道:“李慧佳肚子是你搞大的,什么叫拜我所赐?”
一句话被噎住,陆进舟不过他,骑上自行车便扬长而去,等到人都走没影了,那边蒋海朝才反应过来。
“艹!你t倒是把我带上啊!”
年后开工第一天,顾芊磨磨蹭蹭地绕路往办公楼门口骑了一圈,没见着蒋海朝。
口袋里的铁皮盒子被她摸地发热,找不到人没法把东西还给他,却又不想主动上办公室找他。
只好先回厨房工作,这事儿有会了再。
顾芊想不通,人怎么可以犯贱到一种境界。
拒绝人家的是你,眼巴巴地想人家的也是你。
好像对她来,感情上的事不犯犯贱,这日子就没法过似地。
直到工作完下班后,蒋海朝都没有在她的视野范围里。
这是第一次,她在下班后的门卫室,没有遇到他。
接下来的三天,顾芊都没有见到过他,她也在窗口后留意过,在后厨门口留意过,在上下班路上那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似地。
看来蒋海朝的自尊心,真被她伤到了。
顾芊对此不上是解脱还是失望。
刚开工后厨事务繁忙,作为一把,顾芊需要加班把厨房一天消耗的食材列个清单,再把单子上报后勤部负责的相关领导。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后,已经晚间六点,天灰蒙蒙,淅淅沥沥的雨挥洒天际。
今天早上出门出得急,没带雨伞,她想趁着雨势赶回家,没想到自行车骑到半路出了故障。
这时候雨已经化成了中雨,将她的外套和头发彻底淋湿。
烦躁地停下车查看情况,链条掉了。
她试图亲修复,却完全没有头绪,她对修理一窍不通,别修了,穿越前连自行车都没骑过几回。
额上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急出来的汗,两沾满粘腻的油,浓郁的味道刺激着嗅觉,整个人已然崩溃到极点。
顾芊看着满身狼狈的自己,不由想起最近的倒霉案例,走路撞到桌角,炒菜烫到皮肤,衬衫纽扣被扯断弹到地上找不到,出门打酱油带错票
人一旦倒霉起来,放个屁都砸脚跟。
在她以为自己也没被影响到的时候,其实一切都糟糕透了。
她忍住没哭,但悲伤的情绪已浸满她整个胸腔。
“顾芊?”
空旷的大街,萧条的雨夜,那声音飘飘渺渺,宛若游丝回荡耳际。
急促的铃音乍然响起,隔得远,只觉得声音耳熟,不多时,两道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并肩朝她驶来。
停稳后,才看清——是蒋海朝和陆进舟。
两人一撑伞一掌握车把,稳稳当当地停在顾芊面前,而蒋海朝的臂下还夹着只篮球,如此高难度的危险动作,也就他能做得出来。
“怎么在这淋雨,伞也不撑一把。”他的音色在寂静雨夜中显得格外空灵,却也难掩急色。
急急忙忙下车,把篮球扔给陆进舟,继而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为她撑伞。
这会儿光线不怎么好,近距离下他却还是注意到她心的狼藉,以及搭在地上的半条车链子。
很快意识到什么,他急促地问:
“链条掉了?”
顾芊无措地站在原地,像做错事的孩,不话,也不吭声,嘴唇被咬得惨白。
雨水把她全身打地湿透,脸上满是水痕,愈法衬得那张脸,白到发光,白到透明,好像触就会消散的灵体。
她不话,直勾勾地望向他,脸上一串串的水珠突然变得滚烫,一点一点灼烧着皮肤。
那样无措而悲伤的神色,恍惚间让人觉得,她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心口倏地一紧,意识到什么,蒋海朝慌忙把伞塞进她心,低沉喑哑的嗓音在她听来,原来是那样充满安全感。
“拿着,我帮你弄弄。”
他二话不挽起袖子,蹲下身摆弄起自行车。
问题不大,只是链条掉落,很常见的问题,他能解决。
为了方便操作,需要先把自行车倒立着放,再将链条拉起,套到前方牙盘上,保持半咬合状态。
一只牢牢控住车身,另一只轻轻摇动脚踏板。
当链条完全卡在牙盘上时,便大功告成。
初春的雨季比冬天来得冷,湿冷,是一种魔法攻击,把人从内到外冻得彻骨,风裹挟着雨吹来,升天一样刺激。
上个链条而已,陆进舟帮不上忙,只在旁边看着两人。
一高一矮的身影极度和谐,如果只看脸,这俩人简直天生一对。
烦躁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挤出一根,用嘴刁着咬进嘴。
他有烟瘾,平时对这东西欲罢不能,香极了,今天却觉得舌尖触碰到的滤嘴,有股苦兮兮的味道。
烟盒塞进裤兜,掏出老式燃油打火,吧嗒一声,一点橘光亮起。
顾芊回头看他一眼,很快视线继续落在蒋海朝翻飞的指上。
修长干净的指此时沾满了黑油,比她还狼狈,衣摆也蹭到了油,黑乎乎的一大块,难洗。
她的腰越弯越低,企图让一丝雨水都不敢侵犯他,然而雨伞空间有限,修完后蒋海朝整个背部依旧湿了个透彻。
站起来把自行车翻转,他很高,顾芊必须把撑到最高处,才能勉强让雨伞整个遮住他的身体。
最后拨弄两下脚踏板,沉沉吐出一口气:“好了。”
他站直了身体回头,昏暗中,与她漂亮的眸子对上眼。
目光似有魔力,撞上她的心脏。
她一开口,透着些许忐忑:“谢谢。”
话落,把伞还给他,径直骑上自行车。
蒋海朝又给她递过去:“这伞你拿着吧,我跟陆进舟撑一把。”
那边陆进舟终于笑了出来,抖抖烟灰。
“你他妈跟我怎么撑,咱俩都要骑自行车回去。”
蒋海朝的心思被点破,剑眉狠狠一拧,瞪他一眼。
陆进舟还是笑,烟吸得更猛,沉沉吐出口烟圈后,烟头被他扔到地上,最后一丝橘黄色的光线也很快被雨冲刷干净。
“不用。”
顾芊头也不回地走,没拿伞也没道别,就那么横冲直撞,迅速消失在两人男人的视野中。
握紧雨伞,蒋海朝下意识追上去,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他颓然地握着伞,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没站一会儿,便也骑上自行车,往文工团赶。
“嘿!”陆进舟还以为能看场好戏呢没想到二位主角这么快就罢了工。
捡起篮球对着蒋海朝离开的方向大喊:“艹!蒋海朝你的篮球!”
那人早不知道骑出去多远。
陆进舟低低骂了声,想追上去,思来想去,最后抱着球换了个方向朝顾芊骑。
“顾芊。”紧赶慢赶终于追到了她。
大声喊她名字后,这妞越骑越快。
陆进舟难掩焦急之色,音调加高:“你骑慢点!这还在下雨啊!别摔了!”
顾芊本来没打算停下来,想一鼓作气冲回家。
奈何陆进舟铁了心要追到她,一个不甚,就被他超越,在她前方三十米处堵了起来。
急刹车使得车轮在湿滑的地面摩擦,一声粗噶的尖锐声划破黑沉沉的天幕。
顾芊下意识回头,原来只有他跟了过来。
紧拧的眉峰逐渐放松。
“有事吗?”她微喘着气,被雨水冲刷的眼睛逐渐睁不开。
陆进舟咯吱窝里抱着篮球,还要使劲把伞撑牢,在自行车上维持好平稳后,才下车,把伞撑到两个人头顶,为她遮雨。
“听你跟蒋海朝掰了?”他的头发从临市那时的寸头成了如今的半长短发,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有种别样的俊朗。
顾芊顿住,望向他:“问这个做什么?”
她以为蒋海朝派他来问什么,可仔细又想起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关系,又觉得不会。
陆进舟开口笑起来,话的时候周围空气里满是烟味。
“他气得把我揍了一顿,我能不来问问你吗?”
顾芊带着车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他打你了?”
“没,我们俩互殴。”
顾芊:“”
借着昏暗的视线,一切伪装都被他撕开。
“实话,顾芊,虽然我已经结婚了,可我还是很喜欢你。”
顾芊暗戳戳又离他远了几公分。
“不过到底还是晚了,我知道在临市那会儿,你是故意接近我。应该是蒋海朝的意思吧?”
顾芊没回话,沉默地与他对望。
他自嘲一笑,自顾自的:“我早猜到了,不过我不怪你,也不怪他,那事儿确实是我不对,但我也不算彻头彻尾的混蛋,我之前压根不知道李慧佳怀孕了。”
“你到底要什么?”如果是想借着这个会表白顾芊一定会狠狠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好在他并不是要表白。
他笑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早跟之前在临市那会儿大不相同了。
多了分成熟,少了分风流。
“顾芊,别跟他闹了,他是真喜欢你。”
一阵邪风吹过,冷得顾芊浑身好一个激灵。
握紧自行车把紧了又紧,早已分不清心里是汗还是雨。
“你知道,蒋海朝就是一公子爷,从被他家里人宠着长大,对他那样的人来,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其实越是这种时候,越让他吃些苦头更好。虽然你们俩这样闹我还挺幸灾乐祸。”
他默默观察顾芊的表情,见她波澜不惊,才又苦涩一笑。
“话回来,如果我还没结婚,我肯定得再和你蒋海朝的坏话,可现在我结了婚,老婆孩子也都有了,我要再惦记你,未免显得不太道德。”
“作为曾经的好友,我还是得帮海朝几句话。你应该看得出来,他这人在对待你们俩之间感情的时候笨笨脚,也畏首畏尾,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傻不愣登的样子,真的很蠢。”
“好听点是专一,难听了是执拗,是傻逼。”
“话就话,你别骂人。”顾芊不怎么开心地踢了踢他的车轱辘。
还不在意人家,这才了句什么啊,就护起犊子来了。
不过这句话陆进舟会好好保守,绝对不会告诉蒋海朝,让那子得意洋洋地炫耀。
他低低笑出声:“蒋海朝就是傻逼,认准一件事就要闷头追到底,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不过很明显,那子根本拿不稳你,反倒是自己被你拿捏地死,他在你这里根本翻不了身。”
完,陆进舟又幸灾乐祸地笑。
“我跟蒋海朝既是老仇人又是老朋友,就是因为如此,我太了解他了,某些方面我还真挺佩服他,尤其是那股子义无反顾的莽劲儿,我还真做不到。”
“我看得出来,他是认真的,很认真。”
“除了当初拼命争取大学名额,追求你是他第二个认真对待的事。”
沉稳的嗓音最后在顾芊复杂的表情中,收了尾。
“蒋海朝这几天总是我挑拨离间,我寻思我可不能背这口锅,恶人总不能每回都让我当了吧。”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别跟他怄气了,你折磨他,他也折磨自己,瞧着真没劲。”
顾芊也没要陆进舟的伞,淋着雨一身狼狈地回家了。
张丽华和几个嫂嫂吓得汗毛倒竖,风风火火给她拿干毛巾,烧热水,找换洗衣服。
张丽华焦急的问女儿咋淋得这么湿,按道理这样的雨不至于浑身湿得跟泡过水似的。
可顾芊从回到家之后就一直沉默,问她什么也不。
沉默地去洗澡,沉默地换衣服,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睡觉
可把哥哥嫂嫂和母亲大人急坏了。
最后只交代一句:“没什么,就是有点烦,你们别问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直吃完早饭还是一声不吭,骑上自行车先把三嫂送到毛巾厂,这才又回了文工团。
二月末,倒春寒,阴雨连绵,白天多云,到了傍晚必下雨。
顾芊只能随身携带雨伞。
文工团三月初会有一场友谊篮球比赛,听前三名都有奖品,最高奖项是一张自行车票,给队里表现最好的同志,引无数职工眼馋。
各个部门分为一队,因着奖品的丰厚,这些子最近练得异常勤快,打了鸡血似的,一有空就跑操场。
操场离后厨挺近,每天路过厨房门口时,总能听见操场上噼里啪啦的篮球声,还有男同志们热血沸腾的呼喊。
这天下班路过篮球场,每个场地早已被占了个满满当当,只是天公不作美,五点便开始下雨。
从淅淅沥沥逐渐变大,即使大伙儿热情似火,之身到底遭不住这么风吹雨淋,怕比赛前生病,得不偿失,纷纷收工回寝。
顾芊撑着伞走到篮球场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最后一支队训练完毕,勾肩搭背地返寝。
还有一波男同志始终徘徊在一架篮球架下不肯走。
走近一瞧,才发现地上居然躺了个男人。
“海朝,这样真不行,我知道你想赢那子,但再怎么身体重要,要是比赛前感冒发烧头疼脑热的,咱还咋比?”
地上男人大喘着气,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才粗哑着嗓门应了声:“嗯,我知道,你们先走吧。”
“那你呢?这雨大了啊,风还猛刮,你想感冒也别拖咱们队的后腿吧?”
“不拖后腿,你们走吧,我躺会儿。”
一到到冷冰冰的寝室就觉得烦躁,倒是现在,此时此刻躺在宽阔的操场,尽情享受冰凉的雨滴往脸上砸的痛快,挺带劲。
可队友们怕他生病耽误之后的比赛,也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大家都没带伞,一个个的淋雨也逐渐受不住了。
好几个已经逃走,剩下几个哥们儿留在这里劝他。
蒋海朝就是头牛,几条绳子都拽不回来的那种。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众人已有退缩痕迹。
“哎哎,快看。”胳膊肘戳了戳王卫敏,于槐眼神示意他往操场外看。
几个男同志齐刷刷扭头,就瞧见了撑着灰色雨伞,款款而来的顾芊,即使那张脸掩在雨伞下,优越的冷白皮仍旧衬得她脸部肌肤熠着耀眼的光。。
一白遮百丑,好看的女同志白起来,那就叫天仙儿!
“哎!顾师傅!”王卫敏故意大声地喊她,躺地上的某男身体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着偷乐,皆从对方眼里瞧见了戏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蒋海朝压根没故意遮遮掩掩,八卦往往传得比正经消息快。
“哎,顾师傅!你过来帮帮忙呗!”
顾芊脚步一顿,并没有注意到几人脚边的蒋海朝。
“怎么了?”
王卫敏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纠结模样:“蒋干事非要躺地上淋雨,您帮我们劝劝他呗!他是我们队的主力军,要是淋坏了可是会影响我们下星期篮球比赛的!”
顾芊脸上划过一丝诧异,走得近些,才发现原来躺在地上的男人,居然是他
疯了吧,一天到晚净做些稀奇古怪的事,跟孩子似的。
虽如此吐槽,踟蹰半刻,还是管不住脚,走了过去。
蒋海朝只觉得落在脸上清清凉凉的雨珠子骤然停止,一片阴影袭来,落在他的眼睛上,凉风裹挟着她的体香源源不断注入鼻腔。
好闻极了,熟悉又让人怀念的味道。
“蒋干事,下雨了,快起来回家吧。”
雨水早已模糊了他的脸,汇成几股细密的雨柱,从眉骨一直流到他硬朗的下颌。
他眼皮未掀:“不起。”
“”深呼吸,顾芊转身抱歉一笑,“他不起来,我也没办法。”
作势就要走,被几个男同志团团拦住。
“顾师傅!如果你都没办法,那咱”王卫敏对她挤眉弄眼。
“那咱更没办法了!”
于槐附和他:“是啊是啊,关乎到集体荣誉呢!”
有人补充:“还关乎奖金奖品!”
有人嘴损:“他生病事!连累咱整个队事大啊!”
顾芊:“”
转身没好气地对地上那人:“快起来。”
蒋海朝还是不抬眼皮,闭眼道:“你谁啊?”
顾芊额角逐渐鼓起几道若隐若现的青筋:“蒋海朝,你起来。”
他眼皮终于肯掀起来,也看见了她,嘴比她心的伞柄硬。
“你凭啥命令我?”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在一起,感谢可爱的友情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