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二三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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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按下葫芦浮起瓢,易然今晚终于对此话有了深刻理解。她方才光顾着带傅铮跑路,此刻停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迷路了。

    她怀着最后一份期冀看向傅铮:“大人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傅铮迎着她灼灼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摇头:“傅某是个路痴。”

    话毕,他瞧着易然颓然的面色,安慰道:“最多明日,等山匪们发现我们不见了,自会前来找寻。”

    易然点点头:“大人,您准备在牛头山待多少时日?咱总不能日日这般东躲西藏吧。”

    傅铮颇为赞同:“花姑娘,除了走为上之计,其余的三十五计你不妨也斟酌斟酌。”

    接着他正色道:“先前驳回江知州的提议,一方面是国库暂时确实拨不下来银子,还有一方面是此地的山匪多半是受灾的民众,为匪并非是他们的本意,而是为生计所迫。因此,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归顺朝廷,如此既能省下一笔开支,也能安抚此地民心。”

    “若他们不肯归顺呢?”

    “至多一月,若他们仍是冥顽不灵,朝廷必会有所行动,”傅铮叹口气,“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完此话,他见易然明显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宽慰道:“牛头山众人的本心不坏,以情动之,以理晓之,未必没有结果。况且他们沦落至此,亦有朝廷赈灾不力之责。日前孟时给我送了封信来,道算缗告缗之策已然推行下去,想必一月之内,赈灾的银两便能运抵江北。待灾情缓和,民众们亦没有了为匪的理由。”

    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此地,两人索性拾了些树枝,在溪边升起团篝火。夜幕四合,天边挂着三五颗星子,林中偶尔传来夜枭的鸣叫。易然靠在一颗老榕树下,一阵倦意袭上来,她不由了个哈欠。

    傅铮正蹲在火堆前,往里面添树枝,他摘了面具,半边脸笼在柔和的火光中,一派温其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

    易然瞧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傅铮的皮相是极好的,记得据书中所写,他高中探花时马游京,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晓得牵动了多少姑娘的情思。

    难怪女配昔年如此执着地想要得到他,其后发觉得不到他的心,又一门心思要与他同归于尽,在九泉之下做一对鬼夫妻。

    易然叹了一回,傅铮转身之时,她的视线未来得及收回,正与他撞在一处。

    傅铮掩唇咳了一声,耳根似乎泛起些红意。他放下手中柴枝,起身走过来,坐在易然的不远处。

    易然瞧着傅铮的目光,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对劲。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树林中,不发生些什么都对不起这份天时地利人和。一阵夜风吹来,枝头的枯叶被吹得簌簌作响,易然陡然一激灵,方才睡意彻底散去。

    正当此时,闻得傅铮那厮关切道:“花姑娘,你是冷了吗?”一面,一面便要伸手去解自己的外袍。

    易然一把抓住傅铮的手,迎着他诧异的目光道:“我不冷,一点都不冷。大人,这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

    傅铮道:“如何?”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半刻钟后,两人各自僵坐在原地,在瑟瑟夜风中大眼瞪眼。

    易然的肩头被冻得发僵,双腿也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一片枯叶着旋从梢头落下来,半途上被风一吹,朝她脸上飘去。易然一动未动,任那片叶子砸在她的眉梢,连眼都没眨一眨。

    她看了看挂在中天的月亮,在心底叹了口气,长夜漫漫何时彻,这可真是太磨人了。对面的傅铮面色也不太好,直直望着她,目光中带着谴责。

    一二三,木头人,不能话不能动。她同傅铮大半夜坐在树林中,比谁坚持一动不动的时间更长。

    虽然入了秋,但林中还有不少蚊虫。几只蚊子绕着易然鼓翅飞舞,不多时,她裸露在外的手腕已被咬了三四处。

    易然动作极轻地蹭了蹭手腕,忍不住瞧了眼坐得四平八稳的傅铮。观他的模样,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分毫动作。易然一时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毕竟她实在是快撑不住了。

    两人一动不动地坐到天明时分,眼下俱是一片青黑。到了最后,易然终于撑不下去,靠在老榕树上睡了过去。

    傅铮叹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拂去衣襟上的浮土,走到易然面前,扶她靠好。方欲转身寻处地方憩片刻,便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

    山匪们举着未燃尽的火把,齐刷刷喊了一声:“大哥。”

    易然被这颇有气势的一声惊醒,从傅铮身后探出头来,茫然地瞧着面前的山匪们。

    二当家瞧见易然,愣了愣,慌忙背过身去,朝身后没回过神的山匪弟们摆手道:“看什么,都转过去!”

    易然:“...”

    回到屋中时已然天光大亮了,山匪弟们纷纷善解人意地表示让易然好好休息,下午的故事会暂停一次也无妨。易然瞧着一群人灼灼的目光,觉得他们多半是误会了什么。

    想到一月之限,易然还是强起精神去给山匪们讲了一下午的故事。这次结束时,山匪们倒是没有赶着去抢冬瓜排骨汤,二当家的极热情地要带易然和傅铮去一处地方。

    被带着朝后山方向走时,易然的心中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她抬眼瞧了眼傅铮,他的面色亦带着几分凝重。

    这份不详的预感很快应验,二当家将他们引至昨晚那处溪畔。不出一日,那里已全然换了一副模样。空地上支起个竹棚,里面摆着些简单陈设,铺着虎皮毯的床头搁着束开得正艳的雏菊。

    二当家站在竹棚外,瞧着易然和傅铮,殷切道:“大哥,花姑娘,弟兄们寻思着往后天气渐凉,外边终归天寒地冻,所以特意在此处布置了间屋子,你们可满意?”

    易然:“...”

    傅铮:“...”

    晚上回屋时,翠果正坐在她的院中,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

    傅铮拍了拍易然的肩膀:“花姑娘,你且试一试另外的三十五计,我去给你拿点宵夜来。”

    易然瞧了眼杀气腾腾的翠果,揉着额角踏进屋门。

    听闻昨日翠果回去后,连午饭都没吃,紧赶慢赶地绣了只荷包出来,而后跑去卧牛阁外等人,直等到月亮爬上了梢头,也没见所等之人从屋中出来。翠果姑娘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进去,结果发现里面人去屋空。

    易然摸了摸鼻子,这事确实是他们办得不太地道,若她是翠果,也得来兴师问罪一番。她按了按额角,把三十六计在心中过了一遍,觉得还是走为上这一计最为好用。不过若她溜了,这月的月俸怕是也要溜了。

    她思忖片刻,拾步走进去,迎着翠果姑娘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含笑道:“翠果姑娘来了,快坐快坐,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傅铮踏进院门时,正逢翠果要离开。易然倚在门边挥手送她,两人间一派其乐融融,全然没有了半个时辰前的剑拔弩张。

    翠果冲易然招了招手,与傅铮擦肩时,狠狠剜了他一眼。

    傅铮:“???”

    他心中的疑惑尚未消去,又见翠果折返回来,满眼怜爱地瞧着易然:“妹妹今日去我那里吧,有姐姐在,没人敢欺负你。”

    这话时,翠果又拿余光瞪了傅铮一眼。

    傅铮挑眉望向易然,而后听得她从善如流道:“既然姐姐盛情相邀…”

    傅铮淡淡瞥了她一眼,易然咳了咳,继续道:“妹妹还是下次再去吧。”

    翠果走后,傅铮把手中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从中端出碟糯米糕。易然长舒口气,坐到桌边,拿起块糯米糕。

    傅铮问:“你同她了什么?”

    “我给她讲了个故事。”顿了顿,她补充道,“我和狗子的故事。”

    傅铮的嘴角抽了抽:“就这样?”

    “那倒不是。”

    易然想了想最后同翠果的那番话,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傅铮为妙,她想了想:“总之她以后应该不会主动寻您了,大人只管安心。”

    傅铮回忆了下翠果面对他时的表情,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教化匪众,既然易然了翠果不会再来纠缠,他安心便是。

    不久后傅铮便发现自己安心得有些早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傅铮面临的最大的麻烦是,出钱买他项上人头的主顾不日便要前来提人了。

    此事着实棘手,那边的主顾想要活口,这便不好瞒天过海了。先前他能狸猫换太子,是因着山匪们并未与他过照面,对他的身形体态皆不熟悉。而买他性命之人却是位老熟人———端王。

    经历了先前那番风波,端王在明面上消停了不少,但暗地里仍然动作不断。此番傅铮推行算缗告缗,牵扯其中的数名富商大贾大多与端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简而言之,端王想要谋反,那些人正是为他提供钱财之人。

    傅铮此番把端王得罪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