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可以抱着你吗
傅铮吹熄了烛火, 躺在榻上,外头风声渐息,一派安静恬然。他静静躺在榻上, 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气散尽,周身和暖起来。
易然先前被噩梦惊醒, 心口仍有些慌乱,又同傅铮了一回话,此时早便睡意全无。她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定定瞧着落在枕边的一片月光,正出神之际, 忽听身后响起道沉沉嗓音:“还没睡?先前的噩梦很可怕吗?”
她叹了口气, 是啊,挺可怕的。她梦见傅铮的手脚俱带着镣铐, 被人押着走进刑场, 他的背挺得笔直,走到一半,扭头朝她笑了笑, 无声张口了句话。
他, 我其实很想让你等我一世, 可这一世太长了, 怕你寂寞。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若往后碰到喜欢的人,再给我烧一纸放夫书便是,欠的银子, 等来世再还吧。
她细细算了一算, 十万两白银, 若是利滚利算下去,等到来世岂不要翻个倍,傅铮这厮算盘得不错,分明是他把她丢下了,反倒要同她讨债,这混蛋!等什么来世,谈什么余生,这辈子,从此时起,她要同他死磕到底。
想到此处,她翻了个身,正对上傅铮的眸子。他的眸色深沉,映着窗外的月光,柔和平静。
易然看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个梦,它若想成真,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日前她给易尚书递了信去,易尚书在朝中多年,或可助她查明那娘子的身份下落,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傅铮一个人扛着。
黑暗中,傅铮定定瞧了她半晌,开口道:“嗯,不怕,睡吧。”
他从前没哄过人,只会重复这么几个简单的词语,得也笨拙了些。可话音落下,易然真的闭上眼,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半晌,傅铮极轻地开口:“可以抱着你吗?”
无人答他,面前之人半点反应也无,仿佛已进入沉眠。
傅铮叹口气,转头望着窗缝中漏进来的月光。
半晌,忽听得易然愤愤的声音:“这种事还得我亲口答应你吗?”
傅铮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话毕,他从善如流地伸臂,把易然揽进怀中。易然的眉头皱了皱,这感觉有几分熟悉,她开口道:“那晚在浣花寨,你是不是也这般抱着我来着?”
事情败露,傅铮倒是没有抵赖:“不错。”
易然:“...”那他还问她做什么!
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傅铮补充道:“那次你睡着了,我觉得把你叫起来问上一问不太好,就自作主张了。”
易然靠在他怀中,半梦半醒之际,忽然想起件要紧事来:“去见姚次辅,我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姚恒之的大半辈子都花在与易尚书的斗争上,他的那本《论易氏父女四十九条罪状》已成为广大言官传阅学习的经典之作,此番姚恒之要同她见面,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不过如此也好,她正有些事想同姚恒之确认一二,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傅铮道:“不必,我已同老师过,夫妻一体,若他刁难于你,便是刁难我。”
易然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等到第二日上,还是扎进书房中,将四书五经都翻了出来,开始一一翻读。姚恒之自幼饱读诗书,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化人,先前看不上女配,想必也与她日日斗鸡走狗,腹无点墨不无关系。
易然想着自己起早摸黑读了十几年的书,怎么也不能被他老人家继续安个不学无术的名号。她决定要让姚次辅感受一番何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傅铮这段日子分外头疼,他的娘子开始沉迷于读书,日日在书房挑灯夜读,留他一人在屋中长夜漫漫,望穿秋水,他此时分外后悔当日应下了姚恒之的邀请。
这日,时至子时,书房的灯仍亮着。傅铮终于按捺不住,披衣去了书房。易然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顶着青黑的眼圈同他招了招手:“你这是红袖添香来了?”
傅铮把一盏参茶撂在案上,拾了个凳子来:“你不必如此,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夫人,姚次辅的态度你不必过于介怀。”
易然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傅铮瞧着她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觉得她可能不太晓得。他皱眉道:“咱不看了,睡觉去。”
易然拒绝:“可我觉得书中所言还是颇有些意趣的,不如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上一会儿。”
傅铮抿唇瞧她片刻,起身走到她面前,易然还未反应过来,周身一轻,被他抱了起来。傅铮在她耳边沉声道:“明日散朝后便带你去见姚次辅,有我在呢,不必担心。”
易然分外不舍地瞧了眼书案上没来得及合上的那本沈娘传,觉得傅铮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更为不幸的是,这误会好像持续了下去,第二日,姚恒之瞧她的目光竟然和善了不少,他捋着胡子,老怀甚慰道:“听傅铮,你最近埋头苦读,于四书五经上颇有些心得。”
易然:“...”
嗯,她确实读了半日四书五经,半日之后瞧见角落里那本沈娘传,便拿下来翻了翻,里头讲的是高门贵女同白衣书生的一段缠绵爱情,故事的情节算得上老套了,高门贵女于出游时遇见了书生,两人一见钟情,约定待书生高中时便去沈娘家提亲。不料沈父发现了两人之事,棒鸳鸯。她本想着熬夜把结局看了,结果傅铮非得拖着她去睡觉,导致她惦念了一宿。
不过这些自然不能同姚恒之,易然摸了摸下巴,觉得姚恒之总不至于跑来考校她的学问,既如此,不如给他留个好印象。思及此处,她从善如流道:“近日确实读了些书。”
听得此话,姚恒之竟然朝她笑了笑,易然只觉周身一颤,怎么呢,她觉得姚恒之委实不太适合做这般慈祥的表情,她还是比较习惯他怼天怼地的模样。
慈祥的姚恒之从袖中摸出张纸递给她,温声道:“开瞧瞧。”
易然将那张纸开,之间上头写着一行字——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姚恒之清了清嗓子:“试着作篇策论给我瞧瞧。”
片刻后,想起傅铮先前所言,复又补充道:“不必紧张,随便写写便好。”
易然:“...”这是让她考科举来了?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策论她委实是编不出来,若姚次辅同她讨论下时下算缗告缗的推进她还能上一二。
见她沉默不语,姚恒之估计也发现了问题,他继续道:“还没看到此处?无妨,正所谓寒窗苦读数十载,冰冻三尺却非一日之寒。不若如此,你看了什么,可以同我讲一讲。”
易然斟酌片刻,如实道:“最近看了一本颇有些人生哲理的书,名为沈娘传,看过后感触颇深,每一个失意之人都…”
傅铮在袍袖的遮掩下捏了捏她的手背,易然不明所以地瞧了他一眼,继续道:“每一个失意之人都可能有光明的前途,尤其是像白衣书生这般生得好看的。”
姚恒之的面色变了几变,估摸着是对自己看话本子这事颇为不满,沉着脸道:“所以呢?”
傅铮又捏了捏她的手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同她耳语道:“这本书的故事同老师有关。”
易然了然地点点头,依傅铮所言,姚恒之莫非便是书中的白衣书生?想到此处,她开口道:“若我是沈娘,一定会断然拒绝父亲安排的婚约,去找白衣书生。”
姚恒之的面色黑了黑,握着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拂袖而去。
易然茫然:“姚次辅不是书中的白衣书生吗?我夸了他老人家半晌,他怎的还生气了?”
傅铮咳了咳:“沈御史将沈娘许配给了老师,当时老师并不知情,应下婚约,结果成亲当晚,沈娘跑路了。”
易然:“...”
敢情在沈娘同白衣书生缠绵悱恻的爱情中,姚恒之扮演的是炮灰一角,怪道其后他老人家愤世嫉俗,一生未娶。
“后来沈娘同白衣书生在一起了?”
“是的,白衣书生便是杜兴,他高中状元,又得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的青眼,成了他的谋士,其后一路平步青云,与老师同殿称臣。”
易然摸了摸下巴,姚次辅这是真惨。不过提起杜兴,昨日易尚书给她的回信中提到傅铮救下的娘子很可能是杜家九娘。
她思忖片刻:“那姚次辅同这位沈娘还有联系吗?”
傅铮哭笑不得:“这般不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会还有什么联系?”
这话得也是,易然叹了口气,罢了,等过两日再寻姚恒之赔个罪,看看能不能从他老人家口中套出些话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