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夫君,该喝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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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砚快哭了:“可姐, 姑爷在旁边看着呢。”

    易然扭头瞧了傅铮一眼,沉吟片刻,抬手盖住了他的双眼, 压低声音同砚道:“他看不见了,下吧。”

    傅铮叹口气, 轻轻把易然的手拉下来,对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按易然的做。毕竟同喝醉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与其让她着急,还不如先依她所言。

    砚拿药包的手有些不稳, 抖了半晌, 才把一包药倒进茶水中,她忍不住提醒傅铮:“姑爷, 这茶水…”

    傅铮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茶盏推得远了些。孰料易然分外执着地拎起茶盏递到他唇边:“夫君,该喝茶了。”

    傅铮:“...”

    怎么呢,这听上去分外像“大郎, 该喝药了”。砚捂了捂脸, 声提醒道:“姐。”

    她家姐这才意识到下头还站着人。她撑着额角思忖片刻, 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想了想, 复又叮嘱:“把门关严了。”

    傅铮瞧了眼下头或掩面佯作没看见或站到角落降低存在感的众人,摆了摆手, 示意都先退下。为首的侍卫担忧且同情地瞧了傅铮一眼,仿佛他掉进了什么虎狼窝。

    待到人都走尽了,傅铮这才垂头看向易然, 她的双颊发红, 定定望着他, 眸中亮晶晶的,瞧见傅铮看过来,她又把茶盏往他唇边送了送,凶巴巴道:“喝茶。”

    傅铮握住她的手腕:“里头有什么?”

    易然道:“你喝了就知道了。”

    傅铮觉得看眼下这情形,不用喝他就知道了。他叹了口气,估摸着易然一直端着碗得手酸,将碗接了过去,放到一旁的桌案上:“今日怎么了?你不止去了酒肆吧。”

    易然继续抬手去够那茶盏,口齿清晰道:“傅铮,你个混蛋。”

    傅铮摸了摸鼻子,今晚易然已经莫名骂了他两次,这可当真是无妄之灾。他思忖片刻,试探道:“你今日去见了谁?”

    完这话,他突然想起下午厨房送来的甲鱼汤,若谁好这一口,他的老师必得算上一位。他皱眉:“你去见老师了?”

    易然瞧了他半晌,眼眶红了一红,一滴泪自眼角淌下。她重复:“傅铮,你混蛋。”

    在姚府中,姚恒之同她,杜兴出事前沈娘确实找过他,有东西留给他,就埋在寒月寺外的那颗歪脖老松树下。他起先以为是什么金银财物,并未去寻,如今听易然讲完,决定明日便去一遭寒月寺,看看究竟有没有昔年的那封信。

    依姚恒之所言,若沈娘留下的是要紧之物,那封信多半在其中,这点易然不必过于忧心。乍闻此事,易然且惊且喜,立即便要谢过姚恒之。孰料姚恒之搀了她一把,捋着胡子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邈远天际。

    他,此事的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圣上的态度。当今圣上颇为自负,即便将这信递上去,他也未必会承认昔年犯下的错误。因此,容家的昭雪未必能平反,而傅铮仍处于险境之中。

    末了,他瞧了易然半晌,叹道,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与傅铮在一起其实很是般配,但若到了那一步,最好的选择是两人中保全一个,想必傅铮心中也是如是作想。

    她问姚恒之,此事当真至此绝境,无路可退了吗?姚恒之摇了摇头,并非无路可退,只是前途虚无缥缈。

    有了这份证据,容家总有一日会平反昭雪,但一定不是在圣上在位之时。而傅铮能否等到那时,无人知晓。

    那时,容家或许会被世人歌颂满门忠烈,但正如傅铮所言,虚名无益,若容家血脉都绝了,这场迟来的昭雪又有何用?

    其实此时此刻,她倒宁愿傅铮能自私些,不再理会此间事务,与她一同离开京师,此后海阔凭鱼跃。可她也知道,自傅铮参加科举之日起,便下定了为生民立命的决心,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的生命。

    醉意上头,意识昏昏沉沉,她抬起手臂环住傅铮的脖颈,委屈道:“你让我给你烧一纸放夫书,另觅良人,剩下的债等来世再还,我算了算,那就得欠上好多银子的。”

    她偏头思忖片刻:“就按百分之五的年利率来算,倘若过去百年,应该是…”

    傅铮听得颇有些糊涂,刚想劝她先别算了,便见怀中之人摇摇晃晃站起来,靠着书案,抽出张纸来,在上头列了个有些奇怪的式子,看起来仿佛在解一道算术题。

    易然的眼眶红通通的,提笔蘸饱了墨,开始解十万乘以一点零五的一百次方。徒手计算这式子是个颇为浩大的工程,她仿佛在同什么较劲,偏偏要算出个结果。

    傅铮起初扶额在一旁瞧着,等一个多时辰过去,易然已经用完了十余张纸,仍不知疲倦般算着。他握住她的手腕:“不算了,不用你还。”

    易然挣了挣:“骗子。”

    傅铮咬牙:“放夫书我写,下辈子我还,现在夜深了,先睡上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易然瞪大眼睛瞧了他片刻,似是在思索他所的话,一面思考,她顺手抄起书案上的茶盏,仰头饮尽。

    傅铮怔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易然大概是醉得有些糊涂,忘记自己在茶盏中下了药,此时此刻,这无色无味一包见效的药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感觉如何?”

    话音未落,他已从易然的举止间知晓了她的感觉如何,他的眉皱了起来:“现下还不…”

    “行”字还未出,已被吞没,他瞧着面前的姑娘,半晌,缓缓将她推开,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现下还不行,等到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

    易然已清醒过来些:“等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傅铮,你能给我个具体的时日吗?”

    傅铮无声地叹口气,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摇了摇头。

    易然点头:“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傅铮:“...”

    他往后退了两步:“我去找人煎解药。”

    易然指了指外头的门,恶狠狠道:“傅铮,今日你若踏出这门半步,明日你且看着。”

    不知为何,傅铮觉得自己仿若当真陷进了虎狼窝,他挣扎片刻,终于缓步走上前去,把面前的姑娘揽进怀中:“那你,想要如何。”

    半晌,外头一只野猫被惊得叫了一声,跃下屋脊,一溜烟跑了。

    第二日清,易然醒来时,傅铮已然去上朝了。她拥着被子做起来,觉得头尚且有些昏沉。听到里间的动静,砚端着铜盆走进来,一面浸帕子,一面带着些敬意地瞧着易然。

    易然咳了咳:“昨日…”

    砚摆手:“昨日您把姑爷关在书房当面下药这些奴婢通通都没看见。”

    易然按了按额角,斟酌道:“嗯,还有什么是你没看见的?”

    砚认真想了一回:“早上那药碗空了我也没看见,对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掉了一地,脸姑爷最喜欢的那方松花砚都被碎了,您同姑爷吵架了?”

    未待易然答话,她先摆了摆手:“不对,这个我也没看见,没看见。”

    易然:“...”

    想了想,她又道:“姐,昨日那黑心的掌柜没同你,那药似乎有些副作用,我今早去买炊饼时正瞧见有人在药铺外同掌柜的争吵,喝完了药半身不遂了。”

    易然摆了摆手:“我换成糖包了,原本想吓他一吓。”

    结果稀里糊涂,殊途同归了。唔,至于副作用,她觉得也有些殊途同归,她此时有些腿软。她仔细回忆了一回,不免有些狐疑,自己不会是换错了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