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男、生、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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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已然安静下来的大殿随着谢恪的两句话出口, 又有些喧闹起来。

    谁也没想到晋王是这么个反应。

    从太子去南疆起,这位就十分反常,不攻讦太子一党也就罢了,每日里只知道窝在王府中诸事不理。

    如今太子回京了, 这位倒也恢复上朝了, 谁知道他上朝的第一天就要将端王的岳家“从重从严”呢?

    不仅诸大臣意外, 高踞宝座的太子似乎也有几分错愕, 沉吟了片刻才道:“如此, 此案就交由三法司会审, 刑部主理此事, 宣平侯、肃永侯从旁协助。”

    端王原本微微发沉的神色变得讳莫如深, 心下却是一阵冰凉。

    太子这碗水端得很平。

    三法司之中大理寺和御史台中鱼蛇混杂,唯独刑部牢牢的捏在惠帝手中,而宣平侯是晋王亲信, 肃永侯是东宫旗下, 若非他麾下实在没有拿得出手品阶又够的官员, 不得, 太子也能帮他塞个人进去。

    可如此一来,他就更没有上下疏通徇私枉法的去处了。

    他要能同时搞定皇帝、太子、晋王的心腹,还搁这玩什么阴谋刺杀,直接掀桌子逼宫不好吗?

    大朝会上的消息传到避暑山庄惠帝的案头时,已是日暮时分。

    偌大的寝殿中搁了两座冰山,散发的丝丝凉意将整座殿宇的暑气尽数驱散, 皇帝半倚半靠, 由着美人服侍着用膳,另有御前太监王如海伺候在一旁,将今日送来的要紧奏折逐一念出。

    “郭羡犯事被敖吟怀咬上了?”皇帝懒洋洋的吐出口中的果核, 漫不经心的道,“他贪了多少银子?”

    王如海口中吐出一个数目,引得皇帝一声低笑:“老四这些年不曾领职当差,手中缺些银钱也是寻常事,可这也太过火了,朕前些年修了两座庄子,也无非耗了这么些。”

    皇帝倒也不甚在意底下的官员贪些银钱,只不过,太过分就不大好了。

    谢惟在他心底的分量,还够不上这个数目。

    皇帝这么一,王如海立时会意,微微躬身道:“奴才明白。”

    他已经知晓如何应对京中来试探的诸人,尤其是刑部尚书来时如何回答了。

    他又拿着手里那些奏折念了一会,皇帝有些厌倦的摆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安插在定国公府的人可有回信,秦烨这次的病到底是不是咱们的药的缘故?”

    王如海顿了顿,有些心翼翼的道:“定国公本就喜好清静,这些天病得严重些,知微堂里伺候的人更少,前去诊脉的大夫也都是南疆带回来的心腹之人,一时半会还探不出。”

    皇帝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秦烨在南疆病得突然,他却并不如何意外。

    落影之毒余毒在身,在加上这些年三不五时的‘照料’,身体有些不虞也是意料中事。

    若非此人在军中威望太高,他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皇帝手指渐渐攥紧,轻声道:“加大些剂量,最好让他病得重些,别让事情太突然。”

    “陛下……”王如海有些忧愁,“定国公武功颇高,对这些事也颇有防范,这些年偶有下手皆是寻了许久的时机,这若是被发现了……”

    话间,有外殿伺候的太监进来,跪地呈上一个锦盒:“陛下,今日全天师所献丹药。”

    王如海本就苦恼的脸上恰如其分的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皇帝如今已过六旬,每日里却还是不断的册封嫔妃,有时一夜间还夜御数人,可不是靠的自己身体,而是全凭丹药之力。

    从前在宫中有皇后劝着,即便到了宫外也有立政殿的人时常敲那几位天师,也还算有几分节制。

    可自从前几日钦天监传话,什么星象有异不利皇嗣婚娶后,皇后似乎便将全部心力投注到了此事上去,不再如何关注行宫这边,皇帝嗑药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连殿中省那几位都不知道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往山庄里送的各式美人容貌越发上乘,人数也着实不少。

    皇帝就着水服了颗丹药下去,不多时精神一震,望着身边的美人时脸上带上了点旖旎的笑意。

    他有些不耐的望向王如海摆了摆手:“去做就是,瞻前顾后的像什么话?”

    王如海苦着脸退在了一边。

    声声嬉闹之声响起,有人起纱帐,也有人目不旁视的退了下去,寝殿之中,顷刻间便换了一般模样。

    ——

    淮王府门前。

    一驾颇为华贵的马车内,秦烨皱着眉头瞧着眼前之人,神色间颇有几分闷闷不乐。

    谢恒今日是易装而来,身上去掉了那些繁复华丽的纹样配饰,衣着轻便,为恐被人认出来,脸上还干脆戴了张人丨皮面具,显得有些别扭。

    “不是你的要带孤来见家中长辈?这都到淮王府门前了,怎么不进去了?”谢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瞧见秦烨神色不太好看,便挑眉笑了笑,有些安抚的意味。

    “臣后悔了,”秦烨毫不犹豫的道,“舅父此举无非想要拿捏殿下要些诚意许诺罢了,于事却无益处。”

    淮王想见太子,甚至提出太子可以微服来见,不过是想瞧瞧太子是否当真看重淮王府与定国公府,又想借此机会探探虚实而已。

    可于秦烨而言,瞧见太子当真为他放下身段,又想起自己脑中淮王会做的那些事,心下不免升起一二担忧不悦来。

    夫夫情浓倒也罢了,如今这循序渐进才到第一步……

    秦烨想到这,下定了决心道:“咱们回去吧,不必理他。”

    谢恒望着他脸上神色变幻,心头有些好笑:“那若是淮王因此着了恼,不助咱们可怎么办?”

    秦烨断然道:“真要动手,舅父不可能置身事外,大不了我拿剑比着脖子逼他就范。”

    “好了,”谢恒勾了勾嘴角,拉过身边的人在掌中拍了拍,“孤听你的就是,淮王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绝不放在心上。”

    秦烨仿佛被那只手和太子带着点哄骗的话语抚平了心中所有的担忧,望着太子脸上那张人丨皮面具怔怔出神。

    真是有些奇怪。

    他分明以为,自己虽然心悦于太子,最沉溺的却还是太子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为什么今日太子戴了张人丨皮面具,他也丝毫不觉突兀,仿佛能透出那张面具瞧见皮下之人的一颦一笑,仍旧时刻被他牵走了心神?

    淮王被幼子苏禾荣匆匆拉到会客的正堂时,心里还有些埋怨。

    “他来就来了,怎么还要本王亲自来迎?让他自己到书房来——”话音未落,淮王就已然瞧清了室内的情形。

    屋中伺候的人早早被遣了出去,身着月白长袍做了富家公子装扮的青年半靠在坐塌上,他的外甥——那位在军中赫赫威名可止儿夜啼的齐朝定国公,正半弯着身子,动手十分心的从那座上之人脸上揭了张什么东西下来。

    从门外照入屋中的光线看来,像是张面具一样的物事。

    屋外门扉响动,秦烨耳朵动了动,显然是将身后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稳当,似是生怕因为一时不慎,将座上之人给折腾疼了。

    淮王安静等了一会,见他终于快要完事,心下暗自翻了个白眼,这才上前见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今日虽是便装扮,却仍旧透出股养尊处优的雍容气息,即便适才才卸去那张形貌丑陋的人丨皮面具,也依旧不显露半点仓皇急促的神色,像是端坐宣政殿上接见朝臣一样亲切:“淮王免礼,孤此番来得仓促,不曾搅扰吧?”

    淮王望着太子脸上温和清浅的笑意,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分明是他提了要求让太子来府中见一面,怎么到了这位口中,就变成他主动来访,反倒搅扰了自己了呢?

    淮王微微垂首,目光从太子无可挑剔的面容上一掠而过,笑道:“臣在府中左右无事,何谈搅扰一?殿下大驾光临,倒是臣府上的荣幸了。”

    谢恒抿了抿唇,眼底透出一二笑意来,道:“舅父不必客气,煜之自幼父子亲缘单薄,多劳淮王府看顾照料,论起来孤与舅父也是一家人才是。”

    ???

    太子这句话出口坦然无比,事先有所准备的秦烨坐在下首也一脸自然,唯一震惊到的,就是淮王自个。

    你你你……叫谁舅父呢?

    这是能随便叫的吗?

    太子正经的舅父,只有当今皇后的亲兄长,如今的国舅中书侍郎赵疏遥。

    再要细论起来,未来若有了太子妃,那么若是太子有意抬举客气,太子妃的舅舅也能当得起太子一个‘舅父’的称呼。

    如今太子这么直截了当的当面唤他一声‘舅父’,若被外间之人听见了,少不得会有人参奏他一句僭越宗室冒犯君上的话来,这罪过可就大了。

    这也就罢了,他本来想好的跟太子一番拉锯后再给秦烨那子卖卖惨,这还能继续吗?

    人家都替秦烨感谢淮王府多年看顾照料了,还用得着他拉着太子秦烨幼时有多不容易?

    淮王迟疑片刻,这才道:“殿下言重了,舅父之称,臣着实担不起。”

    谢恒洒脱一笑:“孤心悦煜之已久,早知舅父久在军旅,又是坦荡率性之人,如今不过私底下称呼一二,也不怕旁人听了去。待日后天下皆知,就再也无碍了。”

    ……

    太子洒脱坦荡的简直有些过分。

    淮王自己心下颇有几分军中粗人的自觉,见着太子来,他心下原本已然豁了出去,想着即便再不擅往来言谈,也势必将太子的真心问出一二来。

    若是当真两情相悦,那自然无碍,若太子情思不重,那他得事后徐徐图之,劝着秦烨别陷得太深。

    可没想到,这前后不到五句话,太子已然给了他三记重击。

    心意也表了,承诺也给了,连舅父都喊上了,再要使出他原先想好的手段来,岂不是显得落了下乘?

    淮王拧着眉头想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

    他瞧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秦烨乖乖垂首却眉梢上扬的模样,重新回望着太子道:“殿下天下皆知,可是愿许齐王之封?”

    秦烨蹙眉。

    齐朝统共与男子成婚的皇帝就两个,其中一个将自己夫婿封了齐王,另一个封了皇后,封齐王的那位王爵世袭罔替传到如今,封皇后的那位什么也没落着。

    不过,他从没想到要当什么齐王。

    他这辈子都没算有子嗣,也不可能有,拿个王爵来做什么,留给秦烁的儿子?

    再了,异姓王终归是个麻烦之事,为大齐千秋万代计,要这么多异姓王来做什么?

    于是,太子还未开口,秦烨就已然插言道:“舅父,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齐王,殿下要许我,已然被我给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