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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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王府。

    秋日里寒凉, 一向体弱多病的谢惟身上却只披了件薄薄的外袍,孤身一人站在院中,望着满地落叶,许久不曾动作。

    身后有匆匆脚步声传来, 谢惟连回头都欠奉, 只问道:“听出来了吗?宫中为何不让本王进宫?”

    满脸疲惫的郭星华顿住脚步, 垂下眼睑, 犹豫着道:“咱们的手伸不进刑部, 费了许多周折才从陈子悦府上探出来, 是宫里怀疑、怀疑……”

    “怀疑咱们与谋刺太子之事相关!”

    呲啦——

    谢惟猛地将手中一直摩挲着的珠串扔了出去, 原本有些血色的脸颊上一片素白。

    从太子回京起, 他所谋划之事便一直不曾顺利。

    南周那位所谓的大内高手性子乖戾,不爱回来复命,谢惟并不在乎。

    他与南周本也不是诚心相交, 所谓割让七城的允诺, 是否兑现还得看形势如何。

    可这人水平实在低劣过了头!

    亏得南周新君在与他来往的信件中将此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结果非但没要了太子的性命, 连重伤都不曾有!

    听太医院中传来的消息,太子胸前那道伤口长不逾半尺,虽是瞧着鲜血淋漓,也着实将太子吓得不轻,但实际上根本不伤根本。

    太子的伤势轻重程度,直接关系到太子丨党的反应激烈程度。

    他既伤得不深也没损了根底, 赵家就根本不会有鱼死网破的心思, 所谓京中争斗便称了空扯大旗。

    而后的事便不必多言了,皇帝回京,刑部开始调查太子遇刺之事, 诸率卫从晋王府门前撤走……

    谢惟在朝中最大的臂助郭羡倒了,他的消息不免闭塞许多,等知道诸率卫不再包围着晋王府后才察觉出不对来,想要进宫探探口风,居然被太极殿的太监给挡了回来。

    那太监嘴上十分谦恭,礼仪也挑不出错来,满口的‘陛下心疼殿下,如今秋日里天气寒些,殿下便不必老是进宫请安了’,举手投足却露出点谢惟见惯了的、宫中下人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趋炎附势。

    什么皇帝心疼儿子,一个连皇帝都见不到的皇子,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谢惟站在原地,立时便觉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上,还是身边伺候的厮扶着,这才勉强回到府上,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去查原因何在。

    如今他可算知道了。

    “不可能!”谢惟怒道,“那伙死士培养日久且行事十足隐秘,知情之人都死了个干净,此事谋划日久首尾都收得极为干净,陈子悦哪来这样天大的本事能查到本王府上?!”

    郭星华被他这骤然激烈的情绪唬了一跳,自己也吓得不轻,连忙道:“不是查到殿下府上,是怀疑与郭侍郎有关……”

    “这有什么区别?郭羡是本王的岳家,他刺杀太子,与本王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

    谢惟咆哮了片刻,险些喘不上气来,脑中思绪缠绕,一时竟有些混沌。

    倘若刑部当真查到他身上……刺杀太子是何等大罪?

    就算皇帝为了一个爱子情深的名声肯保住他性命,也必然是削爵流放,生不如死。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又笑了一声,神色些竟有些癫狂的意味,抓着郭星华的衣襟道:“去把宋迁叫来!快去!你跟他,他若不来,本王将他前些年做的那些脏事通通抖搂给父皇知道,让他无论如何死在本王前面!”

    宋迁到得端王府时,脸上的神色并不如何好看。

    他摘下蒙着面目的头套,进了早已遣开侍人的主院,望着坐在软塌上没什么气力的病秧子,冷冰冰的勾起嘴角:“端王爷,别来无恙。”

    宋迁原本是不想来的。

    端王与他这些年私下里多有往来。毕竟,惠帝唯三的成年皇子里,有两个都不待见他,端王再势弱,他总也不能再将这位也得罪死了。

    不过,宋迁在朝中的消息比端王灵通些,早就知道刑部这几日的动向了。

    是,他宋迁是因为那批猎苑的刺客失了皇帝欢心,但却也没丢了性命,仍旧好好的待在殿前司指挥使的位置上。

    不似端王卷入刺杀太子之事,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都是倒霉蛋,谁比谁高贵呢?

    谢惟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了弯弯绕绕的心思,直白道:“今日宫里父皇又吐了一次血,太医私下里……或许没几年寿数了。”

    宋迁眉眼一凝,终于正色看向谢惟,静待下文。

    谢惟却不再多谈惠帝了,只悠然道:“从前宋大人或许不着急,帝心这种东西嘛,只要假以时日肯花功夫,不定就能回来。南疆总督那个位置,父皇手里信得过的武将不多,兴许有一天还是你的。”

    “不过……父皇若是身体不佳,也许就没这个心力了,宋大人这个南疆总督的梦,还真就只是一场梦了。”

    “过个一年两载新君践祚,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前朝的殿前司指挥使啊?”

    宋迁脸色微变,瞧着谢惟一副隔岸观火的淡然模样,只想一拳碎眼前这张令人厌烦的笑脸。

    可他真要一拳上去了,谢惟这身子骨或许直接被死了……

    谋刺亲王也是死罪,还不如等着太子登基再被杀呢,还能多活几年。

    许久,他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冷声道:“愿闻王爷赐教。”

    谢惟掰着手指,神色平淡:“三日后,父皇会在太极殿召集朝臣商量攻南周之事,理政堂几位大学士、留在棠京的那几位军中大将,都会到场。”

    宋迁眼神动了动,并不言语。

    谢惟轻轻舒了口气,又道:“太子养病,晋王因为宁寻之事神思不属,若宫中有变,重要的亲信譬如国舅、宣平侯等人都不在,方寸大乱之下,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届时太子因遇刺的伤势多日难以愈合,薨了,”端王笑了笑,眉眼间似有些快意,“再有一道父皇的圣旨,以弑杀亲兄的罪名赐死晋王……”

    谢惟没再下去,可他也不必再下去了。

    皇十一子谢怡年幼,皇帝长成的皇子,只剩他了。

    再者,整个齐朝权力圈中最核心的几位,都会在太极殿里被一网尽,棠京还有谁能翻得起风浪?

    宋迁想得更深一层,谢惟摆明了是想借他的力逼宫,等日后坐稳了帝位,或许并不会与他同富贵,反倒会处理掉他这个知道一切真相的合作者。

    可他难道就是任人拿捏的主吗?当真乾坤倒转齐朝易主,还不知道最终得益之人是谁呢。

    宋迁与谢惟眼神相交,相互凝视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三日时间,太仓促了些。”

    谢惟浑不在意:“凡事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父皇平素惫懒,再有这样的朝会,不知是哪年哪月了。”

    “殿前司的人我威逼利诱能够调动大半,不过宫城防务,不是我一家之事。”

    谢惟知他心思已动,嘴上更无顾及:“宋大人总不会以为本王这么些年都是吃白食的吧?些许准备,总还是有的。”

    宋迁手掌攥紧又松开,终究在谢惟专注的目光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

    皇家别苑。

    平素安宁祥和的院中,今日难得吵嚷。

    太子和定国公并肩站着,目光灼灼聚精会神的看着院中昂首屹立、精神抖擞的……两只鸡。

    “你确定这药是对的?”谢恒盯得累了,有些泄气的摆了摆手,往后一倒,靠在了院中早已陈设的躺椅上。

    秦烨不甚确定的摸着下巴:“应当是对的。”

    “陆言和想了法子将那两人调了出去拿到了,身边只藏了两味药,一味是平素下惯了的,另一味应当就是新近取来,算过几日用的。”

    为了提前知晓这药的药效,他才提前将这东西拿来,原本想去牢中提两个死囚,却因动静太大而作罢。

    于是……实验对象变成了这两只鸡。

    谢恒揉了揉眼睛,疑惑道:“是不是剂量太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终于见了成效。

    那两只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像是突然没了气力一般,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专程传来的负责料理兽类疾病的医者上前,仔细查看了一番后禀告道:“没死。瞧着像遭了鸡瘟,性命应无大碍。”

    谢恒挑了挑眉头,望了一眼云昼从旁奉上的记录薄子,总结道:“延迟发作的强效软筋散?那位当真是想到了宫里再动手。孤还以为……”

    会直接来一剂见血封喉的。

    “若在定国公府中,变数太大,且若要顾及着军中反响及淮王府的动静,”秦烨道,“陛下就更不可能强行派人插手了。”

    皇帝一辈子行事都是这样,畏畏缩缩又想凡事两全,他早就看清楚了。

    “那你……”谢恒望着他,眉眼间涌出点明显的担忧来,“若三日后不入宫,太极殿那位不会安心,事情只怕会生出变数。若是入宫,岂非危险?”

    皇宫那样的地方,再高的武功进去了,也难免为人鱼肉。

    秦烨洒脱一笑,也不去再看那两只软倒在地的鸡,转而躺在了太子身侧的躺椅上,侧过身子与身边之人四目相对,顺势将眼前那只玉白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殿下信我。”他道。

    “我好歹也在南疆刀枪火海混了这许多年,至今全须全尾,可见旁人伤不着我。”

    他满脸混不吝,似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勾得谢恒弯唇一笑。

    谢恒心下多少松快了些,却还是怕他大意,不温不火的提了一句:“是啊,在南疆这么多年都没事,回京没多久,新伤旧毒一大堆。”

    秦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