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章 等待九七章 狗屁大局
家中有六个丫鬟,原本是四个。去年冬下雪,老李收留了些少年少女,宅子里也安排了俩。
这里厨房的婆子完了,几个丫鬟便也有了抉择。
两个不走的,陆恒让她们去四方园打杂;四个愿意走的,便准备一起南下。
大抵也就这么点事。
至于四方园那边,陆恒没想过。
那园子他南下了也得开着,园子开着总不能把人都带走了留个壳子。
晚上九儿回来,歇着的时候,对陆恒:“当家的,我不想走。”
她道:“我爹年纪大了,和老李一般,也走不得远路。我想留下,看顾着”
左右是舍不得。
陆恒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嗯了一声:“等此间事了,我南下临行前,将四方园的份子再给三舅分两成。其他的交给你。”
九儿无言。
陆恒道:“如你所言,左右也就这几年的功夫。等你爹去了,你再南下。京师毕竟这么大一份产业,还兼着购置药材,真丢了我也不舍。你留下来便留下来吧,我仔细做些安排,保准无事即可。”
既然九儿不舍得京师这一切,陆恒也念着药材的事。九儿要留下就让她留下。
至于以后有什么变化,陆恒也不作多想。不论什么变化,遇到麻烦或者其他的糟心事,到时候处理了就是。反正离开前做好安排。
一夜无话。
随后的一段时间,直至于入冬,陆恒都是深居简出。
也不大去禁宫转悠了,也不大去四方园。
整日多在家中,练拳、练枪。
或是看书——他这段时间搜罗了不少书籍,有古之贤者的三教典籍,也有蹩脚翻译过来的西洋书。
白家那边,他愈发不怎么走动。只逢着过节的时候,遣人送一份礼去。偶尔白文氏派人来叫他去吃顿饭,仅此而已。
冬至这天,陆恒到四方园,白纸黑字,把四方园的份子,转了两成给白三爷。
等陆恒如果离了京师,白三爷当能撑得住四方园——一年时间,足够他结交权贵,足够他编织关系。
当天晚上,是去白家吃的饭。
吃了顿羊肉汤。
冬至过后,黄春将成行。
黄春儿要先走一步,几个决定跟着南下的丫鬟一并同行。
陆恒计较周全——黄春儿这次南下,比宫兰年初时南下不同。一是先给宫兰打了电报,告知此事,让她派人到魔都接黄春儿,二是正好有白家贩药的商队要南下,也走水路。
这样便有个看顾。
一切都准备的妥妥的。
黄春儿即将离开京师,这天,陆恒闲逛着到了四方园。他有半个月没到四方园了。
白三爷见他,十分高兴,叨叨絮絮起这些天四方园的营业如何,又赚了多少钱云云。
最后却起贵武来。
他:“贵武死了。”
陆恒闻言,难得诧异了一下。
“死了?”
“是死了。”
白三爷道:“昨天下午,他尸体被人在教堂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发现的。”
陆恒顿了顿:“死了也好。”
白三爷笑道:“是不错。这孙子活着造孽,死了才好。”
便:“听是被人打死的,一身骨头断了一半,惨得很。上回他跑到四方园来,还跟我买官儿的事儿呢。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被人弄死了。”
又微微叹了口气:“这孙子的确不是好人,造了不少孽。不过认识这么多年,他坑我,我也坑过他,现在想来,竟有点空落落的。”
“他呀,是咬着自家贝勒的身份呢。一个破落户,认命就认命呗。买官儿?那是他能买的吗?詹王府都没落了,他凭着啥呀?!”
又笑起来:“还是咱好。我白老三虽然没大本事,可有个好外甥啊!”
陆恒笑道:“您可别捧我了。”
白三爷摇头:“不是捧你。事实就是这样。就这四方园吧,若没有你先前撑着,哪儿开的起来?那张公公、高神仙,看的可都是你颜面。”
又:“还有这买官儿的事我本来有点挂欠,可这回见了贵武下场,我是一身冷汗啊。若不是你把我拦着,不定我也横死街头啦。”
陆恒失笑摇头:“您可不一样。贵武是个破落户,有上顿没下顿,人家弄死他没什么顾忌。您可是四方园的老板,交友遍京师,谁对您下。”
白三爷嘿嘿笑道:“那都是虚的。我呀,有你这个外甥才是真。”
白三爷是个明白人。
和白三爷聊了几句,陆恒到楼上包厢与高峒元一起听戏了会儿戏。高峒元这段时间听戏频繁,三天两头往四方园跑。左右已很长时间没见过慈溪的面,这精神头有了些变化。
早前还如怨妇一般,每回见了都要唉声叹气。渐渐便也适应过来,就像王道长的,他没得选。
慈溪都藏起来了,他见不着。不明就里的人以为他失宠,便再也不如当初那样巴结。
人情冷暖可想而知。
“只有你啦。”他这么道:“人家敬我,是因为太后。没了太后的垂青,我就只是个道士。只有你,还如此待我。”
陆恒失笑:“师叔放宽心些。”
不是陆恒待他一如既往云云,其实隐隐还是有些变化。之前陆恒是有图谋的,现在没有了图谋,交情更纯粹些。
盘桓了一阵,陆恒离开四方园。回到家,见着正在缝制衣裳的春儿,陆恒想起贵武死了的事,沉吟了一下,告诉了她。
春儿怔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这回没抹泪。
她对贵武含着感恩之心,可惜贵武不给相应的回应。一次两次,三次五次,春儿性子软,还能念着。次数一多,又被陆恒了几次,渐渐开始放下了。
如今听到贵武死了,春儿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受。或许有点悲意,但或许也有点轻松。
“也好”
她低低的了一句。
陆恒微微颔首:“你将南行,他若在,以你的性子难免挂着。现在他死了,安心南行吧。稍后我找人把他葬了,你只安心就是。”
腊月初三,春儿离开京师。
陆恒要送她到天津,去与白家的商队汇合。九儿则送到城门外。昨晚上她们俩了一宿的话,这会儿也十分不舍。
黄春儿身上就带了一些银票,几身衣服。多的没有。几个跟她一起南行的丫鬟也只带了衣裳。
陆恒把她们送到天津,汇合了白家的商队,又仔细作了叮嘱。第二天送她上了船,陆恒回了京师。九四章灯下黑金铨一直关注着陆恒的动静。愈是近年关,他愈是捉紧。
陆恒送家中的人南去,金铨便知道陆恒要发难了。时间不多了。不定陆恒从天津回来,第一时间就会杀到袁府来找他。
对袁宫保来,陆恒的存在,从某方面讲,绝对是一件好事。起到了一个敦促的作用。
正因为陆恒的逼迫,使金铨和袁宫保加快壮大的速度,丝毫不敢拖延。
金铨派了人守在城门,盯紧陆恒行踪。见陆恒回来,这盯梢的骑马飞奔回袁宅,告知于金铨。
金铨便对王聘卿道:“三日之内,陆恒必定发难。我得再拖他一拖。”
王聘卿忍不住道:“怕是拖不住。”
“拖不住也得拖。”金铨坚定道:“能拖多久是多久。你尽快把这消息传去山东。”
着话,已有下人取来他外套。金铨接过外套披上,道:“我立时就走。若陆恒来寻我,你便告诉他,我有要事去办,少则七八日,多则十天半月。请他再等等,我回来必与他如实相告。”
王聘卿微微颔首:“可。”
金铨当即出了袁宅,爬上一辆马车。
:“去教堂。”
车夫默默的甩开马鞭,马车即走。
此时已近黄昏,冬日里黑的快,天光昏暗,路上行人寥寥。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走在街道上,穿过几条大街,钻了许多胡同,在教堂后门停了下来。
天已杀黑。
金铨掀开门帘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你自寻个地方安顿,明日早晨再来这里接我。”
“是。”车夫回答一声,重新驾起马车走了。
金铨看马车没入黑暗,站了片刻,四顾左近,无人无影。这才转身上前,叩响了教堂的后门。
不片刻,一个神父打扮的人打开门,把金铨让了进去。
金铨:“赵公公呢?”
神父并不是洋人,他:“赵公公没在。”
金铨顿了顿足,道:“立刻派人去叫他,事急。”
神父道:“我马上派人去。”
神父把金铨送到一间屋子里,转身离开了。金铨孤零零坐着,耐心等着。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门打开,神父带着个佝偻的老太监走了进来。
金铨站起来:“可真冷。”
老太监双插在袖子里,闻言点了点头:“是冷的很。”
道:“你如此捉紧把我叫来,是什么事这么急?”
金铨道:“要命的事!”
他:“要杀西太后的人已经忍不住了。我得避着他,拖延些时间。”
赵公公吃了一惊:“那你要咱家怎么做?”
金铨道:“我要你带我去见西太后。”
赵公公瞪大老眼:“你要见太后?!”
他顿了顿:“不是咱家看了你。你畏惧那人,可太后也不差。她若知道你我所为,一个照面便能要了你我的命。”
金铨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西太后畏陆恒如虎,而视我等如羊羔。猛虎在前,我有把握跟她做交易。”
道:“你放心。便若西太后要杀人,也有我陪着你死。你家眷亲族已送到山东,有宫保照料,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太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是啊,咱家都七老八十了,既无后顾之忧,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走吧,我带你去。”
走就走。两人从教堂后门出去,上了老太监的轿子,一路消失在黑暗中。
轿子里,金铨神态轻松。他:“来事到如今,我还不知道西太后到底藏在哪儿。”
赵公公笑了笑,鸡皮般的脸上沟壑纵横:“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轿子起起伏伏,走了半个时。突然停下。老太监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到了。”
两人走下轿子,金铨抬头一看,惊诧莫名:“颐和园?”
早有俩太监候着,赵公公道:“掌灯的前面照着路。”
然后对金铨道:“不错,就是颐和园。”
金铨怔了半晌:“这可真是灯下黑呀!”
金铨一时间心里发凉。西太后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只去去这样一个招式,瞒了多少人啊!
沿着昆明湖,一路走。颐和园冷冷清清,仿佛是座巨大的坟墓。从湖面上吹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往袖口、衣襟里钻,金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路过了玉澜堂,到排云殿,终至佛香阁。
佛香阁的门开着,但黑洞洞的,就像个潜伏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猛兽。
森寒肃杀。
赵公公从太监中拿来灯笼,:“走吧。”
一步步登上阶梯,走进了那黑漆漆的佛香阁大门。
金铨深吸口气,跟了进去。
老太监在前头,七歪八拐的走。一路上黑暗沉沉。这里头既没有太监、宫女,也没有护卫、侍从。
走道上一阵接着一阵的冷风吹来,吹的人脚发麻。
金铨按着心思,跟着老太监进入了一间佛堂里。
老太监提着灯笼上前,点亮了一盏油灯。然后他放下灯笼,匍倒在地,叩首:“老佛爷。”
金铨顺着一看,见一个干枯的身影盘坐在佛像前,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案桌上的油灯渐渐明亮起来。映照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这张脸上,堆满了白腻的脂粉,只看到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好像两个镶嵌着的窟窿。
西太后。
金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眼,他看的浑身战栗,险些站不住。
那双空洞凹陷的眼睛盯着他,就仿佛一条毒蛇窜出来,钻进他心里,啃噬着,使他战战兢兢,难以自已。
“这,是哪个?”
慈溪的声音,如同深夜里的老鸹!
赵公公低声道:“他是金铨金秉钧,山东巡抚袁宫保的幕僚。”
慈溪道:“山东巡抚袁宫保”
她似乎思维有点迟滞,想了一会儿,道:“是那个在天津编练新军的袁宫保?”
“老佛爷英明。”赵公公答道。
“噢”慈溪微微点了点头,木然,好像器一样。
“袁宫保么李中堂看重的人是他是了,李中堂他是国之柱石,请哀家给他升官,升的是山东巡抚。”
她思维渐渐活泛起来,话越来越顺畅,语气越来越生动。九五章做买卖她的一双眼珠子也灵动起来,在凹陷的眼眶里打了个转儿,渐渐有了神采。
金铨此时才感到那股萦绕心头仿佛毒蛇般的窥伺消散,忍不住暗暗吞了口气。
此时,才有心思仔细打量慈溪。
金铨对慈溪这个太后,对她的名位早无敬畏之心。否则,面见皇帝、太后的时候,得是个奴才,不让抬头便不能抬头。
可金铨现在连行礼都不大愿意。
他勉强行了一礼,道:“金铨见过西太后。”
慈溪淡淡的瞧着他,身子动了动,一条袖子晃荡了一下:“你胆子不。”
又斜睨了赵公公一眼:“你这老东西胆子也不。”
她甩了甩一条空荡荡的衣袖,慢条斯理道:“是不是见着本宫残了伤了,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啦?把不相干的人带到这里来,你是活腻歪了不成?”
赵公公叩了个头,梆的一声,抬起头来,脑门上已是乌青一块:“老佛爷,奴婢今年七十有六,是活腻歪了。”
仿佛这一个响头磕掉了他最后的敬畏,他直视慈溪,道:“奴婢已无后顾之忧,今儿便带他来了。”
他:“奴婢给太后做了四十年的影子,鞍前马后,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奴婢给太后料理。功劳奴婢有,苦劳奴婢更有,可奴婢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得到。”
“李莲英一嘴儿马屁,老佛爷给他荣华富贵。他人前显贵,呼风唤雨,而奴婢只能藏在暗处,连家人等闲都不敢见一面。”
“奴婢虽肢体不全,却也是个人。奴婢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奴婢也有父母,有兄弟,有亲族。奴婢为太后做了恁许多事,甭荣华富贵,连家人亲族都照顾不到。”
“老佛爷的威风,奴婢比谁都清楚。老佛爷的厉害,奴婢也比谁都清楚。若老佛爷精神矍铄,奴婢也害怕,害怕一个不慎,被老佛爷瞧出心思,把我血亲一一斩尽。”
“可老佛爷啊,您不行啦。您的身体每况愈下,您精神头儿越来越差。奴婢虽然是个太监,可也见着这天下的情形,不大好。您若安好,奴婢不敢有二心,可您如今这模样,奴婢若不想点法子给我那亲族寻个出路,等您一死,奴婢便什么都没啦。”
慈溪目光幽幽的盯着他,良久,笑起来,如齿轮转动的声音:“好得很。不曾想你这老狗也有自己的心思。”
她身子动了动,道:“由是你便与此人搭上了线,与袁宫保合作,卖官鬻爵。”
赵公公道:“这不是老佛爷您的默许么。”
慈溪笑声更大:“好,好。你倒是看出了哀家的几分心思。”
“老佛爷翻阅山东来的奏折,突然袁宫保是国之柱石,奴婢便明白了老佛爷的心意。”赵公公道:“您藏身在此,这么长时间,没听您提过别人,就提了袁宫保一嘴。奴婢深知老佛爷的意思,这便漏了个破绽给金铨。”
“他便找到了奴婢,与奴婢摆明了车马,要合作。奴婢问他如何合作,他问奴婢想要什么,奴婢心中唯一的挂念,便是兄弟亲族,他予荣华富贵,奴婢便答应了。”
“他袁宫保招兵买马,要钱要粮,便与奴婢合伙儿卖官儿。奴婢心想,老佛爷的印信都在奴婢这儿掌着,卖官还不容易?料想老佛爷是心知肚明,默许呢么。”
慈溪点点头:“你做了我四十年影子,果然简在吾心。”
便一转言:“那你今日,怎么就带他来了?是卖官儿卖够了?是你亲族已安排妥当了?”
赵公公道:“都有。但都不是。是他找到奴婢,提出要见老佛爷。奴婢既无后顾之忧,便就带他来了。”
慈溪目光移动到金铨身上:“吧。是什么给了你勇气,敢教你来见哀家?”
金铨听这一番对话,心中千回百转。
合着这一切,都是老妖婆默许的!
他心下微微发冷,但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他今天来到这里,本就是摊牌来的。
:“太后,金铨不过是个书生,哪来什么勇气。只是太后将死,要杀太后的人将至,我趁着这最后时,来跟太后做个买卖。”
“哦?”慈溪眼珠子转了转:“做买卖要杀哀家的人已知道了哀家在这儿?”
“尚且不知。”金铨道:“只不过此人与宫保有合作。此人强横,太后想必比我更清楚。他是下山的猛虎,太后却已是入冬的毒蛇,猛虎凶暴,一个不慎便要吃人,太后,我可是一直拖延着没告诉他呀。”
“不过他已经等不及啦。我若再不告诉他,他便要杀我。所以太后,您的日子快要到了。”
慈溪沉默了片刻,道:“这就是你的底气?”
金铨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不过是个羊羔,于太后殊无威胁;他却是吃人的猛虎。我携猛虎之威,才敢来见太后。”
慈溪嘿嘿的笑了起来:“哀家心善,不但赦免了袁宫保的罪责,还给他升官。他却是个不知感恩的。连他的幕僚走狗,也敢当着哀家的面,大放厥词。”
“以为哀家半死不活了,便可欺君罔上。”
却便嘎嘎的笑起来:“岂不知,一切尽在哀家的掌握之中。”
慈溪戟指金铨,半尺长的假指甲好像一把匕首,戳着金铨的心窝:“袁宫保在山东,三天两头的捷报,来糊弄哀家。他是不是还与义和拳那些乱匪勾结在了一起?”
“哀家受了伤,人心便为之动摇,料来朝中有人心生异志,没想到是袁宫保。尔等也一直在找哀家,想要确认哀家的境况。”她道:“哀家便露个破绽给你,赵三儿果然明白哀家心意,与你勾搭上了。”
“你们卖官儿,极好。卖的还都是山东的官儿,那是更好。哀家正愁着怎么对付袁宫保呐。”
她脸上的肉颤动,脂粉簌簌的抖落。
“哀家暗中指使了人,作富商买官儿。到袁宫保底下做事。哀家再予些方便,与袁宫保捣些乱子,甚至架空袁宫保。等架空了他,哀家一纸诏书,召他回来,他敢不回来领死?”
“不过哀家的确没想到,你们这些狗东西,与那逆贼刺客还有勾结!”九六章是我她声色渐厉,凛冽的杀回荡在这佛堂里,令人浑身战栗。
金铨打了个寒噤,长长的吸口气,心里却安定下来。
是,慈溪杀气恐怖,仿佛刀斧加身。她这一番话更是出人意料,心思之缜密,竟已经看出了袁宫保的异心。
甚至将计就计,反算一把。
若是其他时候,金铨就该束就擒领死。可此时,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他笑了起来:“太后,你已临到死期,此时不过是色厉内荏。最多之剩下三日,他必来杀你。”
慈溪脸上怪异的笑容早就没了,板成了一块,面无表情。
“那哀家就先杀了你,出一口气。”
金铨却不慌不忙:“我一早与赵公公合伙卖官,至今得银百万,全送到宫保中招兵买马。我更服了刺客,让他按捺等待,等宫保蓄势。到了今日,他已等不下去。”
顿了顿,金铨笑起来:“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三日内,他也能找到太后!”
“您是不是想着转移藏身之所?我告诉您,晚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您能不着痕迹藏起来,如今您恐怕做不到了。您已必死无疑。赵公公,您是不是?”
赵公公默默的点了点头。
金铨又道:“您借着卖官,给宫保掺沙子。但着沙子要起效,前提是您得活着。您死了,这些沙子还有什么用?只能倒向宫保,给宫保当牛做马。您的计较,没着落。”
慈溪淡淡道:“好。好贼子。哀家这算是落到你算计之中啦。罢,你要跟哀家做什么生意?”
金铨道:“满清自入关得了天下,至今早失民心,对外卑躬屈膝,对内残酷狠辣,各界怨怼纷纷。您想必看过历朝历代的史书,似满清这等王朝灭亡之时,皇室宗亲会是什么下场?”
他道:“我与您要做的生意,便是满清宗室的性命和未来!”
他大笑一声:“当今天下,满清崩塌之后,有能力有实力接棒的,独宫保一人而已。你若想保全那宗室亲族,这生意,你不得不与我做!”
慈溪冷漠良久,嘿然一声:“笑话。袁宫保区区一个山东巡抚,有什么能耐接住这天下江山?有什么能耐保哀家宗族亲眷?”
她道:“朝廷有的是威望更高、能力更强的忠臣!哀家为何要与一个乱臣贼子做生意?!”
金铨笑道:“不错。朝廷之中,的确还有能人,可惜,一来皆是老迈,二来便是新军!”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慈溪:“满朝文武,宫保所忌者,唯李中堂一人耳!然李中堂痼疾在身,年岁老迈;宫保编练新军,武器装备、战术理念皆远超旧军,老佛爷的那些老爷兵又怎比得上新军?”
他斩钉截铁道:“能接下这烂摊子的,遍数天下,独宫保一人!”
慈溪定定无言,良久,忽然道:“哀家听袁宫保与德意志的使官颇有交情?”
金铨听了,露出一丝诧异,却毫不犹豫道:“不错。太后想必知道,新军编练之初,请的便是德意志的教官。”
慈溪笑起来:“他与德意志相勾结啦。”
金铨不答,却道:“我今日来与老佛爷做生意,这其一,便是要老佛爷下旨,调李中堂离京!”
慈溪毫不意外:“袁宫保所顾忌者,李中堂也。”
“这其二,请太后下诏,承认义和拳所行之义举,并召入京!”
慈溪一听,嘿嘿直笑:“先调走李中堂,使朝廷失了梁柱;再召义和拳入京,搅乱京师秩序。如此,方便袁宫保行事么”
金铨不答,接着道:“其三,便是要太后留一封诏书,拟君主立宪,组建内阁。并署宫保为内阁总理大臣!”
他面上泛光:“君主立宪,太后的宗族才能得以保全。有宫保看顾,才不会遭人屠戮。”
“太后,时局至此,您也将死,一切已无可挽回。到如今,您唯一能做的,便是为满清宗族做一个考量。此间三事,你应或不应,都不会对满清崩塌的大局有任何影响。”
“你应下,宗族得以保全。不定等君主立宪成功之后,爱新觉罗一脉还能继续维持皇帝的颜面。”
“您不应,好,到时候改朝换代,爱新觉罗惨遭屠戮,一个不剩。”
“您啊,看着办吧!”
慈溪沉默了。
好久,她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你倒是个能人。为袁宫保考虑周全至斯,到最后也不忘从哀家这里榨干仅剩的油水。”
金铨毫不讳言:“不错。您必死,既如此,何不在您死之前,行使最后的权力呢?如此,宫保会感激您,也会在朝廷崩塌之后,对宗室另眼相待。”
这就是金铨来见慈溪的目的。
榨干慈溪身上最后的油水。为袁宫保谋取更多的利益,并铺平某种道路。
所以他才要先来见慈溪,使慈溪在活着的时候,让她这份权力生效。在拖延陆恒的同时,借陆恒的威胁,逼迫慈溪跟他做这个交易。
其实金铨很清楚,就算陆恒放过慈溪,她也活不了太久了。从与赵公公搭上联系开始,他从赵公公口中获取慈溪生活起居的信息。
在这些信息里,他也看出,慈溪的身体的每况愈下。
联系到当初陆恒刺伤她的事,怕是那伤势难愈,合以慈溪的年龄,猜测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慈溪完好无损,只是藏着。金铨今天不敢来。因为那样的慈溪,还有足够的求生欲,且以其几十年的唯我独尊,断然不肯妥协。
正是猜测到慈溪即便没有陆恒来杀,也快要死了,金铨才敢来见她,跟她做交易。
慈溪没得选。
由赵公公拟出三份诏书,慈溪签上大名,盖上了大印,只是不落具体日期!
金铨捧着诏书长长的吐出口气,心满意足。赵公公则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把匕首,看样子打算自我了断在慈溪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掌拍击的清脆声在黑暗中响起。
“都是好算计。”
这声音冒出来,就像一颗雷,炸的慈溪轰然站了起来。赵公公中的匕首,更是叮当掉落在地。
金铨猛的转身,正见一个颀长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陆老板!”
金铨失声喊道。
陆恒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微微点了点头:“是我。”九七章狗屁大局陆恒忍耐力的分界点是送黄春儿去南方,这一点金铨猜到了。
一待陆恒从天津回来,陆恒必定逼他到墙角,慈溪死期即至。这一点,金铨也想到了。
但他没有想到陆恒连三天都等不了,更别拖个十天半月。他还是高看了陆恒的耐性,觑了陆恒的本事——他派人监视陆恒的行踪,一开始就没能瞒过陆恒。
当天送黄春儿去天津,离开京城前,陆恒便察觉到了周围监视的目光。只一想,就知道是金铨的笔。
回来的时候亦然。
金铨安排的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陆恒便悄然缀着后面。金铨离开袁宅的时候,陆恒就已跟上了他;金铨到教堂的时候,陆恒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金铨与赵公公乘坐轿子去颐和园到时候,陆恒也在他后面。
包括着眼前佛堂里的轮番对话,每一个字,他们的每一个神态,都在陆恒的眼中。
陆恒既为慈溪的老谋深算感到诧异,也为金铨提出的交易感到惊奇。这些人,果然都不是等闲的人物,没一个简单的。
慈溪之败,败在身边的太监。她忽视了赵公公的心思,满以为这个当了她几十年的影子的奴才,是个器,是个忠心耿耿的器。
可惜赵公公他不是。
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想人前富贵,想呼风唤雨。可影子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藏在暗中,甚至想对自己血脉亲族照顾一二都不敢做。
所以他心怀怨怼。
金铨无疑是聪明人。他站在中间,挑着陆恒的威风,完成了他想要做的事。
卖官儿,给袁宫保找钱找粮;又携陆恒的威风,逼迫慈溪颁发三封诏书。或许他没能完全算到慈溪的心思,但他成功了!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慈溪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前提之下,建立在慈溪藏身之处已曝露、在陆恒将来杀她的前提下。
陆恒跟着金铨摸进来,第一眼看到慈溪,就知道慈溪已行将就木。并且第一时间看出了原因。
陆恒也没料到,斩妖之力的恐怖,竟如附骨之疽,吞噬着慈溪的生命力不肯消停!
那一刻,陆恒心下由衷一股喜悦!
便慈溪死在了犄角旮旯里,她也是陆恒杀的!不是病死的,不是老死的,是被斩妖之力所杀!
陆恒目睹金铨逼迫慈溪,没有急着跳出来,他成全了金铨的意图。直到慈溪签了诏书,盖上大印,他才出来。
左右就这个把时。早几分钟,晚几分钟,已经不重要了。
他之前能成全金铨,与他妥协,默认他拖延时间;此时都这一步了,也可以大大方方让他完成自己的意图。
至于更多的,陆恒已经不愿去想。都这里了,什么劳什子大局不大局,什么劳什子袁宫保接棒,去特码的,陆恒已经受够了!
“陆老板,您”
金铨口干舌燥。
陆恒没理他,慢条斯理几步走到慈溪面前,微微佝下身子,盯着她:“老妖婆,你让我好一番找啊!”
慈溪此时,眼中惊色已褪去,却颇带好奇的看着陆恒:“就是你?”
“是我。”陆恒微微点头:“当日排云殿前斩你臂的是我,杀你萨满的也是我。通名道姓,我是陆恒。”
慈溪面如朽木,滞涩道:“你,倒是真个好本事哀家,看你年纪不大,莫非神仙下凡?你与哀家有什么仇怨,非要致哀家于死地?”
陆恒直起身子,俯视压迫:“不共戴天之仇!”
慈溪道:“如何不共戴天。”
“我师,魏合意。”陆恒声如洪钟,响彻佛堂。
慈溪一怔,那鬼一般的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恍然之色:“原来如此你是那老道士的徒弟!”
她怪笑一声:“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老道士刺本宫两回不可得,反被本宫所杀,暴尸城头。他徒弟却致哀家于死地!”
则话音一转:“你本事超然,这天底下,能与你相比的,怕已是数不出一个来。你有本事,哀家有权柄,不若放下仇怨,来助哀家?这江山,哀家分你一半!”
陆恒一愣,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渐如闷雷滚滚!他脸上的笑容,随着笑声从柔和渐至猖狂!
“天下分我一半?!老妖婆!你果然好大口气!”陆恒哈哈大笑:“这天下,何时是你这贼婆子的!权力、金钱,浮云耳!我师之仇,不共戴天!你这人头,我陆恒取定了!”
只在这一霎那。
霹雳般的炸响骤起,劈里啪啦如炮声隆隆,震的金铨和赵公公耳鸣眼花。
待回过神来,见陆恒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一步步走出佛香阁。而西太后的无头尸体就倒在窗户边上。
金铨伸了伸,没得话。
赵公公叹了口气:“总是死啦”
他慢慢弯下腰,捡起了匕首。
金铨忙道:“且住!”
“赵公公,您还不能死!”他急切道:“我没想到陆恒竟然缀着我寻到了这里,我还以为能拖他几日。可现在他杀了太后,你若自绝于此,这几封诏书岂非白写了!”
赵公公一怔。
金铨吐出口气:“太后之死,需秘不发丧。至少得等前两封诏书生效,李中堂离开京师、义和拳进城之后才能酌情宣诸于众!眼下还少不得您!赵公公,您放心,您再坚持坚持,您亲族那边,我一定要宫保给他们最好的待遇!”
正着,陆恒又转回来了,浑身带着浓重血腥气,却是把外面闻声来的护卫全宰了。他淡淡森冷:“这位赵公公,劳烦你将我师父的遗物送到四方园,可好?”
赵公公躬身,哪敢半个不字:“好。”
幽寂的街道上,陆恒提着慈溪的人头,一步数丈,脚下行云,有种缩地成寸之感。便如他此时心情一般。
此时陆恒的心中无疑是高兴的,放松的。他并没有那种报了仇之后便空落落什么的——他只有高兴。
为了杀这老妖婆,陆恒费了多少心思!贿赂、陪笑脸,好话,这本来不是陆恒的性子。
但他为了报仇,忍着恶心,这么做了。
如今终于到头了。
呼呼的寒风吹拂,老妖婆人头上的血迹迅速凝固。陆恒提着它,不多久,到了白云观。
也不去打搅王道长,陆恒直绕过白云观,来到道观后的树林中,驻足于师父的坟前。
他将中人头规规整整的摆放好,噗通跪倒,叩了三个头。
“师父,我为您报仇了。”